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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船(长篇小说选段)

2013-06-07 16:44 作者:床前明月光  | 5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李文旺

第一章 买木料

1976年7月25日下午。江南某山区县城的一条街道上,四个外地来的农民在商量着住旅店的事情————他们四个人,是从几百里地的老家来这里采买木材的。

这四个人其实都很年轻,其中的年长者李开皇也不过二十七岁。这四个人来自同一个村子,他们的名字分别是李开皇、李开榜、徐金水、李顺风。徐金水因为有个妹妹嫁给李开皇的弟弟,所以,他平时和李开皇说话总是离不开一句“开皇哥”。

在这个山区县城,旅馆的价格相差很大,便宜的有六毛一天、四毛一天的,甚至还有两毛一天的,贵的有两元一天的,三元一天的,听说在县革委会大楼旁边的一个旅馆里,还有五元一天的呢。李开皇觉得,这五元一天的旅馆到底能睡出什么来,不就是睡一晚上的觉吗?在老家的村里,社员一天的劳动也不过一元三毛钱一天,就这个劳动分红比例,还是全县最高的呢,那些田少的生产队,据说只有四毛或者五毛一天呢。是啊,睡一晚上的觉要花去十天的劳动所得,划不来呢!听说广东有个地方叫东莞,人多田少,日劳动值只有一毛八分钱。天啊,要是在五元钱一晚上的旅馆睡一天,还不得把东莞人累死啊。李开皇越想越觉得五元一天太贵了。

李开皇带着三个年轻人走了两家旅店,很快选定了一家旅店,他决计要住到两毛一天的房间去。四个人里,李开榜和徐金水都很听李开皇的话,他们坐到旅店那呼呼响着的电扇下面吹风去了,任凭李开皇怎么安排,他们都会听从的。他们看着电扇里那飞动的铁片片,觉得这老掉牙的电扇也是世界上最神气的好物件。(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李顺风走进其中一个房间看了看:两毛一天的房间,也许是县城最低的房价了,两个人一间,而且还小,大白天的竟然能听到蚊子叫。他哭丧着脸说:“开皇哥,这房间能睡吗?还是睡四毛一天的吧,两毛一天的,我怕蚊子多。”李开皇说:“睡四毛的?你充什么好汉,你要知道这钱可不是我们私人的,要是我们私人的,不要说是四毛一天的,就是五毛一天的我也敢睡,就全当是我没有戒烟。这些钱可都是乡亲们凑起来的啊。”李顺风还是有些不解,是啊,替乡亲们办事,也不能喂蚊子啊,好歹总要过得去,他麻着胆子、怯怯地说:“我……我们睡三毛一天的吧,总比四毛一天的省一些。”李开皇说:“三毛一天本来是最好的,可是这个旅店没有啊。”李顺风嗫嚅着说:“我们再走几家,一定会有的。”李开皇说:“这大热的天,走出去都和火炉似的,还是将就一下吧。”他看着李顺风那愁眉苦脸的样子说,“要睡四毛的你去睡,真的,不是我说气话,毕竟你最年轻,没有吃过什么苦。这次,也算是让你跟着我受累了。不就是四毛一天吗?那多出的两毛,我自己给你贴。”李开皇说这话是有底气的,这一次,二十一个乡亲委托他们四个人买木料,他们一起带着一万四千多元钱出门。这一万四千多元,是一笔巨额的款子,

李顺风说:“我……我怎么能让你贴钱呢?要四毛的大家都四毛的,不然的话,我还是跟着你睡两毛的吧。”

李开皇说:“让你住四毛的也有我的道理,你现在这样看也是对的!我和你说,我们从老家到这个地界买木料,隔着好几百里地呢,人家都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这钱一定要紧着花。你知道的,我们赶上运气不好,只能采购一半的木材,另一半还得等别人临时到山上砍伐,砍伐了以后还得运下山来,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一天省下两毛钱,五天不就一元吗?”说着话,他走进了旅店的房间。

李顺风跟着李开皇走进那个两人的房间,他信服地点点头说:“跟着你办事最稳当。我先关起房门来,把蚊子捉光了其实也就不怕了。”李开皇赞同地对他说:“好啊,捉出多少算多少,这个地方的蚊子可是真大,有句话叫做‘武夷山,蚊子赛鸡蛋’,蚊子都赶上鸡蛋那么大了,害怕不害怕?”李顺风啪地打死了一只蚊子,把死蚊子举在手上说:“开皇哥,这哪有鸡蛋大?”李开皇见他挺认真,说:“你还当真了,也不过是这么说说嘴。”

半个小时捉蚊子,李开皇比李顺风捉到的蚊子多很多,一会儿,房间里的蚊子少了许多。李开皇对李顺风说:“你现在再看看,只要是没有蚊子,这两毛的房间和三元的房间有什么区别,不就是睡一晚上的觉吗?人睡着了,管他睡的什么样的房子啊,你就是睡在金銮殿也不知道啊。”李顺风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这四个人,晚上在县城的旅店住,白天到离开县城三公里开外的山乡采购木料。就这样,一个星期很快过去了,木料采买好了。

卖木料的山里人问李开皇:“不怕你们不高兴,一看你们这架势,就知道你们很少接触过木材,对木排啊,木料啊,一看你们就是生手。放木排可是个技术活,这五百里水路,你们要是没有把握,我们有人专门放排的,只是工资稍微高些,你们需要不需要?”

山里人说话和李开皇他们一样实在,他们的放排工干的活其实很危险,俗话说:“挖煤的是死了没埋的,放排的是埋了没死的。”在放排工里边,稍微经验少些的,常常要遭受风浪打破木排和淹死人的危险。所以,山里人说放排工资高些,其实那份辛苦的工资一点也不高。李开皇觉得山里人的话是对的,他也知道那句关于“挖煤的和放排”的俗话,山里人为什么不说出来,不也是考虑到这句话太晦气了吗?他隐隐感到山里人的淳朴、善良。但是,作为这四个人来说,特别是李开皇自己——————这四个人里的主事的,恨不得把一分钱变成两分钱来花。再说四个人里边,有两个人曾经放过木排,就算那两个没有放过木排的,让他们积累一点经验也是很需要的。

李开皇客气地谢绝了山里人的好意。他们还是决定自己放排回去。

山里人拍了拖拉机将这些木材送到三里地之外的信江河边,李开皇问他们这一趟要多少运费。山里人都说:“我们卖木料的,都是免费送到这河边的,不用你们花钱。”在离家五百里地的山里,能够遇上这么淳朴的山里人,李开皇激动得热泪盈眶。他非要拉着山里人到附近的一个小酒馆里喝几盅。山里人说什么也不去,说:“不是我们不领情,我们实在太忙了,那有空喝酒啊?谢谢你们了。”李开皇这四个农民,第一次像公家人似的和山里人握了握手,再次谢谢他们的护送。领头的山里人长到四十多岁,还是第一次被人握着手道别,他憨厚地笑了笑,挥了挥手就开着拖拉机回去了。

第二章 扎木排

六百里的信江,从上游流下来,到这里已经走了七十多里地了,再过五百里地就到了李开皇的家乡。这木排可以直接放到他的家门口。从李开皇的家门口,惠安河再流经二十多里地,就到了一个方圆几十里地的淡水湖。

1976年8月1日。在江南的信江边,李开皇、徐金水等四个人忙着扎木排————————将那些表皮光滑的老树和还带着树皮的新木材用钉子和绳索捆扎成能在水里航行的树串子。

长长的粗绳在木排上绕成无数个“又”字,然后,那排箫一般的木排上每隔一定的距离就横放着一根结实的大木板,在木板和木排之间,钉上若干个钉子,让木排固定在木板上,这样,绳子和木板就成了木排的粘合剂。

李开皇选了一根又粗又大的木头放在木排前端的中央,他说:“这粗木头放在木排前段的中间,起着一种平衡和稳定的作用”

徐金水说:“开皇哥,你还真懂很多东西。“

李开皇被他夸得不好意思,嘿嘿地笑着:“那谈不上,只是去年见识过,我跟着我放木排,也就猜出这个道理了。”扎木排的活,足足忙了一天,从天蒙蒙亮到镰刀似的月牙挂在天上。

第二天,也就是1976年的8月2日,李开皇和李开榜早早地从木排上那个小小的临时木房里走出来,伸伸懒腰,就着河水洗簌一番,他们又将开始一天的劳作。

李开皇和他的堂弟李开榜谈起了放排的话题:“说起放排,现在很多习俗已经丢弃了,据说在二十年前,开始放排的时候还要祭水,祭水的程序很多呢!”这时候,刚刚洗漱好的徐金水和李顺风也走过来了。

李开榜说:“开皇哥,怎么样祭水?说给我们听听吧。”

李开皇诡秘地一笑,说:“你问我,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爹和我说了一个大概,本来我就不喜欢这些迷信的东西,所以什么都不记得了。”

李开榜说:“开皇哥,就算你相信这些东西,这‘破四旧’都好几年了,谁敢啊?”

李顺风喜欢出个风头,他人小鬼大,说:“祭水,估计也就是烧香磕头什么的,开皇哥,为了安全,我们管它什么程序,要不,我到街上买一些香火来烧一烧?!”

李开皇说:“你真的太嫩了些,你想啊,现在街上哪来的这些东西啊?”李顺风说:“还真是的。”徐金水在李顺风那白白的脸蛋上轻轻地刮了一下,笑嘻嘻地说:“你啊,胎毛都没有褪尽,别想得太多了。”

李顺风还不死心,他说:“我听说放木排都危险的活儿,要不,我们对着这木排磕几个头,怎么样?”李开皇说:“你这怎么回事啊?年纪轻轻的,怎么比我们还迷信啊?”李顺风说:“开皇哥,不是迷信不迷信的事情,不就是磕个头吗?又不亏什么。”李开皇见他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只好说:“对着木头磕头,不要说现在‘破四旧’,就是不破四旧,我也做不来。”他顿了顿,猛地醒悟似地说:“哎,有了,还磕什么头啊?有你在,我们的木排管保能一帆风顺。”

李开榜和徐金水异口同声地问:“什么办法?”李开皇说:“什么好办法啊?!我们这不是有个人叫顺风吗?顺风顺风,一定成功。”李顺风指着自己的鼻子大笑说:“哦,你是说我啊?”徐金水说:“不是说你,还能说谁啊?”

大家嘻嘻哈哈地说笑着,祭水的提议自然被淡忘了。

李开皇站在河岸上,看着刚刚扎好的木排,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是啊,三个月,乡亲们委托他们四个人给大家买木料,他们四个人吃了多少苦,可能只有这长长的木排知道。是啊,三个月,李村的四大金刚——————李开皇,李开榜,李顺风,吴金水,完成了一次伟大的木材采买任务。

李村是个鱼米之乡,不缺稻米和河鱼,可是,木材异常缺乏,方圆十几里地没有山地,到处都是稻田,所以,李村的社员要是做房子必须到几百里地的外地去采买木材。

李村一共八十户人家,这一次集资买木材的就有二十一家,你家五百,他家八百地集资,这四个采买人员,带着乡亲们的信任,终于要胜利归来。

四个人当中的老大哥李开皇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四个人面对着二十个连成串的木排,好像部队首长面对参战的士兵。

第三章 准备起航

李开皇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香烟,他自己放了一根到嘴上,然后把那盒香烟丢给了徐金水。徐金水稳稳地接过香烟,看着李开皇,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哇,开皇哥,你戒烟不是都戒了八年了吗?你这八年抗战也不容易啊!怎么又抽起来了。”李开皇说:“抽什么啊?这不,今天特别高兴,就抽这一支。”吴金水喜出望外地说:“就抽这一支?那这多的就全归我了?”

就在徐金水说话的时候,李开榜从他的手里夺过那盒香烟,说:“哇,还是大前门牌的呢……”徐金水疾走几步,追上来说:“哈哈,这是开皇哥给我抽的,你倒好,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还给我!快还给我!看我不揍死你。”

李开榜在前面跑,徐金水在后面追。他们嘻嘻哈哈的,好不开心。李开皇大喊一声:“好了好了,别闹了,我们得趁早赶路,要不然,这五百里的水路,不容易呢。”李顺风说:“就是,都多大了,还跟小孩子似的。”李开榜和徐金水不再闹了,他们一人抽出一支香烟,在慢慢地品尝。徐金水抽着烟,吐出一长串圆圆的烟圈,说:“啊,这大前门就是不一样,这味道真够劲。”李顺风说:“可不是吗?我听说,这香烟只有离休干部才敢抽的,别说你这个泥腿子,就是……”徐金水使劲掐着李顺风的腰,想刺激得他笑起来:“呵,好像你不是泥腿子,你洋气?”李顺风说:“我呀,以后要是恢复高考了,我一定要去考大学。等我考上大学了,我可就不是泥腿子了!”

李开皇听着李顺风的话,起初觉得他太高傲了,可他细细一想,觉得他的话也在理。是啊,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1973年高中毕业,据说在学校的成绩还是很好的,要不是这几年取消高考,实行推荐上大学的制度,也许他是个考大学的好苗子呢。可是,此刻,他不但不能考大学,还要和他们这些多年的泥腿子一样离乡背井去买木料,心里的郁闷是可想而知的。人啊,有了郁闷,谁不想发泄发泄呢,就算是他说些过头的话也是可以理解的。这样想着,李开皇不但对李顺风有什么看不惯,反而同情起他来了。但是,现实摆在眼前,为了让李顺风看清未来的道路,不至于陷入人生的盲点,他走到李顺风的身边,悄悄地开导起这个白面书生来:“顺风,哥虽然没你读的书多,可是我知道……”他忐忑的向四周看了看,警惕地说:“我的话你可不能往外说啊。”李顺风看着觉得好笑,他觉得李开皇的行为好像是过于谨慎,所以他觉得李开皇很滑稽。在这四个人中,李顺风总有些自以为是,所以别人的言行他总要怀疑一通,现在,他看着李开皇警惕的样子,就很不理解,心想:说什么话至于那么神秘吗,搞得跟抓特务似的。

李开皇这人很好说话,他看出了李顺风对他警惕性的不以为然,但是,他还是要尽到一个大哥的职责,何况,兄弟们在一起买木材、放木排,也是难得的缘分,所以,他也不计较李顺风那嘲笑的样子。李开皇又把声音放低了些,说:“唉,老弟啊,你还想着考大学,这真不简单。要是邓小平还在台上,他是个抓教育的强手,可惜他莫名其妙地下台了。”李顺风心头一个机灵,刚刚真是太误会李开皇这位好心的大哥了,没想到李开皇只是读了初中毕业,而且是十一年前的初中毕业,对于时局的看法竟然和他惊人的相似,他惊喜而敬佩地点了点头。李开皇感觉到李顺风对自己的话充满兴趣,他感到十分欣慰,继续说:“不过,老弟,任何时候,任何条件下,不管有没有恢复高考,你最好还是不要丢弃书本,更不要轻视知识,迟早有一天,有知识的人总是要得到好运气的。”李顺风觉得和李开皇这样的人呆在一起,就能够进步。

李顺风虽然读书不错,可是,社会知识他还比较缺乏,想起刚才那大前门的香烟,他觉得,离休干部真的很了不起,有资格抽大前门。可是,他不知道离休干部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问:“开皇哥,离休干部是什么样的人?”李开皇哈哈一乐:“还不是和我们一样横眼睛、直鼻子…………”不等李开皇说完,李开榜直奔主题,他抢着说:“离休干部啊,就是解放以前参加工作的干部。”

李开皇看着大家高兴的样子,也喜不自禁,他说:“我们现在要得胜回朝了,要不要放一挂鞭炮?”

李顺风看着眼前滔滔流淌的惠安江,听着李开皇的话,觉得不可思议,他好奇地问:“你不会是开玩笑吧,这荒郊野外的,哪来的鞭炮。”李开皇也不回答,径直走上木排,从他那个黑黑的皮包里取出一小挂鞭炮,在从口袋里掏出火柴。李顺风不抽烟,可他身上也常常带着火柴,他麻利地接过鞭炮,迅速地点燃了鞭炮。这鞭炮太响了,李开皇捂着耳朵,此刻他心里都醉了,他对李顺风说:“好事都让你干了。”

李开皇大喊一声:“开排了。”李开皇的喊声在信江何边的山谷里回荡,“开排了”,“开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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