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的爱情

我想要停下来，将你们的爱情写成故事、写成书。用你们那一辈的简单美好，告诉这一辈的我们：爱情应该是单纯的浪漫与真实，没有半点儿浮夸。

——题记

那是一个山村，一座座高山环成的圆圈，闭塞而静雅。圆圈中间线一样穿流过一条河，三个青壮年横躺了首尾相接的距离。一条河，一群山，生养了山里的祖祖辈辈。山上山下种着粮食，人们按着节令到山里砍柴、采药、打猎.....顽皮的孩子没有规律的一呼啦在山中戏耍。河边上的生活则丰富一些，有水的季节，妇人们早晚三三两两聚在河边上淘米、洗菜、洗衣服、摇淘小孩子的秽物，笑笑闹闹，长舌短语；男人们孤寂一些，几个角落里占据一个，捕鱼、钓虾、吸烟，也有三五成群光着膀子的杀猪、宰羊；小孩子们没早没晚的，一群一群地结伴，在水里捞捞水草，泼泼水玩儿。没水的季节，男女老少各家的占领一块河域，提个水桶，掏泥巴抓泥鳅，翻石子找螃蟹......

祖祖辈辈，在那里，生息，很安乐。

是在那个山村响亮喊着“集体”、“公社”的年代，有你们的爱情别人曾讲给我听，而我，也曾悄悄看到，想要说给别人听。

你是当时平凡的青灰布褂子中的一个，在需要劳动力的时代里，你有五个兄弟，一个姊妹，父亲是个严肃的党员。你在兄弟中排了老三，不前不后，不能得到像老大一样的父母的信赖，所以比较被放任而委屈，也不能够像老幺那样受众人宠爱，所以又十分的相对忙碌辛苦。在那个挣工分的年代，你又是不可缺少的劳动力。(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她也是在平凡不过的青灰布褂子中的一个，四个姐妹，两个兄弟，父母都是地道的农民，再往上一点的祖辈曾是地主的背景，所以在集体公社时候，父母的待遇多少差了别人家一点。她排在了姊妹中的老幺，不太美丽，但也不很丑陋。与你只差了一岁。她得到父母的宠爱，姊妹们的溺爱，同时又有兄弟的尊敬。在挣工分的年代，虽然也是辛苦的劳动力，但女孩子终归是宝贝一些的。

你家在村头，她家住村尾，小山村的，走起路来 也就十分钟的长度。你们自小曾是玩伴。

慢慢长大，山村里一些未除去的封建观念让小时候曾经一起掏泥巴玩过家家的小孩子们渐渐生分，你们也是，由原本傻里傻气的熟悉中慢慢儿变成了别别扭扭的陌生。

她家里，因只两个兄弟，一个小时候的一次高烧了没褪下来，傻了，一个在当时，还小到全家人祈望长成劳动力的盼头，所以在生活方面总是很紧迫的。缺乏劳动力的家庭，在当时是很少有的，村里人也有帮忙的，但总的在精神上还是遭到鄙夷的。你对她的家庭确实十分伤心，年轻人到底有许多单纯而直接的同情心。那个时候，你也还没有喜欢她的念头，你所有的只是一种同情弱者、帮助孺弱的泛滥的正义感。于是，她家里家外大大小小的需要男丁的活，你都乐于搭一把手，与老爷子渐渐有了忘年交的情谊。

讨媳妇的热潮在你那一代兴起的时候，你恰好对她有了不一样的情愫。一开始，多是同龄玩伴间的相互挪移，那些玩笑话，打趣得很是平常，你却很严肃告诉他们你想要讨她当媳妇。在情窦初开的年纪，你没有羞于承认爱情的到来，你一个憨厚的山里人说出了自己的爱情，人们都起哄，知道你喜欢她，也都纷纷来出主意。甚至，有一天打渔归来，在你照例捡了几条长长胖胖的泥鳅着急要往她家送时，母亲冷不丁笑着一张暧昧的脸问你相中的是哪一个？你才有了羞涩与不安，忐忑告诉了母亲，并且急忙问道：“她当媳妇好不好？”那神情，跟小时候请求母亲往萧条的锅里再多放一把米的表情一模一样。真是好气又好笑。得到了母亲的认可，你提上鱼篓子便飞跑着到了她家，循着空问老爷子可以不可以？老爷子也高兴，当晚就着床头和老婆子商量了。你母亲也很利索，第二天就同媒娘把礼数往她家一搁，你们两也就不久成了一双了。

你那么轰轰烈烈追求，但我听说，当时的她偷偷还喜欢着另一个小伙子，家里人也没有问她愿意不愿意就告诉了她要嫁人的日期，她也是忸怩了几日又哭了几日的。我以为，她多少委屈了。但是，后来......

日子也算慢慢过着，你依旧勤恳，在她家与你家之间忙碌。她也慢慢溶进你的家庭，孝顺又贤惠。不多久，你们有了两个女娃子。她的身子弱，在生第二个女娃的时候，差一点把自己的性命给丢了。但她极力想要再生一个孩子，其实很简单，她就想再生一个会是男孩子的可能。你却不愿意。你去做了家族里所有人的思想工作，人们都替她劝你，甚至老爷子来劝你，你知道他们的想法，知道她的想法。封建！封建！但是你不再愿意看到她断命一样的挣扎在封建“重男轻女”的泥污里。正好，当时计划生育宣传得很惹火，冒了烟一样，人们想政府很坏，政府想人们很愚昧的年代来了。你不知道那一天，自己是着了魔还是你本身就不是愚昧的农民群体中的一个，你偷偷到县计划生育局做了手术。回来的时候，你只告诉了她，她也只好哭，像被人欺负了的孩子一样拿眼睛望你。往后，纵使疯言狗语，你不在乎，而她，依赖你，像孩子一般。

悠悠扬扬过了半辈子，你们的两个女儿也长成了大姑娘，小的那一个总受到大的那一个欺负，常常捏着嗓子带上那个哭腔来质问你们，为什么你们没有给她一个弟弟或者妹妹来欺负。小孩子的世界总有些奇怪，她知道反抗不了大的，总希望找个小的来报复。小姑娘家哪里知道你们的故事，她怎么能够了解那个艰辛的年代。

那是村里进山砍柴的大日子，青壮年都分了男女各一拨，浩浩荡荡别着斧子扭着屁股爬进野林子中。她和她的姊妹们就在你和你的兄弟们旁边，所谓“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在当时的政策理念是受到强调的。你们两边各扎一堆，砍柴、说笑、唱歌、起哄，青年的男女们自然有笑不尽的故事可以慢慢成长。你的声音很好，山歌唱得很溜。兄弟们都明白你对她的意思，所以都催着你亮嗓子，你也不推脱，见好就来，扯了两声便开唱。从清晨唱到日落黄昏，中间虽有一场慌乱并一些嘈杂，但欢欢喜喜，砍柴的大日子闹闹哄哄眼看着就过去了。男男女女各担着柴自林中走了出来，你稍微特别了一点，是被几个兄弟担着担架抬出来的。血淋淋残了一条腿，村里的赵大夫已经赶来，她和一堆姊妹也围过来看热闹，你还在忍着痛笑嘻嘻。她后来总提起那个时候的事，总疑惑你的歌声从未断过，却在何时被石头压残了一边腿的？我知道，你在当时全是面子，为了在她面前始终有一个好的印象。

于是，有那么一幅画面总在我的脑海里出现：躺在担架上的你笑得有一点点别扭，一帮男孩子围在你的身边挤眉弄眼，使劲往身后边赶过来的挑柴的女子队伍，女队中嬉闹的她笑颜如花。那样一副画面，黑白的、昏黄的、葱绿的，慢慢植入心扉，在平日里跳出来安慰我，让我平静看待这世界的躁动。

到后来，好日子终于来了。全社会奔着小康前进了，你却病倒了。在各大医院间辗转，偏偏查不出任何病因。你就只好回到家中，无力躺在床榻上。一躺竟躺了两年，脾气也就慢慢给躺了出来。你对她显示了苛刻，一天到晚让她为你忙这忙那，还样样挑出毛病来指责她。我以为，一直被你娇纵的她绝不会乖乖屈服，要么一走了之，要么策划暴动。然而，竟然她什么都没有做，一切都以你为中心，以你的要求为要求。反过来，她在骄纵你。等到你又可以在路上乱晃的时候，你又提上了鱼篓子跟老爷子聊天去了，她仍是恃宠而骄的那一个珍爱。

我起初不明白，你们这些日常琐碎的玩笑，现在才领悟，那是多么美好的爱情。而终于，我不明白，到了我们这一代，爱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类似浮夸的表演。不明白电视里那些青年男女为什么轻易说爱或者不爱，不明白你们那一代的纯粹会演变到如今这一代的复杂。我不需要现代人轻易说出口的：“我爱你。”我想要的是有那么一个人，与我一起一辈子，用心告诉彼此什么叫爱情，正如你们那样相伴相守。

我想要停下来。是的，我想了很久。总是停不下来，而终于停了下来。在这个无论什么都讲求速度与效率的时代里，我看到造作的爱情，快餐一样叫卖，每一个人都浮躁，每一件事都急迫，我们停不下来。

我想要停下来。在再一次看到电视节目里上演的相亲爱情，看到那些花一样的女孩男孩子急功近利的表演，我真正停了下来。我越是鄙夷这样的时代，脑子里就越是怀念那个时代的所有。而那种叫做爱情的想念，在脑海中闪烁。在那里，你看，有一座座大山环绕，两棵大大的葱绿的古榕树静坐风中，你听，那一些夏风拂过耳畔的甜甜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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