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卜建明19岁》
那一年 我19岁。。
那年的夏天特别的热。我陪着安录或者说安录陪着我，我们整天地东游西逛，无所事事，神情恍惚。我们光着上身，将T恤系在腰间，游走于大街小巷，一些迎面走来的女生都对我们绕道而行。我俩成了十足的小流氓，安录常常这么说。。。。。
我叫卜建明，高二，有两个死党，一个叫王子，一个叫安录。但高二的第一个学期一过，其中一位便不能称之为死党了。那家伙不再与其他的俩人走在一起，很少见面，主动回避。直到快上高三了才知道，那家伙在考托福，准备去美国。这人便是王子。安录常常问我，兄弟是不是在国内混不下去了，便逃往美国？？？我说，我怎么知道，再说人家才不是混不下去，人家是牛人。然后，我俩谁都没有说话。
我和安录常在一起做的事便是——上厕所，挨骂，打架，闹事，赌钱，逃学，喝啤酒，抽烟，作弊，讲黄色笑话，嘲弄老师，揍人或挨揍。以前是三个人，现在变成了两个。安录说，管他呢。
当我告诉安录我想当个作家时，他花了十分钟来大笑，然后花了一秒钟来判断，最后说，你丫有病。我很认真地对他说了我的计划，我决定先在一些小有名气的杂志上发表文章，发到5篇以上后，我便参加一项在全国很权威的作文大赛，我打算投20篇去，抱着20篇中有一篇一等奖的希望，这样不但有机会被一些大学免试录取，还会让更多的人知道我。然后写小说，然后大卖，然后名利双收。。。。
你丫神经病啊，安录大笑。(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不然干吗?像我们这样的，考个好大学是没什么希望了，还是找找适合自己的出路吧。
你以为作家谁都能当啊。
说完，我们谁也没理谁。安录自顾自地说了一声，看看哥们啊。。。我知道他指的是王子。看来王子是我们三个中最先出头的了。。。。。
星期六上午补课，我俩谁也没去，都在网吧打魔域。这 是我 是我常来的一个网吧。
网吧老板是个年轻的女孩，不论谁和她说活她都习惯性地捂着一只眼睛，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安录说她是故意的，而我则认为她有心理障碍。
网吧一直都很吵。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玩魔域，整个室内乌烟瘴气的，不时地冒出一两句脏话。玩魔域的人一般都很闹。坐在右边那个满脸长着青春痘的家伙不停地骂，我操你妈的，我操你妈的。又回头不知在跟哪个说，妈的，你丫会玩吗，PK啊。我终于忍不住了说道，你他妈的小声点。我操。。关你什么事，小丫挺的啊你，想死啊？那人哗地站起来，椅子应声倒地。你他妈的再说一次，安录也站起来。网吧老板见状立马跑过来，站在3个男生中间，然后捂着一只眼睛，说道，大家有话慢慢说啊，大家无聊才来上网的是不是，既然来了就好好玩，何必闹得不开心。。。再说了，咱们都是老熟人了不是，给我个面子。。。那人看了我们一眼，向躺在地上的椅子踢了一脚，椅子发出了一阵沉闷的声响。那家伙便走了。跑了？？？安录小声地对我说。跑你个头，那家伙叫人去了。。那咱们也闪吧，我低声对安录说道。我走到老板面前问道，多少钱?老板一边在电脑上查一边说，他肯定去叫人了，他的一些朋友都在这儿，他不会走多远，你们还是快点走，一共12元。我付了钱，便和安录仓皇逃出，出来没多久就看见青春痘带着一大帮人气势汹汹地赶往网吧。
我和安录虽然爱打架，但我俩从不参与摆明就要挨揍的事儿。
下午两节课考试，考英语，英语是我的软助 接触开始 就没考及格过 教室很安静，只有头顶上的吊扇在呼呼地转。即使如此还是有的家伙不停地在擦汗。我看看站在讲台上目光呆滞的老师，回头瞧坐我斜后面的安录。这次英语再考不及格就得请家长了，挨打倒无所谓，怕就怕我妈哭鼻子，然后说 谁谁谁多好多好 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老妈拿别人家的儿子和我比较，那就烦了，再加上我还打架，这事凑一块就更麻烦了。这时外面不知哪个傻B在唱，卖大米，卖大米。全班哄堂大笑，然后讨好地看着老师。老师朝门口望了望，我赶紧地左顾右盼。其实我这人特烦作弊，倒不是我人品有多好，我只是不喜欢作弊的那种感觉，偷偷摸摸，心惊胆战，跟装孙子似的。不是憋急了我是不会出此下策的。正当我左顾右盼的时候，老师又将脸转过来，我只得将身子扶正。看看表还有20分钟，有些家伙已经起身交卷了。我绝望地望着卷子上大片大片的空白，心想完了。这时王子也起身交卷，经过我的座位时扔给我一张纸条，我一打开正是我要的答案，于是我花了15分钟把答案写好(全是选择题)，再花5分钟把答案检查了一遍，确信无漏抄错抄后交卷，然后大功告成。。。。
班上几个女生在一旁议论着什么。安录走过来拍我肩膀，他望了望旁边的那几个情绪高涨的女生，便问我，她们在说什么啊?谁知道啊，我头也没抬。这时其中一个女孩说，只有马勇这样的有钱人才有本事去美国。什么，马勇去美国了?我和安录同时转过去。赵倩从女生堆里探出头来，脸上挂着满足的表情，好像这正是她要达到的效果。她喜欢安录两年了，总找机会跟他套近乎，或是做些让人吃惊的事来引安录的注意。安录倒没什么，对她不咸不淡的。
赵倩说，你们还不知道啊，马勇去美国读预科了。
什么，我吃惊地说道，他的英语比我还烂啊。
这有什么，人家有钱呗，去美国玩几年，谁都会说英语，绝对比国内的英语本科生还说得溜。赵倩边说边偷偷地瞟安录。
对啊，一个女生接嘴道，现在行情不同了，成绩不好的反而出国了，成绩好的还在国内瞎混。
我和安录同时回头看坐在后排的王子。王子也在往这边看，发现我们在看他，便埋下头。我看见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显然他听见了我们的谈话。我赶紧把头转回来。
放学时，我拦住王子。后来才发现这是一个极大的错误。我根本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他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的脸，然后恼怒地推着自行车向前走，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表错了情，他一定以为我是在可怜他。我走上前去拉他，被他粗鲁地推开，他回头望了望我，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安录对我说，知道哈佛大学里有句名言吗，机会已经来了，你准备好了吗?
安录，你还不明白吗，机会多得是，机会有很多，但都不是为我们准备的。有出国的机会，有考入名校的机会，有发财的机会，但都不是为我们准备的。是为有钱人准备的不是吗？
这话你还对谁说过?
我妈。
她怎么说?
她说“怪谁啊。”
那王子呢，他有机会吗?
我怎么知道?也许有吧。
我打算在没有投出一篇稿的情况下参加那项全国性的作文大赛，王子也参加了托福考试。
暑假很快就来了，其标志便是一塌糊涂的成绩单，家长怒气冲冲的脸，游泳池的开放，墨镜、防晒霜的大卖，吊带、肚兜的流行。安录开始热中于玩滑板、跳街舞，三天两头地到县里和他那帮才认识的哥们瞎混，其目的是为了摆酷，吸引女生注意。
暑假的第二个星期，安录打电话给我叫我出来一下，说王子出事了。
和安录碰头后，他什么也没说，自顾自地走。我什么也没问，跟在他后面。我已作好了最坏的打算。安录把我带到三医院门口，然后说，王子在里面。
这是一家精神病院。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我问。
一个星期前，托福考砸了，安录走到一座灰楼前说，王子在5楼。
楼道里的灯忽暗忽明，坐电梯上了5
屁话，你好受吗?我有些厌恶安录那满不在乎的样子。
关我屁事，安录说，我们自己还活得人模狗样的，没有精力也没有资格去同情别人。
在肯德基，我告诉安录我得写点东西。。。。
写什么?安录问。
什么都成。我说道。。。。
我告诉安录我准备参加作文大赛。那又怎么样，安录笑道。如果得了奖，就距出书成名跨进了一大步，我说。
肯德基里开始热闹起来，周围闹哄哄的。一个小孩拿着店里送的气球兴高采烈地向她的妈妈跑去，结果一不小心摔倒在地，哇哇大哭起来，气球也飞向天花板，她妈见状马上过去抱她，哄她。安录说，你就那熊样。
作文大赛的获奖名单下来了，我连一个入围奖都没捞着。得到消息的那天，外面下着很大的雨。安录陪着我，我心里没什么感觉。安录倒是哭得挺厉害。他坐在墙角，将脸埋在双膝之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牛仔裤湿了一大片。
在游泳池里，我和安录比憋气，我潜入水底。水底很安静，我开始在里面思考一些问题，一些我一直闹不明白的事，比如说王子那事，比如说网吧的女老板，比如安录莫名其妙地哭，还有作文大赛……
当我被安录他们捞上来的时候我处于一种半昏迷的状态，我看见很多人影在眼前晃，呈现出一种温暖的黄色，耳朵响起一阵奇异的海啸声。我的肚子不知被谁一下一下地按着，水从喉咙里冒出来时，将我呛醒。安录说，你小子真不要命啊。。
我开始将自己关在家里写东西，然后寄出去。夏天的气温一浪高过一浪，又加之三天两头的停电。东西没写多少，人被折腾得不行。我开始烦躁不安。有时晚上停电，我便一人到阳台上抽烟，思考诸如以后的出路之类的问题。这时有人打电话过来，我去接，是安录的声音：卜建明，你最大的失败就是把当作家看成是你的出路。我愤怒地挂掉电话。我将前面遮住眼睛的头发向后梳了梳。安录有时对我来说很可怕，他永远都猜得透你心里想的是什么。
我点了根蜡烛在写字台上，望着蜡烛上的火焰发呆。我把手放在稿纸上，摁出了一个汗津津的手指印。
我决定洗个澡，结果没洗到一半就熄火了。我满身泡沫地站在浴室里，摸着黑找打火机，结果一头撞在浴缸上。
在约好的地方和安录碰头。安录看见我头上的创可贴，没说话。我看见他拿着一把吉他。我俩谁也没说话。我俩一前一后，走到人烟稀少的角落，安录将他的吉他用力地向地面砸去，吉他发出“嗡”的声音，弦断了好几根，再一砸，吉他断成了两截。安录将吉他甩在一边，自己坐在街边将套头衫脱下，系在腰间。我站在安录身旁安静地看着他抽完一根烟。他将头埋得很低。过了一会儿他对我说，我们走吧。那吉他呢。不要了。
那把吉他陪了他3年。
安录从兜里掏出一枝粉笔，在一堵废墙上写“那一年你正年轻，总觉得明天肯定会很美，那理想世界就像一道光芒……”是许巍的《那一年》。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安录一直都在给唱片公司写歌，只是一首也没被采纳。
我突然想起安录那天莫名其妙地哭。
安录说，我们本该一开始就不抱任何希望的。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王子变成那样并不是因为托福，是为别的事。很久以后我才知道网吧的女老板捂着一只眼睛并不是神经质，是因为她一只眼睛是单眼皮，一只眼睛是双眼皮，她认为不好看。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安录和我一样，把自己的爱好看成了自己的出路。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不管怎样结果还是一样。。。。。
暑假结束了，其标志便是整天整天地赶暑假作业，感叹暑假过得太快，惊见整个暑假一事无成，成天念叨的高三也来势汹汹。
回到学校，没见到安录，过了一个月也不见他出现。3个月过去了，赵倩忍不住问我，我说，我哪知道啊，打电话，他家又没人。一个月后消息很快传来，有好几个版本。有的说安录去考电影学院去了，有的说他们全家去了上海，有的说安录出国了，最离谱的一个便是说安录在吸毒。难以置信的是更多的人相信安录吸毒，其表现是集体孤立曾经跟安录是哥们的我。
上自习课的时候，赵倩跑来问我安录是不是吸毒时，我非常失态地朝她大叫：你吗的滚蛋。。。。。
后来全班都准备高考了这事才算完。
我一直都闹不明白安录为什么平白无故地消失，那不是他的作风。但我知道很久以后我会明白的。
高三过得平淡无味，一点感觉也没有，也许是少了安录，发展到后来我连课都懒得逃了。高三过后，我不出意料地英语和数学又成很大的反差。。成绩总的很不理想。。
我时常在想，如果安录在就好了。
安录会不会突然打电话，你小子别想我了，自己混吧。或者说点别的，都成。
我想安录死了都行，就是不能说没就没了。
我现在总是有个错觉，老认为自己还是18岁。当我开始学会沉默，当我开始懂得讨好，当我开始嫌平克的歌有些吵，当我开始安静不再胡闹时，我不禁悲从中来。我知道我永远都回不去了。
在某个暑假，天气特别的热，我和安录将套头衫脱下来系在腰间。安录来到一堵废墙边，用白色的粉笔写道，那一年，你正年轻……
我叫卜建明，无业游民，曾经有两个死党，他们都以不同的形式离我远去。
那一年 我20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