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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诗追影(孙文涛)

2012-02-19 18:11 作者:白鸟群群  | 6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翻开旧诗篇,数了一下,发现它们绝大多数是我在80年代初年的长写作的,尽管我——今日之漂泊的我,岁月中“尘满面”的我,——而非昨之我,不知为何,现在有时对这座远在北方之北的灰色城市是如此的伤怀、失望、厌倦、甚至可怕……(也许只说明我老了?!)世纪末时我回去,它似乎又“恢复”了二十世纪60、及70年代初特有的严寒、灰暗、缓慢和黯淡,不同的是增加了种急切的躁动、混乱,失意、甚至疯狂、徨惑……

……老旧楼道里遍丢脏纸杂碎,再也无人有心清理,而卫生费却照缴,紧闭的门房贴着一张张欠费单:电费、水费、采暖费、房租……,什么都欠,仿佛这里是住着群“逃债”人!出门路街上散布闲人、失业者、下岗者,和急驶过诸多豪华车、气派轩昂的霓虹酒楼桑拿宫,进出的小群“新贵”,形成判然“两个世界”鲜明对比。这是哪?!今何日?这是十八世纪的巴黎的外省?远东从前和今日的城市伊尔库茨克?……这一切极不相称,仿佛绝不相信,我昨天竟安然在此座城市写过诗,挖掘过世界精神中最昂贵的宝藏——一个青年

想起了“地域就是你的命运”说。想起了“我迷恋于生活的各种诱惑,不愿在黑暗中化为腐泥,埋入催人入睡的、死寂的土地”……(俄国诗人古米寥夫诗句,写于20世纪初年)不,我不想复读可怕的俄罗斯生活,极北的、边地的辽阔,今昨素描,不,我甚至不想知道!……那些肮脏、严冷、贫困、争掠、混乱,标签和世代循环(太熟悉了,旧俄小说中描绘)

约为1981年我曾在长春看过颇为“浪漫”的景致:已是五月底六月初了,黄蔷薇(这种花开在迎春枝后,它一绽放就是晚春,而红蔷薇盛开时则临入北方深)黄乳泡沫一样荡漾在街路弯巷,里突降了场绵,枝苞含雪,那种美煞!80年代此奇景我竟连逢两次。城里人已见奇不奇。

写诗的年代像那些小巷

什么也没有(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什么也没有留下

那时候城市开始渐渐发青

人和岁月变成一种风景

我是飞过这座城市的!——

春天醒来都是灰烬

但我说过那些话,我说过

我希望我的诗集

开花的树木落满小

有一天离开最初的日子更近

有一天我将眼花耳聋

小朵的蔷薇花在四月的寒风中无声畅谈

但离开了诗我将永无表达

(《四月之忆》,1984年)

写诗,就是走向至情、至善、至完美的人生(尽管根本不可能实现),它是青年时代的“幻梦”,煽着最后的翅膀载我们遨游。青春结束前的一段“小憩”甜蜜时光,1950年代已渺不可追,1960年代初的饥饿、奇寒印象太深了,还有刺激神经的“文革”,知青的1970年前后的严峻和充满热望,憧憬,理想又流水落花般溅碎现实坚硬岩石!70年代回城后为寻一份工作的艰辛,城市,唉,到处是权势、冷漠、肮脏的走后门拉关系……,终于喘一口气了,80年代布满希冀、充满许诺地来了,城市似乎在舒动关节,渍雪融化、到处泥泞,而青春,青春却就要结束了!……

《开江的日子》、《我们曾在多么遥远的地方生活》、《春天的马车》写的就是这种时候,内心所哀,所惆怅,所怀念,所追怀无尽。

忧郁、岁月、城市的无奈和感慨,《快乐的日子》是写如上心绪的;《一天》是愤怒于文学殿堂圣路上仍充满人间不公,想起那些瞎眼的编辑部,势利的什么作家协会……

友情情,复杂心理,变错的时光,《亲密的回忆》一首是记叙、剪辑、嫁接我送一位女友回家,秋夜寒凉,我们一路兴致勃勃(竟然仅仅只谈了那么多文学!)直到有一个黑黝的门洞吞噬了她……

反正有一天

我要像大树一样轰然倒下……

我的朋友们,

将接替我的目光,

而取代了我位置的人,

此刻正在灯光辉煌的大厅里加冕。



我想告诉人们:这是怎样的一片沼泽地……

谁也无法把它形容。

如果作为树木,

我要把深深的根须拔出来给人看。

但是作为一个人,

我只能默默无言。

(《一天》,1984年5月)

当知青丧失了进大学机会,读图书馆是那十来年生活主要目标,《瞬间》一帧小景写于市图书馆三楼阅览室,时近午有阳光从摆有兰草的古旧木制大窗棂斜进,真静啊,犹记常读书累倦时,在古木苍苍寂然院落独步情形(此院落建于20世纪早年,为仅有100多年历史的年轻城市长春的著名“老建筑”,极坚固且富有建筑特色,三进院落,雕檐飞角,惜在80年代后期胡乱拆除)……

5岁失母,直至1981年的29岁才写下一生中惟一一首专献给颂赞母亲的诗《生命的墙,妈妈》,回忆起我家乡松辽平原上的村庄、河流、母亲盛给我的金黄小米饭……写完就流下泪。我已忘记了母亲的模样。

29岁妻子因病亡故,怀抱3岁稚女,常与我幼时情景交叠,《秋天的怀念》、《太平间》、《最后的话语》写的此番经历,还有《鲜花》一首。妻在世时最喜欢吃夏天新结的西红柿,故临终昏迷中尚呓语将两只医院病床边所剩柿子带给孩子吃,“在呓语中说出,两个金色柿子的神话”。母亲辞世时我尚小,许多事并不确晓,在妻子身上我看到伟大的母爱穿越生死。这首诗我不能复读。

……闭塞的边疆小城当年常容易“成长”这样的作者,(省城亦有,稍少)小有才气,而野心勃勃,他们一心盯着京城、省城几份刊物,并牢牢记住任何一个有用的权威、名人,甚至熟知其掌故络脉,以为有朝一日“攀附高途”。他们的全数才华果然此后按此一径走去,步入文界,混个位置,中年后挺胸腆肚,成为他们曾从前“仰慕之流”。可能是由于自幼小就生存于灰茫人海省城,见历识多,也可能是读了世界文学,(在巴尔扎克那里熟详此种情形)改变了近视,年轻时我们一群小市民“底层”业余诗者早已勘破此道,常加嘲笑。为此,当年我们便极少投稿,写完了在圈子里“互读”,甚尔放在笔记本里完事。(今回看,我觉得作者与编辑部保持某种“对抗、矛盾”,作品少发表,或仅发表一部分,是对写作十分有利的,——只是青年时常为此迷惑……)

凭一首诗凌越人生,进尔睨视这个混沌人世,这是怎样一种爽气!有人以为写诗百无一用,是因为他们从未有幸真正进入一次神的恩赐区,尝过一只蜜蜂怎样亲自酿出劳动蜜之快活滋味……

习诗二三十年,写有数百首诗,回看自己真正觉得满意的,也许只有十几首写得自然、信手拈来的短诗。……

小杂诗《到三河》是即景即写,几乎创于现场,冷眼看不太像诗,但每见重读会唤起亲切回忆:黑龙江,边境,友朋,中俄沿江的建筑景物,这诗不是写给他人读的。《等待》短诗记于春晚时的鸭绿江边,小城集安,四面环山,那个炎夏初末!山梨花雪白漫天飞舞季节。忽然渴望:爱……(我的体会写爱要极端小心,含蓄节制,象总统之于权力)。

——当人能叙述一种生活时,这种生活其实已永逝!短诗的功能有点象傻瓜相机,抓拍了一瞬的真实。很少写长诗,觉得自己特点不在这里,不具备这种才能。

童年进城,17周岁时到山区下乡,又复回城,它们增加了我对长春这座城的远近比较和观感。长春地处近寒带,适合夏天的花种不多,美人蕉叶阔耐低温,故我的《给我一点时间》中有“看那美人蕉的叶子舒展,万年红和不知名的花向蓝空喷叶血液”句,低矮的万年红一片一片,花一开,北方深秋就到了,每年国庆节时小广场、街路旁常栽此花,很有北国味。重读,又想起这些花(多年已快忘记它们),这些植物,同长春特有的加拿大阔叶杨,它们似乎与我的命运有某种微妙连结。……

35岁前后旅行大兴安岭数次,时有中年的冷淡、宁静升起。汹涌的额木尔河,塔河、额尔古纳河、呼玛河、宽阔界河黑龙江等均给我印象之深,怀想人类的早年,“我喜欢沿荒凉的河流旅行,河流里深埋藏着我的过去”(《河岸》)。在山中,开始思考哲学。不知为什么,一开始深入接触思考自然,我那些昔日“浓得化不开”的诗郁结都渐消散了。开始写散文诗和随笔……

……唉,怎么说呢,诗是种个人的“隐密财宝”,最早知道它的人越少越好,比如,长白山里从前时光生长着棒棰草(今名人参),乌拉草、鹿茸、紫貂……当人们耳熟能详议谈它们时,宝山已空。谈诗纯属然枉。

写诗、发表、别人拿来读,三者哪个时段最快乐而幸福呢?写诗。一种静谧、宁和的纯澈清流涌溢于心,象幽泉之于谷壑,象茶针之于沸水。发表了,别人读过了,或赞赏,或漠然,或鄙视弃置,或批评非议,对于作者不过如同母鸡下过蛋忍不住咯咯叫几声心理,与蛋已没有多少真正关系了……鸡已经“辛劳”过了。

引与此文情境相关的2首:

《诗人们一去不回:献给灰色的木楼梯》

别去追忆,这一切一去不回

——诗人们正当年华

我们多愉悦,吻着酒杯

咝咝做响的玻璃杯像透明的蛇



那慷慨的演讲,像一辆车

轧过欢快的晚宴

还有音乐,令人神往的浪漫气息……

我们都醉了,嘴里说:“很忧郁”

窗外,落着雪……

(1982年2月24日)

〈画象)

我们都开始有点凋谢

像早春枝头的残雪

谈往夕时陷入凝思

谈现在又长久缄默

闭口不谈万事的变迁

怕杯中的茶热了又凉



如今什么都是新的好

人们开始往外扔旧家具

伟大和平庸只有一步距离

总得有人最先跨过去

嫩嫩的,阳春三月炒绿豆芽的鲜味

我们的愁绪是黄昏

小酒馆的轻烟

(198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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