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
（一）
晨小晖把最后一件陪自己过冬的棉衣塞进已经接近要爆炸的皮质红色行李箱后，深深吸了一口气，重心不稳地跌坐在冰凉的寝室地板上。
“啊–啊——-切！”晨小晖一下子从地上弹起来，从有些些变形了的牛仔裤的口袋里拉出一包纸巾，一下把开口扯破了，仿佛抓到救星般地抽出一张纸来捂住鼻子。这一系列的动作是那么连贯，晨小晖已经数不清自己已经重复了多少回了，仅仅在这还没开始多少天的宁城的冬天。其实宁城的冬天不能算是很冷的，但是宁城的风却比任何一个城市都要凛冽，而且还是一年四季在刮着。
“哎呀，怎么还没走啊，你几点的火车呢？”晨小晖不用转身去看也知道这是谁来了。和她几乎每日同吃同睡同上课的女孩从门口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我知道的啦，绝对不会迟到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在同一个地方摔两次呢，你说是吧？我亲爱的玲子。”晨小晖已经不打算回忆上次眼睁睁地看着火车远去然后气喘吁吁的自己拉着大包小包在原地欲哭无泪的惨痛经历，不想还是被眼前这个一脸兴奋的女孩狠狠揭了伤疤。
“真的？你确定不会犯第二次错误？到时候要是不行了记得给我打电话，我二十四小时待机哦。”玲子拿起手机晃了晃。晨小晖这才抬起头并且愤愤地瞪了她一眼。“你这家伙，就祝我一路顺风吧。真是的，刚有了男友就忘了室友！”(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晨小晖提到这个所谓的“男友”时心情是复杂的。她不敢告诉眼前的女孩，当自己第一次见到她的男友时，心里泛起了小小的涟漪。其实晨小晖自己也说不清楚当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况，如果只是从生理角度描述，就是一瞬间的心跳加速外带轻微的头皮发麻。从那以后晨小晖就尽量避免和那个男生接触，可是玲子却每次都以打牌四缺一的理由叫上晨小晖，可是晨小晖去的时候都只有三个人。然后两个人不停地重复这样的对话，
“不是四个人吗？”
“我精神分裂不就是两个了么？”
“……”
“对不起，我觉得只有小晖在了才好玩呢。”
于是晨小晖和那个男生有一句没一句地相互熟悉了。只是越是这样，晨小晖越觉得自己难以正视那种隐藏在内心的奇特感觉，以至于偶尔几次在男生的博客里看文章时都有一种仿佛在偷情的负罪感。而每次这种暧昧的情绪在心里蔓延开来时，晨小晖就告诉自己这只是对文章主人的人生观价值观在某种程度上的共鸣。
“那我把他给你好了。我看你们俩挺合适的啊，都喜欢在莫名其妙的时候说莫名其妙的话。”玲子突如其来的话语差点没让晨小晖把舌头咬断。“神经病！你男人又不是东西，随便给的啊？！算了，总之祝我一路顺风吧，拜拜，顺便祝你春节快乐。”晨小晖低着头拉起行李箱转身出门了。她逃跑似的地从寝室楼的大门冲出去。“一————路-——-顺————风！亲爱的！”是玲子的喊声，她正站在阳台上朝晨小晖挥手。晨小晖皱着眉头非常无语地向女孩点了点头，嘴角却不知何时浮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这样叫人又爱又恨的家伙，我该怎么办呢？”晨小晖这样想着，然后拉着沉重的行李箱艰难地往校门口走去。
（二）
从寝室楼门口走到学校大门并不远，晨小晖一个人无聊的时候就这么一步步的数过来，从一到一百，再从一到一百，只是往往数到一半路的时候就忘了有几个一百了。这一次，晨小晖下定决心要把路长清楚地数出来，她低着头死死盯着自己的双脚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不停地交替，嘴里念念有词。冬天的寒气直接从地面上渗透到她有些许磨损的布鞋里，原本就不太灵活的脚趾关节变得更僵硬了，而拉箱子的右手完全暴露在干燥而冰冷的空气中，在楼前徘徊了许久的北风，肆无忌惮地在她的手背上搓刮着，直至她原本修长的手指如五根被弯曲了的胡萝卜扣死在行李箱的手柄上。不过晨小晖身上屈指可数的优点之一就是，只要专注于一件事情，可以完全地忽略掉其它不相关的一切环节。现在她的大脑里就只有一堆在不断增长的数字，“500，1，2，3，4，……，56，57……”。
“晨小晖！”一个突如其来的呼唤像炸弹一般地被投掷到她的耳朵里，把本来就一片混乱的数字炸成了碎片。晨小晖有些恼怒，刚想发作，结果原本就已经混乱了的双脚再被这个念头绊了一下，她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的双膝生生跪在了地上，一阵刺痛从她的膝盖处传来。
“呀，没事吧？对不起啊！”声音的主人忙跑上前，把眼神有些呆滞的晨小晖从地上拉起来，顺势要接过她死死不肯放手的行李箱。“我来拉行李，你先站着缓口气啊……不是，你倒是松手啊，我又不是打算抢了你的箱子就跑。”晨小晖总算是回过神来，出现在她眼前的脸让她好不容易松弛的神经又一下绷紧了，“80，不对，那个，不是我不想放，是它冻住了。”这么没头没脑的话也只有晨小晖说的出口，不可思议的是对方居然还听懂了。
“这样啊，那需不需要我去拿个热水袋帮你把它化掉？”
“诶？热水袋？……你的逻辑还真是……”晨小晖还在想着该用什么形容词，对方又冷不防地接上了她的话。
“彼此彼此，呵呵。”
“……”膝盖处的痛感已全然消失了，不过晨小晖却认为自己陷入了更大的麻烦。眼前的这个人，不正是让她避之不及却又不时想起的她的好室友的“boyfriend”。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遇见他？我该怎么表现才显得自然？晨小晖慢慢地察觉到自己的心跳变得很奇怪，脸上的肌肉也变得很僵硬。
“那个，小晖，你是打算站在这里不走了吗？”
“没有啊，我不是脚还痛着嘛。你也回家啊，怎么不和玲子一起？”晨小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上次玲子说起自己的假期安排的时候，她是当时在场的三人之一。
“你不是摔失忆了吧，上次她不是刚刚说过因为学院的实践项目要在这里多待半个月么？”
“不是，那个，”晨小晖的右手握得更紧了，“我的意思是，你怎么没有留下来陪她呢？”
“啊，那个是因为，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做。”他的眼里闪过一丝落寞。“你的腿还疼吗？要是真把你摔伤了，玲子可是会杀了我的。”
“没，刚才开玩笑的呢，作为玲子唯一的室友，自然是有她的神光护体的。”是啊，玲子的光辉，晨小晖上了三年的大学，学业平平，社团工作经验零，唯一让她觉得有价值的就是遇见了玲子，是可以做一辈子朋友的人。
“所以说，玲子的神光在命令我，帮你提行李呢。”说完他便伸手接过晨小晖手上的行李箱，他看到那只冻得通红的手被收回口袋，微皱的眉头竟不自觉地舒缓了下去。
“……玲子。”晨小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松开的行李箱。“谢谢啊，到校门口就可以了，我叫了快递公司。”
然后两个人同时沉默了，通往校门口的直道在今天显得格外空旷，箱底的轮子在有些坑洼的地上滚动着，摩擦产生的低沉的咕咕声在空气里荡漾着。晨小晖的双手死死地抓住上衣口袋里的绒毛，脖子僵硬地微曲着，双眼出神地望着前方。
“那个，小寒，最近写的东西有点女性化哦。”受不了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晨小晖找了个很烂的话题。
“恩？哦，你说的对呢，我也这么觉着啊，最近自己是有点儿奇怪呢。”
晨小晖一转头，就对上了叶小寒有些迷离的眼睛。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呢，晨小晖看的次数不多，但却每次都能读出一丝淡淡的忧郁。“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没，一切还是照旧啊，多少和这天气有关吧，每天都那么阴郁，什么时候能出太阳呢，你说是吧？”
“所以说啊，你应该多跟玲子学学，她总是那么开心，无忧无虑的。”
“玲子……确实是呢，那家伙。”提到玲子的时候，叶小寒的嘴角上扬得很厉害，晨小晖看着，心想玲子真的是个厉害的家伙，总能把自己的快乐传递给身边的人。
“你写那么好的诗歌，为什么不投稿啊？”
“如果那样，不觉得是在出卖自己还有别人的感情吗？”
“切，那要是领到稿费，就直接上缴好了，玲子和我可一直在为生计忧愁啊。”
“……”
“什么时候开始写诗的？每次看你写的那些东西都让我有点嫉妒！”
“哪里算得上诗，就是几句话罢了。隔壁家的老先生喜欢写点东西，总是让我当他的读者，时间久了我也会装模作样地写上几句了。话说，你夸人于无形啊。”
“是这样吗，我说的是实话。我看你以前还会写些古典诗呢。”
“那个不行了，压不好韵。而且高中毕业后看了好多现代诗，顾城的，海子的，余光中的，席慕容的，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最近在迷林徽因的诗，很清新，有一种在天堂的感觉。”
“林徽因啊，看来我还真是个俗人，之前我只八卦她的情感生活。”
“我那里有本她的诗集，下次带给你？”
“要也是下学期的事了吧？哦，等等，我有个电话。”晨小晖把手伸出口袋，从身上背着的包里拿出正在震动的手机，她的手上竟然全是汗，在手机屏幕上留下一串指纹。“喂，对，我是，你已经在门口了吗，好的，马上到了。”
晨小晖打电话的时候，叶小寒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嘴里念叨着，“下个学期啊，应该来得及吧，到时候。”
“快递公司的人已经到门口了，把箱子给我吧，你先走好了，谢谢啊，很重吧？”
“玲子的神光护体，我力大无穷。”
“……走吧。”
（三）
晨小晖填完快递单子，抬头看到慢慢远去的背影，心里竟一阵难受。对，就是这样，记住这种不舒服的感觉，然后就可以放下了吧。不该去留恋的。
从校门口到离学校最近的车站还有很长的一段路，晨小晖就是在这条路上第一次见到了叶小寒。当时，还是很炎热的夏天，道路两旁的梧桐长得正旺盛。粗壮的枝桠向着道路中央伸展开来，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洒下，地上斑驳的光影随风晃动，晨小晖和玲子站在一片树影之中，
“玲子喜欢的男生会是什么样子呢？”
“一会你就知道了！”
玲子灿烂的笑容至今还很清晰地刻在晨小晖的记忆里，它是那样的纯净，如同一朵洁白的栀子花盛开在玲子的脸上。一阵风吹过，玲子那头在阳光里闪闪发光的长发淘气地散乱在她的脸上。这时，晨小晖的视线绕过玲子，落在了离她们不远的另一片树荫下。那里伫立着一个颀长清瘦的男生，细密的发丝在微风中轻轻舞动，身着一件白色的衬衫和蓝色的牛仔裤，正抬头很认真地看着什么，晨小晖看不清他的脸，却觉得他的身上笼罩着一层光芒。晨小晖虽然嘴上常说从来不会去相信什么邂逅的爱情，但心底其实和所有的女生一样在期待着一场童话般的美丽遇见。晨小晖觉得在自己沉寂已久的内心里似乎有一场小小的骚动。或许，这世上真的有一见钟情。她这般想着，同样认真地凝望着那个男生。玲子把脸上的碎发撩到耳后，看见晨小晖出神的表情，张开双手挡在她的面前，
“看什么，小晖？”
“啊，那里有很好看的风景。”
玲子顺着晨小晖的视线看去，“哪呢，好看的……啊，风景没看到，我看到人了。叶——-小——寒，你在那干什么呢，我等了你好久啦！”
晨小晖看到那个男生猛地低下了头，朝她这边看过来，一愣，然后耸了一下肩，如同小孩子犯了错误一般略带惊恐地微笑着，小步向她跑来。不是朝着晨小晖，而是朝着玲子跑来的。
“对不起，等很久了吗？刚才走过来的时候没看到你。”男生皱着眉头小声说道。
“迟到了还一脸无辜，真是，算了，今天小晖在，不和你计较了。”玲子把晨小晖拉到自己身边，指着面露尴尬的男生说，“就之前跟你说的那个，叶小寒。”
“你好，小晖。真是对不起啊，第一次见面就让你等了那么久。”叶小寒充满歉意地冲着晨小晖笑着。
这就是所谓的邂逅吗？晨小晖在心里想着，会不会太戏剧化了一点？
“没，关，系，的，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晨小晖。”说完这句话，晨小晖觉得自己就像个傻瓜。
“你没事吧，小晖，怎么这个语气说话啊。”玲子着实被晨小晖一字一顿兼拖长音挤出的话吓了一跳。叶小寒只在一旁安静地微笑着。
“没事，太热了。”
“太热？确实有点，好像，那我们找个带空调的地方吃点东西吧，我们的第一次聚餐哦。”玲子拉着叶小寒的胳膊朝前走去。
晨小晖望着他们的背影，忽然想知道刚才叶小寒到底在看些什么，就跑到他刚才站立的地方抬起头来。参差交叠着的梧桐叶间，露出了一小块湛蓝的天空，微风拂过，脉络清晰的叶片轻微摆动，夏日独有的阳光在叶尖跳动。
“小晖，你刚才去了哪里？我们一回头你就不见了，还有你眼睛怎么回事，好像哭过一样。”玲子拽着迟迟跟来的晨小晖关切地问道。
“啊，今天的阳光太刺眼了。”
“……”
那天的阳光是真的很刺眼，都说眼睛是心灵之窗，那么那一日的阳光，就这样生生地刺进了晨小晖的心里，直到今天，还时不时地灼伤到她。
（四）
一阵刺骨的寒风钻进了晨小晖的领口里，一下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她缩了缩脖子，苦笑着小声说到，“真是的，我怎么还想着那一天的事。太可笑了，我完全是个傻瓜啊。”
街道上铺满了梧桐凋落的叶子，踩在上面簌簌地响。如果感情也同这些叶子一般，到了一定的时候就凋落该多好呢。
这样想着的时候，车站就已经在眼前了。一辆挤满了人的公交大巴刚刚从晨小晖的面前过去。那车站应该就没人了吧，那下辆车的位子就随我挑选了。她兴奋地想着。晨小晖的思维有时候是很奇特的，情感的转换也是瞬息万变。不过，很快她的积极情绪就随风散去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怎么你还在这里呢？”晨小晖尽量掩饰住心里的紧张，苦恼，还有一闪而过的…喜悦。
“没赶上车，年纪大了，腿脚不太利索了。”看着叶小寒倚靠在车站的护栏上冲着自己傻傻笑着，晨小晖无奈地扬起嘴角，把复杂的心情掩盖在冷静的问题之下，
“找借口也不用找个这么烂的吧？“
“啊呀，一下子就被识破了。其实是我晕车，想找个靠前的位置坐坐。”
“哦，你也晕呐。终于找到同类了，平时我一说到这个就被他们鄙视啊。诶。”
“话不能这么说的，人类的同情心有时候会泛滥成灾的，不正需要我们这种在车上嘴唇颤抖，面色发白的弱势群体来释放一下吗？”叶小寒说这句话的时候颇有深意地看着晨小晖。
“不要那么奇怪地看着我，大家一样是弱—势—群—体！”
“就知道你激动的时候都是这—么—说—话的。……那个时候也是。”最后的几个字在叶小寒的嘴里嚼碎了，吐出来的时候已经不是晨小晖所能够理解的。
“你最后说了什么？”
“我说，‘会是什么样子的？’听玲子说，小晖也有喜欢的男生了。”
寒风很适时地刮起，晨小晖抬头望着车站后面耸立成一排的松树，即便到了冬天，依旧青葱，是春天顽固地停留在它们身上，还是，它们在努力地伪装成春天到来的样子？
“就是维特啊。”晨小晖的视线停留在最高的那棵松树的顶上。
“维特那样的？”
“温柔的男生。”
“温柔的……那你的维特现在怎么样了？”
“离开了。”晨小晖冷冷地抛出了三个字，她希望能够马上结束这组对话。
“维特最后可是自杀了。”今天的叶小寒不知怎么的竟有点穷追不舍。
“是的呢，永远地离开了他的夏洛蒂。”晨小晖的眼神渐渐地黯淡了下去，“死了未必不是件好事呢，只要他活着，那么那三个人就永远得不到安宁啊。”
“你想太多了，不过是个虚拟的人物呢。再说，你也不是夏洛蒂。”
“你说的是呢。”晨小晖淡淡地吐出这句话，她看了一眼叶小寒好看的侧脸，无奈地转过身去，轻轻地念叨着，“那我该怎么办呢？”
“小晖，”晨小晖感到一只温暖的手搭在了她的肩上，真的好温暖啊，隔着厚厚的棉外套还能直达她的心底。“车来了，走吧。”
“诶，啊，是的呢。对不起，我近视得很厉害，看不清楚。”
“……”
（五）
因为是起点站，所以车上除了面无表情的司机，就只有晨小晖和叶小寒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挨着窗坐着。晨小晖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枕着手上的包打算一路睡到，这样的话就可以减轻晕车的症状，也可以，避免和后面的那个人更多的交流。晨小晖这样想着，竟也真的在摇摇晃晃的椅子上迷迷糊糊地睡去了。一路上除了被突然几次的刹车声和公路上固有的嘈杂的喇叭声人声惊醒，晨小晖很安稳地闭着眼睛。白天里睡觉特别容易做梦，而在这样的环境里，纷繁复杂的梦境交叠在一起，晨小晖深陷其中难以自拔。她只记得自己在最后一个梦里走进了一个被溪水环绕的村庄，安静，明亮，自己正要伸手去触碰那如玉石一般的渠水时，一个极温柔极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晨小晖，醒来。”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停止，一下子从深邃的梦里被人拽了出来。她猛然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叶小寒面带微笑的放大了的脸。
“怎么了？”她一下子挺直了腰背，睡眼惺忪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到站了，你昨天是没睡好还是怎么的，睡得这么熟。刚才叫了好几声都没醒。”
“是这样吗？对了现在几点了？”很明显晨小晖的意识还是不够清醒，还不能一下子反应过来接下来要干些什么。
“刚才路上堵车堵得很严重，现在有7点了吧。你几点的火车啊？”
“7点10分的。诶，等等，不是没时……间了……”晨小晖的话还没讲完，就发现自己已经被人从公车上拉了下来。她重心不稳地在平地上晃了三下。正要从包里拿票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正被人紧紧抓着，
“不是，叶小寒，你……”
“快跑啦，再磨蹭就要赶不上了！”
然后灯火辉煌的路上就多了两个极力狂奔的人。
晨小晖紧紧跟在叶小寒后面，虽然在奔跑，她却觉得自己能感受到从手上传来的那个人的心跳。她甚至能够听见车站顶上的大钟滴答滴答走动的声音。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预示着她要做些什么。可是要去做什么呢？
“叶小寒，我们，为什么要这样跑啊！”晨小晖上气不接下气向前面的人问道。
“私奔。”回答很轻，淹没在人群的嘈杂声中。
“什么？我——听——不——见。”
“你没有时间观念么？再不快点就赶不上火车了！”
“那也不用这样跑吧，好像后面有人追着一样。”晨小晖嘀咕了一句。不过又转念一想不这样跑恐怕又要错过一班车了，岂不是真被玲子说中？于是也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两个人气喘吁吁地站在车站入口处的时候，车站大钟的分针针正好指在一上。
“总算赶上了，还有5分钟，快进去吧！”
晨小晖看着眼前这个面颊微红的男孩竟突然有一种流泪的冲动，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在心底弥漫开来。她的心里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向她叫喊，是要做点什么呢？
“谢谢啊，我会多在玲子面前说好话的哦，叶小寒先生。”
“……”
“那再见啦，下学期。”晨小晖转身走进了候车大厅。
“再见。”
就在晨小晖被大厅灯光闪到眼睛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些什么，大步跑到入口处，努力寻找叶小寒的身影。不需要寻找，只一抬头就看见了，那个永远刻在她心上的少年，仍旧伫立在那里，仿佛是从那年夏天的那个下午开始，一直伫立到今天。
“为什么你会来火车站呢，你的家不是在另外一边吗？”
“我来接人的。”
“哦，那他什么时候到呢？”
“快到了。”
“恩，这样啊，那再一次再见啦。”晨小晖在检票口即将关闭的时候跑了进去。
（六）
日子波澜不惊地过去了，晨小晖除了在除夕夜烟花漫天绚烂的时候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叶小寒时他全身光芒笼罩的样子之外，不再去关注他的任何消息。她想自己可以慢慢地把他的身影推出心底。
新学期又开始了，上完一天的课回到寝室，晨小晖正要开心地煮点泡面吃的时候，寝室的门一下子被踹开了。
“我的天，我要举报你破坏公物！”晨小晖手里拿着一大包泡面冲着突然进来的玲子嚷嚷。
“我们分手了。和平地。”玲子平静地坐在自己的凳子上。
晨小晖感觉到手上的泡面被自己捏的咯吱咯吱响，就差没把里面的调味包爆出来了。
“你干嘛那么大反应，我就当多了个朋友呗。”晨小晖看到玲子面无表情地说完这句话，她知道接下来肯定要爆发了。
“我去煮泡面，你好好哭一哭吧。”
晨小晖听见锅里的水沸腾的咕噜声，也听见了玲子从小声的啜泣到咆哮一般的嚎啕。
过了一会，泡面的香味在房间里弥漫开来，晨小晖听见还带着哭腔的玲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小晖，给我来点泡面，我要大碗的。”
“马上就来嘞，这位女客官！”
晨小晖透过碗里慢慢腾起的水汽看着正大口吃着面条的玲子，“扑哧扑哧”的声音不绝于耳。
“那个，你们分手的理由是……”
“那家伙要出国了。是不是很烂俗啊？有没有看饭后肥皂剧的感觉？”玲子头也没抬，顾自开始喝碗里的汤水。
晨小晖却顿时觉得胸口一热，心里空了一大块。这一次是真的要永远不见了。
“他什么时候走呢？”
“说是后天，下周一。”
“玲子，我们出去唱通宵吧？”
“诶？……”
第二天清晨晨小晖带着神智不清的玲子回寝室时，在寝室楼下看见了一个不能再熟悉的身影。为什么他还会在这里？
“小晖……玲子她……”晨小晖看见叶小寒一脸倦意地看着她们。
“昨天去KTV通宵了，这家伙high到今天早上，现在是又累又困，站着也能睡着了。”
“这样啊，那你先把她送进去吧。”
晨小晖头也不回地朝寝室走去，却听见身后传来那依旧温柔的声音，“那个，小晖，一会能下来一下吗，我有话对你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无非就是对不起，要好好照顾玲子之类的吧。
（七）
把玲子扶到床上，盖好被子，晨小晖轻轻带上了寝室的门。
走到寝室楼门口的时候，清晨的阳光穿破厚重的云层，如丝质的帘幕从云上轻盈地落下，空气中尚未散去的雾气，在阳光里如金子一般闪闪发光。晨小晖看到在这样金晃晃的背景下伫立着一如既往地颀长清瘦的身影，忽然有一种回到原点的错觉。
然后，她看到他朝她跑来，叶小寒朝着晨小晖跑来。
“对不起啊，想想还是要和你说声再见的。”这个面容清秀的男生露出了尴尬的微笑。
“就没有什么要对玲子说的吗？虽然她每天嘻嘻哈哈的，但内心还是很脆弱的。”
“本来只想去瑞典交流一年的，但是后来又打算直接在那边读研了，或许以后不会再回来了。我怕让玲子一直等下去。”
“你不能为了玲子留下来吗？那个，到底有多重要？”
“这个，你我都懂的吧。如果确定了可以在一个地方找到你想要的东西，这是多么大的诱惑，我没有办法拒绝。”
“你在说梦想么？”
“难道不是吗？我们一样都是理想主义者。”
晨小晖没有办法回答，梦想对于她而言就如同水中的月亮，远远望着有种朦胧美，等到走近的时候，尚未触及便已消失。
“说完了么，我要回去睡了。”晨小晖又陷入深深地混乱之中。
“那个，还有，上次说的诗集，我带来了。”叶小寒从怀里抽出一本封面素雅的书递给晨小晖。
“林徽因诗集，”叶小寒身上的温度透过触摸封面的指尖传递给了晨小晖，她不觉内心一动，眼角点点泛光，“你还记得呢，多久的事了，谢谢啊。”
“呵呵，还有上次玲子和我去游乐园玩的照片，已经洗出来了。如果她不想要，就丢了吧。”晨小晖接过他手上一叠的相片，随意地翻看起来。那个时候的他正坐在过山车上开心地笑着，面无惧色。
“等一下，你不是晕车的吗，怎么还能坐过山车呢？”
“选择性的。”
晨小晖觉得自己正在这个男孩的眼睛里越陷越深。
“对了，小晖，你等到你的维特了吗？”叶小寒的微笑融化在清晨的阳光里。
“诶？啊，我恐怕永远见不到他了。”晨小晖对着眼前的男孩淡然地笑着。
“是这样的吗？呵呵。那么，再见了，也请代替我好好地照顾玲子。哦，还有，那个，一共是1356步。”晨小晖看着眼前的男孩转过身去，走进了更灿烂的阳光里。就这样结束了吗？然后，永远地不再见？
晨小晖突然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身体不听使唤地向渐远的身影奔去，如同和他一起奔跑的那一次。她的手紧紧地抓住了叶小寒的衣角，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等一下，那个，其实我……”，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其实我从第一眼就到你就喜欢上你了，其实我……
“想和你说，再见。叶小寒。”她从因为过于激动而开始颤抖着的嘴唇里吐出了最后一句话。在她毫无意识的下一秒，她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手里的书和照片散落一地，而耳边隐隐传来了极好听的声音，
“啊，再见，晨小晖。”
（八）
回到寝室的时候，万籁俱静。玲子均匀的呼吸声在空气里平静地回荡着。晨小晖翻开诗集，看到扉页上有一排用铅笔记下的诗句，字迹清秀。
到那一天一切都不存留，
比一闪光，一息风更少
痕迹，你也要忘掉了我
曾经在这世界里活过
晨小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夕阳的余晖洒在正在阳台上遥望远方的玲子身上，她被染红了的裙摆在风中飘扬，显得格外美丽。
“玲子……”
“小晖，我决定大学毕业后去瑞典。”玲子没有回头，原本瘦弱的背影在此刻显得更加单薄。
“是为了找他吗？”
“为什么他不知道和我分享他的梦想呢？为什么他会觉得我会让他放弃呢？或许我会放弃自己的一切追随他而去呢。”
“那么，现在你想的是……”
“到了瑞典之后找到他。”
“然后呢？”
“暴打一顿。”
“诶？……”
“哼，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玲子，我们一起去吧。”
“……”
“你去寻找你的小寒，我去寻找我的梦想。”
“还有你的维特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