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陌上花

2011-10-29 09:58 作者:云的衣  | 10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我毕业那年,搭上了国家分配的最后一趟列车。懵懵懂懂的我,来到了不要交纳分配费的一个山区小镇。

这样一个山幽水曲的所在,是我现在一直追忆的地方。周边翠染欲滴的山,环抱着宁静安谧的小镇,清清小河穿流而过。学校像一只大,张开翅膀,立在镇边的高坡上,守望着这方山水。每到天,山野路畔、溪涧陌头就会开出各式各样,五彩斑斓的野花。那就是云霞般袅绕着我心间的陌上花!

我的学生大多来自小镇周边连绵起伏的山峦里。我常常感觉在浩浩莽莽的山里走了一天,才站到跟前的孩子,他们身上浸染了一种苍郁而神奇的力量。一些寄读生,周末回家,黄旧的书包里带着一支长长的手电筒,穿行在漫漫的山路上,就像泅渡在黑暗无边的海面。路的那头,他们的家人在漆漆里候着。

星期天一大早,一些孩子就往学校里赶,鼓鼓囊囊的背包里装着腊肉、腌菜、剁椒、干萝卜片。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他们就着这些或装在盐袋里或灌在小玻璃瓶子里的东西,和着刚出蒸锅的热气腾腾的米饭,填充着急于拔节的青涩的身体。在盛产山果的季节,星期一的早上,我的办公桌上,便会有一捧金黄的栗子或几个毛茸茸的猕猴桃,或是通红通红的柿子。这些也来自那鼓鼓囊囊的背包。在后来的岁月里,我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大、那么甜蜜的野生猕猴桃;那么鲜艳、那么滑腻的柿子。

每学期开学,都有一项艰巨的工作——劝学。开学后半个月,学校汇集未到的学生名单,组织老师一一去家里劝学。我是山外人,又是女的,学校照顾我,总不让我随行。但有一次,我坚持跟着他们去了我自己班上一个学生——花的家里。(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们在起起伏伏,或幽深林密或山势开阔的小路上走了近四个小时,才望到前面一个有人家的山坡,一熟知本地的老师说,花就住在坡上。又过了半个小时,我们才进入村子。花的家趴在蜿蜒攀升的山路的端头。

花,生得白净,凹凸有致,一直以为她家境还好。可眼前破败的木板房,土坪前满脸皱纹、神情黯然的老婆婆让我一怔。进得屋去,外面阳光灿烂,里边却家徒四壁,一片萧条。晦暗的侧室的床上还躺着一人,老婆说是花的爹(爷爷),卧病半年了。

花匆匆赶回,大半个身子遮蔽在背上的一大篮伸展开来的红薯藤里,脸颊通红,额头渗着汗珠。见到我们,抿着嘴,不说话,泪水先下来了。老师们轮番上前,跟她说读书的重要性,说咬牙就能挺过去,说……她只听着,一声也不吭,双手绞着衣角,眼泪却一直没收住,有一搭没一搭地滴着。

为了天黑前到家,我们必须要往回赶了。花临行时,抱住了我,身上索绕着微微的红薯藤的清香。她哽咽着说很想读书,舍不得同学和老师。还说谢谢老师,上期的保险费还是老师替交的呢。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和我们挥别。

二十分钟后,我回头。远远的,还看到花立在坡头,太阳在她身后渲染着很大一片红晕。

下山后,我的腿酸痛了整整一个星期。而花,倒底没回学校。父母接了她去广东一起打工了。这一年,她十五岁。

花的好朋友玲,是一个极其温和的女子。一对眼睛,月牙似地往上弯,总溢着笑;一条粗黑的辫子,在后腰一甩一甩的,让我想起那首好听的《小芳》。这样一个女子竟然能让班上的每个人信服,包括镇上某村支书骄横的儿子。被选为团支书的她,总忙碌着给同学们打水;帮着值日生擦着窗子;或者坐在开满野花的坡头和有心事的同学聊着天,聊着聊着就传来了格格的笑声,像山泉洒了一地浪花。

高考后,玲没有考上理想学校,下了广东,融入了浩浩荡荡的打工大潮。与她一起的,就有我们班上的另外四个女生。后来,听说玲被同村一个姐妹骗进了传销组织,家人竭尽全力用三千块钱把她赎了出来。再后来,她去了一家工厂,刚去每月就能领到一千二百块钱。然而不久,传来了消息:玲在上班时,右手的中指被疯狂运转的机器舔去了一节。接着就听说了艰难的索赔历程,而结果却迟迟未了。

随后,就如石子被丢进沉闷的水里,咣当一声,渐渐远离的岁月的涟漪,再也没能带来她的音讯。在月亮弯着腰的晚上,我会常常想起玲那月牙般眯缝的眼睛,月的苍白和寒凉会随着夜色一点点浸入我的心中。

那月牙儿似的眼里,还溢着笑吗?

飞是我所有学生里出类拔萃的。

进校时,就是班上的最高分。可刚开始,我却发现在一片埋头唰唰做笔记的课堂上,他要么仰头凝视黑板,要么呆望窗外。在大伙热烈地争辩问题时,他也只是静坐一隅,嘴巴嚅动,却不发声响。当然,给他单独解决问题的机会,他的表现堪称完美。我旁敲侧击,说要谦虚谨慎,说好记性比不得烂笔头呀,可飞总无动于衷。直到后来,我才察觉,下课后,他从不急着出教室,用笔涂写着。这才明白,这个孩子对自己对知识持有着山石般的严苛和冷峻。就在这几十分钟里,他对知识已过了二遍。果然,第一次月考,他考了年级第一,超过第二名54分。以后的考试,几乎都如此。

他还喜欢文字。字里行间,常常会伸出若有若无的触角,撩拨着关于青春的敏感和渴望。每年写春天天,学生的笔下都是生长是勃发,只有他让我欣喜地看到香樟和黄桑树在春天,尤其是春夏之交,那场蔚为壮观的叶落。还有一些文字里奔腾着一颗桀骜而坚定的心,倾诉着对这个世界或稚气或犀利的理解,表白着阳光般芳醇的信念。

一直觉得飞的骨子里弥漫着难得的高贵气质,直到一个阴沉沉的上午,我在办公室里迎见了他佝偻着身子的脸色黑瘦的奶奶。这才知道:父母早年离异,他一直和奶奶生活;每到假日,飞就是家里的主劳力,在田间地头站成一棵挺拔的树。说到孙子的未来,这个憔悴的老人,垂着头,止不住地擦拭着那双混浊无神的眼睛。

高考中,飞得了学校有史以来的最高分。可他却报了提前批录取的师范学院。我知道,对于贫家子弟,高考通知书是带着笑的重荷,选择这样的学校,能让家卸下重重的担子,只有轻盈的憧憬。当然于飞而言,就是必须无条件回到出生地教书。

有着矫健翅膀的飞,终究没能飞远。

就在飞走向人生拐点的那个假期里,生活的潮流裹挟着我,转眼间便把我带离了小镇。三年后,学校被撤销,那里的孩子要赶到更远的县城去读书。再后来,我又离开了县城。离开这些质朴纯真的农家孩子。

我很怀念那有些破旧的教室。教室外面,瓦蓝瓦蓝的天空,大朵大朵的白云盛放着。与树林相连的宽大的操场上,春夏秋,总摇曳着一丛丛美丽的叫不出名字的野花。她们与漫山遍野的花连成一片,淡雅清新,花开不败。

哦,陌上花,陌上花!愿你遍及城市,烂漫天涯

不卑微,不低贱,大大方方,光鲜夺目……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224192/

陌上花的评论 (共 10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