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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叶似火

2011-06-29 11:30 作者:山鬼  | 3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偶然从一本书中翻出一片红叶,这是2004年我从岗位上退下来以后,在一个凉风习习的秋日独自一个人爬到八万山上,在一蓬如火如血的红叶中摘下来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它依旧红色不退,鲜艳如初,只是那一道道刀刻般的叶脉更加苍劲深邃。

从湖北襄樊向西南,焦枝铁路犹如一把利剑,顺着蜿蜒曲折的山脚划向远方,在宜城境内从荆山余脉和汉江蛮河冲积平原之间穿过,山脚把自己粗壮的骨骼深深地楔进了平原的沃土之中,山地与平原就这样胶着契合在一起,相互厮守了千秋万代。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一批来自全国各地献身三线建设的人们告别了自己的父母亲人,离开了自己熟悉的家乡,满怀着豪情壮志,满怀着崇高理想,汇聚成一股浩浩荡荡的洪流来到这里,就像这绵延嵯峨的山脉一样,深深地扎根在这块土地上。三线人有一句家喻户晓的名言——“献了青献命根,献了命根献子孙”。这一点都不假,现在这大山里就葬着许多当年为三线建设奉献了青春的军工战士。几阵秋风过时,霜染满山红叶,红叶深处静静地躺着一个又一个的逝者。他们来了,就再也没有离开,他们将永远和这块土地厮守,因为这儿有他们眷念的故事,有他们放心不下的子孙后代!

壮志是令人永远振奋的情愫,理想闪烁的是长久的光辉,然而它的后面却是让人难以释怀的苦难、艰辛、危险、寂寞和无奈的遗憾。

当一个时代结束,另一个时代来临时,必然伴随着一些否定,否定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然,同样也是人类文明进步的必须。当我们今天用市场经济的眼光来审视当年的这些人,这些事,个中滋味实难言表。

一个人的一生常常会忘掉许多事情,但有些事却会永远铭记在心,无论走到哪儿也难以抹去,就像灵魂融进了那苍劲的山脉,融入了潺潺的山泉,融化在绵绵思绪的长河之中。(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那个时候工厂选址的基本要求是依山靠水扎大营,便于隐蔽便于备战。听当年参加选址的老同志说,当时进到这个里面是没有道路的。他们一行人背着水、干粮和测量工具,从宜城出发西行,在大约15公里的地方顺着一条西南方向狭长的山谷,翻山越岭,攀岩钻沟,来到八万山脚下。这里虽说不上山高林密,却也是沟壑纵横,杂草灌木蒙茸,听附近老乡们说解放前这里有一座土匪山寨。我曾经在八万山的山顶看到过不少石头房屋的残亘断壁,草丛中掩埋着一块断成两截的石碑,从模糊不清的碑文上依稀辨出是清末团练的一些记事。

几年以后一座大型化工企业在这里拔地而起,山坡上鳞次栉比地竖起了一幢幢房屋,一座座厂房、库房天女散花般的撒遍了这里的沟沟岔岔,学校、商店、邮局、储蓄所、菜场应运而生,一条不太宽的蜿蜒曲折的公路打开了这里通向外面的世界。

那个年代整个中国处于计划经济时代,物资匮乏,人们都在贫穷中煎熬。当时三线建设有一个口号叫“先生产后生活”,因此我们的日子就更是上加霜了。

食堂里每餐的菜肴都是炖白菜煮萝卜的样板菜,几乎难见油星。那时候猪肉的供应是定量的,一个人一个月就是一斤,食堂里每个月卖两次荤菜,要是赶上下班时领导安排加班,等回去荤菜卖完了,这一个月就见不着荤腥了。工厂远离交通干线,没有城镇依托,四周除了几个小村落外,就是绵延的大山,厂区里除了食堂是没有饭馆的。有一次我们几个人实在太馋了,下班以后摸黑走了八里多山路,到山外火车站旁唯一一个小饭馆买了几个蒸肉——其实一个碗里就两块很小的几乎全是肥膘的蒸肉,我们也感到是满足的。

结婚成家单独立户以后,虽然不吃大食堂,自己开伙了,可日子依旧过的紧巴巴的。厂里有一个县里派驻的小肉食点,一个站长两个合同工。当时卖肉的人牛啊,因为他们手上有猪头猪下水这些可以不要票的资源。就算你有肉票,卖肉的看你不顺眼,一刀下去一块血脖子肉或是猪肚皮下最差的肉就给你了,不满意?明天再来;他们控制着资源,每天就杀两三头猪,远远满足不了厂区职工家庭需要,大家起的很早去站队,排好几个小时,有时候人多,大家挤着挤着就乱了,“起早床赶晚集”买不着肉也是时常遇到的晦气事,那个惨象啊,真是令人不堪回首。所以很多人设法与他们交朋友,推杯弄盏,称兄道弟,求的就是解决吃肉的问题。

改革开放以后,市场放开了,食品丰富了,许多做生意的人涌进了这个封闭的山沟,计划经济时代的菜场、食品点、粮店、卖肉点一下子失去了昔日的光辉,很快就被人遗忘了。但是那个特殊年代的那些特殊生活片段却永远刻在了三线人的脑海里。

也有一些人选择了离开,但是离开也并非易事,当时人事制度是严格限制流动的,人只要进到一个单位就终身与这个单位生死相守了。你要提出离开就可能被斥责为不安心三线建设,不能正确对待个人利益。就算你调走了,档案评语中也会留下这样的字眼,政治上的阴影将伴你左右。

今天回想起来,支撑人们走过那段艰苦岁月的主要还就是一股强大的精神力量,是一种无与伦比的使命意识和责任意识,那时候常说的就是“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累不累,比比革命老前辈。”“舍得一身血和汗,拼命也要建好大三线。”这是那个时代的一种特殊的精神产物,也只有在那种特定的历史背景和历史环境中才能产生的一种现象,现在是不可能复制的。

在这个封闭的几乎与外界隔绝的小社会里,职工们每天重复着上班下班,吃饭睡觉的不能再简单的生活了,不仅物质贫乏,信息也是闭塞的,报纸和广播是我们了解外面世界的唯一途径。那个时候见多识广的就是采购员和汽车司机,他们出山的机会多,常常会从外面带会山里稀缺的东西,但出一次山也是不容易的事。

每年我们回家过年是最难的事了。现在说春运难,其实真正难的是我们那个年代。焦枝铁路沿线几乎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三线企业,数以万计的建设大军云集于此,过年了,大家都要回去,就这么两趟车,许多人背着大包小包往往是几天都上不去车——人太多了。车厢里人满为患,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列车进站不开门,大家就设法从窗户里往上爬,车上的人挤得没法了,就把人往下推。

现在高速列车从北京到上海就五个小时,可那会儿就惨了。有一年回家过年,晚上九点上的车,一直到第二天上午十一点才到武汉,不到400公里的路用了14个小时。我们的一个采购员去东北出差,曾经一只脚在火车上站了十几个小时,下车连路都不会走了,撩开裤腿一看,腿全肿了。

山里最怕的是下暴季的山区每年免不了有几场大雨。雨下急了,下大了,下时间长了,平日里几米宽的一条小溪很快就变成了几十米宽的大河,从山上下来的洪水汇成波涛汹涌的狂涛巨流,象一头发怒的猛龙,露出狰狞的面容,昂首摆尾之间将两岸的生灵无情的吞噬,波涛的轰鸣声震得山谷发颤。

有一年正赶上部里的检查团来厂检查,被洪水困在一个车间出不来了,厂里调集了一帮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手挽手在湍急的洪水里拉起了一道人墙,硬是护着检查团成员脱离了险境,检查团的一位女士竟然被吓得失声大哭起来。事后他们说了一句话:“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一群人在这样一种地方过着这样的生活!”洪水过后,我们的工具被冲的到处都是,职工们沿着河沟在几里外的地方都能捡到工具,一个装工具的大铁皮柜子居然被冲出了几百米远。

几十年过去了,当年那批老军工基本上已经不在岗位上了,他们的生活依旧十分困难,这些年物价上涨较快,退休工人养老金偏低,有些下了岗,有些子女还没能找到工作,特别是一些早年大学毕业的工程技术人员,他们历经千难万险把人生美好的时光献给了祖国的国防建设,现在依然过着拮据的生活,每每想到这些,总感到心中有些酸楚的痛。

深秋时节,几阵西风几重霜,群山红叶似火,显得更加艳丽,更加苍劲,更加厚重。这每一片饱经沧桑的红叶,仿佛凝聚着三线建设者的青春和热血,她是三线建设者用毕生的默默奉献熔铸的灿烂与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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