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上的欠债
几十年来，这笔欠债，好似一颗钢针，深深地扎在我的心尖。数年来，我的心无时不在淌血，无时不在颤抖，无时不在哭泣。特别是今天，我也由当年的英俊少年，变成了退休闲家的爷字辈，但对欠下母亲的那笔债，更让我愧疚难耐，心碎欲裂。几十年来，我无时不在心中呼喊：母亲啊；我对不起你！
那天，姐将久居其家的母亲，送返故乡时，绕道先到了我家。
我家居住在铁矿的半山坡上，所以，到住区只有徒步慢行，平时人们上下班，走在住区的小道上是不敢快行的，如果快了不仅会使你累的喘不上气来，而且脚下也是极不安全的。母亲下车后，在姐的搀扶下，开始向我家艰难的蹒跚。母亲的脚是后天的缠足小脚。诚想，小伙子走这样的山路都吃力，何况我的母亲呢。所以，母亲到我家一趟是非常的不容易。
母亲进家后，虽是疲惫难忍。可那苍老的脸上，还是溢满了喜悦和欢乐。
我从母亲会说话的脸上，读懂了母亲是有到我家少住几日的想法。(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的父亲不在了，其实我的家才是母亲真正的家。母亲应该是这个家的主人。母亲应该是这个家的太上皇。
遗憾的是，在那个谁都向往富裕，但又不可能富裕也不敢富裕的年代里，父亲凭一把镢头，从土坷垃里刨食。所以母亲没有积业，没有财产，而今母亲只能是手背朝下，从别人碗里拨食生活。虽说母亲从别人碗里拨食是天经地义的，可究竟还是失去了在别人面前当太上皇的机遇。在儿女家只是坐上宾，却不是女主人。
午饭后，姐姐急匆匆地赶着唯一的一趟返程车走了。姐姐的走也带走了，姐和母亲进我家时的欢乐和喜悦。
母亲虽出身低下，一辈子布衣。但母亲极聪明，母亲能读懂，我家不说话人的脸谱。于是姐走后，母亲就改了在我家少住几日的想法。
“三，我要走了”。
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我没有多话。我知道，我要强留母亲住下，母亲是得不到快乐的。
可此时，在我浑身奔流的热血中，渗进了痛苦的泪水。也萌生了像草原上，那无根却能深入云端，快速旋转着的狂飙所生产的，巨能般的无限仇恨。那浑身沸腾的血液，宛如火山喷发前，薄薄的地层下而涌动翻滚着的岩浆。但我不能爆发。那样，会给母亲造成更大的伤心和尴尬。
我知道，这都是我平时对人的厚待和宽容造成的恶果。说是宽容，其实是无能、无奈、软弱的本性所至。
我搀扶着母亲，在听不到挽留声和看不到挽留意中，一步三颤地走出了家门。
母亲更知道我心中是怎样的动荡，所以，在这个时候，母亲是不肯多说话的，只是一边走，一边提醒着我：“看脚下的顽石，注意前边的横木。”
我边走，边从母亲白发下，布满沟壑苍老的脸上，看到了抚养儿女成长的苦难与艰辛。
我就是个没出息的孩子。四岁了还尿炕。每当夜晚我尿炕后，母亲就会在众多家人光着身子，挤在没有褥子的芦编席土炕上，把我从母亲的左边转到右边，在寒冷的冬夜里，等母亲用身温焐干我的尿迹时。我的一泡新尿水又洒在了炕席上。母亲再次将我转到干的一边，而母亲的身体却整夜都落在了我的尿滩上。
我还记得十岁时，我患了急性肺炎，是母亲以超人的毅力，背着高烧昏迷中的我，以三寸小足蹒跚了五里多寻医之路，将我从死神手中夺了回来。
然而母亲的恩德，何以笔墨可述尽呢。
想到这些，我心里就更明白，母亲啊，我欠下你的债了，这是一笔不好还上的亲情之债。
当我随母亲在村边下车后，看着我曾生活过的村落，养育过我的土地时，我更是羞愧难言，有些不敢进村，更怕看着村里的老老少少。因为我知道，是我欠下了母亲的债，欠下了生养了我，把一生无限的爱奉献给儿女们伟大的母亲的债。
距我家老宅百十米的路段，我却像走了好远，好远，仿佛走了几十年，走了一个世纪。当我走进老宅，看见老屋时，我的泪水更似喷泉一样涌了出来。
我不论什么时候回到母亲的身边，回到这老宅，都是回家的感受。而我母亲到了我家却不是母亲，而是变成了一位不如过客的过客！
谁人没有母亲，谁人不是母生，谁人不会苍老，谁人没有子孙。子孙们不常回家看看也罢，怎能将登门母亲看成过客呢！
母亲倒也没有太多的想法。母亲进屋后，就忙乎着给我烧水沏茶。母亲那忙而有序的动作，自信随意的表情，都说明了母亲是这个家的主人。在这个家里，母亲不用看哪个人的脸色生活。
母亲一边请我喝茶，一边说：兄弟姐妹中，就属我的家庭最好，让我珍惜生活，珍惜家庭。
母亲是多么伟大的母亲，可母亲的儿子—我，是多么的无能。
听完母亲的嘱咐，我要走了，我拉着母亲那双，曾经搀扶了我们兄弟姐妹成长的老手：“过些日子，我再来接你，到我家少住几日。”
母亲流着喜悦和对我留恋不舍的泪水，点着头。
我让母亲再去少住几日，是想弥补欠下母亲的不孝之债。
万没想到的是，没等母亲再次蹬我家那高门槛，而却驾鹤西游了。
母亲的去世我比谁都痛苦，因为我欠着母亲的债，欠着永远也还不上，永远也无法还上的债。母亲啊！儿子只能来世变牛做马，偿还吧！今生的欠债是永远也还不上了。
母亲啊，我对不起您！
作者：张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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