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吟兴桃花社柳絮如梦令词成（读红楼梦诗词笔记之十七）

潇湘吟兴桃花社 柳絮如梦令词成

（读红楼梦诗词笔记之十七）

《红楼梦》第七十回说，这日湘云打发丫头翠缕来怡红院，请宝玉去沁芳亭看诗。待宝玉到后，见黛玉、宝钗、湘云、宝琴、探春都在那里，拿着一张诗笺传看。湘云说，海棠社快一年了也没开一次。如今万物逢春，咱们重新理起这个社，你们看这首《桃花诗》又好，把《海棠社》改作《桃花社》，现在就去访稻香老农，推黛玉为社长，众人齐声说好。宝玉一边走一边看诗，宝琴问他能猜出是谁作的，宝玉说自然是潇湘妃子的稿子。

《桃花行》开头写道，“桃花帘外东风软，桃花帘内晨妆懒。帘外桃花帘内人，人与桃花隔不远。”这是黛玉以春晓时自己的意识流动和情感发展为由，进一步写出了自己为春感伤的内心世界。诗句虽长，但重点是四句：“天机烧破鸳鸯锦， 春酣欲醒移珊枕。侍女金盆进水来， 香泉影蘸胭脂冷。”并以此把诗分为前后两段来抒情。前段以自己与桃花的情感交流为主，人艳如花，心存哀愁。后段以咏叹桃花与自己的命运相同，花自飘零，己随花去。

这首《桃花行》，与《葬花吟》、《秋窗风雨夕》的风格是一致的，都是借黛玉之手写的看似悲花咏物诗句，实则是文意皆含有“诗谶的成分。”《葬花吟》是宝黛悲剧的象征，《秋窗风雨夕》中“不知风雨几时休，灯前似伴离人泣”，是隐喻黛玉的诀别分离。而这首《桃花行》，是象征性预写艳如桃花命似纸薄的黛玉不久夭亡，所以宝玉看后也不称赞，竞有些痴呆，伤心泪落，又对宝琴说这是“哀音”。

本来这日在稻香村，大家议定把《海棠社》改作《桃花社》后，次日三月初二起社，可偏巧又是探春的生日，诗社聚会只好推后。(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后值暮春之际，湘云无聊，见柳絮飘舞，便偶成小令，调寄《如梦令》：“岂是绣绒残吐，卷起半帘香雾，纤手自拈来，空使鹃啼燕妒。且住，且住！莫使春光别去。”这词写好后，湘云心中很是得意，遂让宝钗看了，又请了宝玉、黛玉几人，说起的几社都没填词，今日专意以柳絮为题，限各色小调，拈阄为序。

紫娟点了一支梦甜香计时，待众人按拈得词牌写毕，香已燃尽，李纨收卷，说宝玉写了又抹，词终无成，判定为输。

先看探春的《南柯子》，“空挂纤纤缕，徒垂络络丝，也难绾系也难羁，一任东西南北各分离。落去君休惜，飞来我自知。莺愁蝶倦晚芳时，纵是明春再见，隔年期！”探春只写了上半阙，宝玉却兴起提笔续了下半阙。众人笑说宝玉续的再好，也不能算是他的。

接着看黛玉的《唐多令》，“粉堕百花洲，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对成毬。飘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舍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众人评说词句虽好，意太悲凉。

再看宝琴的《西江月》，“汉苑零星有限，隋堤点缀无穷。三春事业付东风，明月梅花一梦。几处落红庭院，谁家香雪帘栊，江南江北一般同，偏是离人恨重！”众人笑道，声调悲壮，“几处”和“谁家”两句最妙。

这时宝钗接口说，柳絮原本轻薄无根，依我意偏要说好，才不落套，你们看我的《临江仙》，“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蜂团蝶阵乱纷纷。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

大家拍案叫绝，说自然这首为尊。总论起来，潇湘子的缠绵悲戚，枕霞友的情致妩媚，薛小妹次之，蕉客落弟，公子受罚。

从词句看喻意，湘云寄居贾府，受到的真正关心不多，自以“金麒麟”为信物结姻卫若兰，是她自诩“纤手自拈来”。探春的“一任东西南北各分离”，正是表证了《分骨肉》中说的“告爹娘，休把儿悬念，奴去也，莫牵连。”宝玉看后有悟，兴起而续句，“纵是明春再见，隔年期”，其实说的是对黛玉命运的空牵挂。黛玉写的缠绵凄恻，“飘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这句就寄寓了她对自己不幸身世的深切哀愁，也是预感自己和宝玉的婚姻不能结合而发出的悲愤呼声。“明月梅花一梦”，则是宝琴对未来命运的惆怅和失望。宝钗的这首《临江仙》，可以说是《红楼梦》中最著名的一首词。一句“蜂团蝶阵乱纷纷”，就暗示了大观园变故时的乱象，“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就是她希望自己有良好的归宿。

在《红楼梦》中，通过三次诗社活动，全面展示了宝玉、黛玉、宝钗及众姊妹的才情、意趣、性格，三次写法各不相同。这次填词咏柳絮是最后一次，也是曹雪芹精心安排的一次。他既以柳絮的飘零来喻示大观园的好景不长，又让读者从各人的吟咏中看到其身影。黛玉的《唐多令》和宝钗的《临江仙》是《红楼梦》诗词中的传神之作。黛玉作为一个悲剧人物，能把飘零的柳絮命运写得更加哀苦伶仃；宝钗作为一个顺从并迎合封建礼教制度的典范，能把败落的柳絮写得如此春风得意，借力直上青云。这是《红楼梦》借助诗词来塑造人物形象，表现人物内心世界的成功范例之一。

这是《桃花社》的最后一次词会，也是每个人不觉的在自说各人未来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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