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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水碓里的杵臼声——童年忆事之十一

2019-03-05 11:46 作者:草根阶层  | 8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文/汪小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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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以前,老家所在的皖南农村还没有机械碾米机,吃米主要靠水碓舂。

由于老家所在的村没有河,故舂米靠与邻村共一个水碓。

古徽州老村水口都筑有一坝,将水拦住,谓之兜水,也即聚财的意思。同时可开渠引水灌溉农田。水碓一般建在河边水渠的下方,主要是便于利用渠水。老家的水碓就坐落在邻村水口下方300米处的河沿上。

小时候父亲用独轮车推着几百斤稻子去舂米,我就坐在轮架上,一同去水碓玩。那时我已八九岁了。父亲忙着舂米,我就看着水碓工作发呆。虽然当时不知道原理什么的,但构造及运动过程却刻印在了脑子里,印象非常深刻。大致记得:在引水的渠坝上开一缺口,设一水闸。水闸下挖一水槽,开闸后,水泻入水槽,流回河里。水碓房就建在水闸下的水槽上。(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水碓大致由水轮、轮轴、碓杆、碓头、碓窝组成。水轮为立式,一半嵌在水槽内。轮径大约3米,双环并立,两环之间的轮宽约30公分,用板叶连接,板叶的密度大约10公分一扇。水轮与轮轴之间用12根轮毂木撑起。为避免水轮溅起的水珠飞落到碓房内,通常在水轮前立一块长而宽的木板,谓之水壁,用来遮挡水轮渐起的水。轮轴是一长约6米,直径约30公分圆木料制成,两端穿入固定在地桩上的轴耳里。轮轴上嵌有一些彼此错开,用来拨动碓杆的拨板。碓杆是一宽约10公分,厚约20公分,长约3米的长条木。距杆头2米、杆梢1米处用一圆木横穿,将其固定在两杆桩之间,形成杠杆。每根碓杆的杆头垂直连接着碓头。碓头又称杵头,是一经过石匠凿制而成的高约40公分,直径约10公分,上为圆柱,下为圆锥形花岗岩石坨。与碓头配接的是碓窝。碓窝是用高约40公分,长宽各60公分花岗岩石,正中镂空成拋物面的石臼。将其主体前低后高60度角斜埋入地下,口略高出地面。

舂米时,石臼里倒入准备加工的稻谷。开闸,水冲击水轮板叶,推动水轮转动。利用杠杆原理,轮轴上的拨板拨动碓杆的杆梢,将碓稍压下,碓头便翘起,然后拨板随着轮轴的转动,脱离碓稍,碓头便砸落在碓窝里的稻谷中,发出砰咚的杵臼声。随着拨板伴轮轴转动,碓头便一起一落如小鸡吃米般进行舂米。

记得父亲每次舂米时,总是应着碓头的起落,看着碓窝里黄中翻卷出的如籽般晶莹玉亮的米粒,一年的辛劳所收获的喜悦便立马刻录在脸上。手伸进正在舂杵的碓窝,捧上一捧,扬一扬,看看成色;然后送入鼻尖嗅一嗅,似已被那直绕鼻梁的稻米清香所感染,原本有些黑燥的脸颊初露出一丝难以觉察的红晕。又拈上几粒放入嘴里嚼一嚼,更被那直沁入脾胃,渗入心房的淀粉的粘香所深深陶醉。明显感觉那道浓黑的粗眉下,微陷的眼帘里,两颗混沌的珠子立时有了光亮;再把剩余的抛回杵臼,心里的底气似乎在腾腾的上扬,对着碓窝,虔诚而肃然的鞠上一躬,似乎在心里捣鼓着来年的想

是的,从稻谷到大米,农民的收获通过水碓的杵臼得到了进一步的升华。父亲满足地推着载着大米的独轮车,载着更加浓郁的丰收之欣喜和新的希望踏上了回家的路……

2

据村里的老人说:这水碓自建成至今已有200多年的历史,期间修葺过数十次。水碓舂米,看似生活日常,但那碓头砸在碓窝的砰咚砰咚的杵臼声,以及轮轴转动轴耳的唧唧嘎嘎声是上苍赐予村人的福音,因为它昭示着村人生活的安逸、平和、稳定、吉祥。而如果那砰咚砰咚的杵臼声悄然停息,那一定是天灾人祸,饥荒瘟疫,饿殍遍野,村成荒冢,民不聊生……

儿时,并不解个中谶意。随着后来闲暇时经常自个儿去水碓玩,并与看水碓的老大爷成了忘年交时,才逐渐理解了其中意味。

老大爷姓杨,约莫50多岁,中等个,背微驼,剃着和尚头,颧骨突出,眼角皱褶,眼袋很重,混浊的眼帘内,缺少光亮。一看就是一个背负生活沧桑的老者。先前是孤寡一人,后受托付抚养一儿,年龄比我小一岁。因一般大小,可作玩伴,故经常去与他玩耍。

听着轮轴唧唧嘎嘎刺耳的尖叫及碓头撞击碓窝的沉闷如雷的砰咚声,我好奇的问杨大爷:“这么大的声音,离村子又这么近,不觉得吵吗?”

杨大爷告诉我:“水碓的杵臼声早已成了村民生活的一部分,如果听不到,那一定觉得生活里缺了点什么,如果长时间不听水碓杵臼响,那一定是不祥抑或灾难已经笼罩或已摧毁村庄了。”

我问:“为什么?”

“你想呀,水碓管着两个村20多个生产队,约2000人吃饭的稻谷舂米,平常采用排队的办法,每天一个生产队,轮流转。如有哪家急需用米,要插队,需提前打招呼。所以每天水轮都要唧唧嘎嘎的转,杵臼的砰咚声也就不得间隙。遇到逢年过节,加工米粉做米粿时,那就得日不歇。如果水碓的轮盘连续多天不转,那是什么情况?”

因我那时还小,还不怎么理解生活常识,居然瞪着大眼不解的问:“那会怎样?”

杨大爷立时脸色沉郁,眼眶里似有一团混浊就要溢出,悲伤之情溢于言表,似对我说,又似自言自语的反问道:“会怎样呢?”

接着,他向我讲述了他经历的两次水轮停转之觞。

第一次是1941年,先是大水,后是大旱,田地颗粒无收,水碓停转。就在那一年,大量外地逃难的难民涌入(据说是打鬼子,炸了黄河圩),碓房内外挤满逃难的灾民。灾民携带来大量病菌,导致瘟疫大范围传播。杨大爷的妻子因成天与灾民接近,抵抗力不济,在劫难逃,感染上瘟疫,不久就撒手人寰。从此留下杨大爷鳏寡一人孤苦挨世……

第二次是1959年大饥荒,家家户户无米可炊,水轮自然停摆。那一年饿殍遍野,村无生机。也就在那一年的天,一个大雪纷飞的傍晚,杨大爷孤独一人守在四处灌风的水碓房里,忽然听到一个孩子的哭声里夹杂着一个虚弱的声音:“大善人呀,发发慈悲,救救我儿吧……”杨大爷开开门,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倒在门边。杨大爷赶忙伸手扶住妇人,那妇人指指怀里的孩子,拼了最后一点力气:“娃托给您了,救救他……”随即,手无力的垂下,杨大爷忙摸摸那妇人的鼻息,没气了 。杨大爷,从妇人的怀里抱起孩子,那孩子只剩下一个干瘪的大头和干柴棍一般羸弱的身子骨。从此杨大爷利用水碓房里收集的碎米糠头,熬成米汤,一口一口喂养着那孩子……也从此杨大爷的眼睛开始偶尔有光。

不知不觉间水碓房里的杵臼声又重新响起,杨大爷的生活里也亮出一缕彩霞来……

岁月的轮盘翻到七十年代初,村里架起了高压电,从此碾米机取代水碓的轮盘与杵臼。村里安排杨大爷父子搬出水碓房,住进村集体的队屋里。可杨大爷怎么也不舍得离开。但后来大概是因水碓房太过阴湿,导致大爷风湿病一天天加重,经多人劝说,才勉强同意搬出。可是搬出不久,杨大爷也就离开人世了。

水碓房也因长期无人居住和管理,木质腐烂而倒塌,水碓木料也自然被附近村民搬回家作为灶上柴了。从此老家的数百年的老水碓消逝在了岁月的河床里,那砰咚砰咚的杵臼声以及那唧唧嘎嘎的转轴声成了村里上年纪的老者只能在记忆里回味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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