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地边闲谈（中）
羑河纪事三一0
麦地边闲谈（中）
文生
收麦前因为省南边又是扣收割机，又是连绵下雨，有的地方麦子因为老下雨发黑发芽，老文他们非常担心。
麦子黄了时，就进入了抢收抢种季节，先是抢收麦子，后是带新麦做的面馍走亲戚，接下来是种玉米。
在这抢收抢种的季节，现在能机械化就机械化，只是边边角角还要人工，比过去不那么紧张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落实了收割机，老文他们的心是放下来一点。在忙之前，老文他们还抽出时间思考。
老文和老歪又在麦地边走边谈。
老文：还是说民主吧。你说说。
老歪：你知道不？传统中国，大家都说是专制，没有民主，实际情况是，洋人曾认为是传统中国实行的是民主体制。
老文：这？
老歪：说来话长。“民主”在中文里出现比西文早的多。我在手机里存了资料，给你念念。
“民主”最早出现在《尚书》中。在《尚书》里，“民主”出现过三次：“天惟时求民主”、“……代夏作民主”、“诞作民主”，意思分别是“上天于是寻求可以做人民之主的人”、“……代替夏桀做人民之主”、“让他继续做万民之主”。
老文：这里的“民主”是“民主”最初的意思，是“民之主宰者”的意思吧？
老歪：对。
老文想，最初对民的解释是眼睛被刺的战俘，用在这里显然解释不通，应该是指眼里能看到太阳光芒的贵族和自由民，但他不想在此讨论，想听老歪讲他的看法，说：怎样做“民之主”呢？
老歪：施仁政。
老文：没有做到呢?
老歪：孟子说：“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到了这时候，“上顺天命、下应人心”的“革命”时代就要来了。
老文：“民之主宰者”只指君主么？
老歪：三国时，扩大到包括各级官吏。
老文：在西方呢？
老歪：“民主”就是由人民自己执掌权力、治理国家。“民主”最初音译为“德谟克拉西”，最早见于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的《历史》一书，距今约2500年。
老文：那时的人民？
老歪：当时希腊城邦的“人民”只包括男人，而且是成年男人中的少数人即贵族和自由民，不包括妇女儿童及外邦人，更不用说奴隶了。这样的“民主”只是一小部分人的“民主”。
老文：这么看，“民主”中的“人民”最初所指中外同一。
老歪：“民主”体制还是不一样。西方是定期选举，中国要假手于“天”，是一次性的。
老文：是的。
老歪：在西方，“人民”涵盖所有人或所有成年人已是20世纪以后的事了。
老文：你刚才说……
老歪：西式传统其实是贵族统治、贵族民主，这样才能理解西方哲人为何一度赞扬我国传统专制制度为民主制度。
老文：啊？
老歪：明万历年间，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先后旅居澳门、广州等地，后常住北京，是第一个对中国典籍进行钻研的西方学者，写了《利玛窦中国札记》。该书谈到“中国的政体”时，说“从远古以来，君主政体就是中国人民所赞许的唯一政体。贵族政体、民主政体、富豪政体或任何其他的政体形式，他们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
老文：皇帝一人说了算的制度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是民主制度。
老歪：你继续听。利玛窦说“中国是君主制，但皇帝如没有与大臣磋商或考虑他们的意见，皇帝本人对国家大事就不能做出最后的决定”。
老文：遇到明主才这样。
老歪：利玛窦说中国“是由知识阶层，即一般叫做哲学家的人来治理的。”他所说的“哲学家”就是“士大夫”。而产生“士大夫”的科举制度，不论门第，这与当时欧洲的制度迥然不同，在这个意义上，这个老利把中国称为民主政体。
老文：其时西方处于封建时期，上上下下的权力各种贵族所把持。
老歪：科举制就比封建制在用人民主些。
老文：当时万历皇帝几十年不上朝，将自己摆在虚君的位置上，国家运行靠大臣，或者说靠惯性运行。
老歪：孟德斯鸠据此认为“中国的政体是一个混合政体，……它或许就是所有专制政体国家中之最佳。”
老文：民主灯塔国的人没有评论么？
老歪：十九世纪八十年代末，有美国基督教传教士在中国出版的英文刊物《教务杂志》中报道了一位“一直试图了解中国权力性质的传教士”的看法：“中国人是以自己特有的方式践行着民主”、“中国是一个民主国家”，因为“皇帝和百官并非无所顾忌的独裁者，他们反倒是对有效的公众舆论怀着一种有益的敬畏感”；“皇帝也只是‘万民之父’，他不能违反既定法规，也不能任意改动法规”。
老文：我们没人说传统中国也是民主的么？
老歪：1911年，梁启超在《中国前途之希望与国民责任》的文章里说：“我国虽云专制政体，然其政治之精神有与欧洲古昔之专制政体迥异也者”。“欧洲之言君权者，谓君主之地位，乃生而受之于天，天生之使为治人者，而与彼被治者绝非同类也”。梁启超认为，欧洲之君权，如法王路易所谓‘朕即国家’；中国之君权，如普王腓力特列所谓‘朕乃国民公仆’也。夫君主既为国民公仆，其有不尽职者，或滥用其职权以痡毒于民者，民固得起而责之；责之不改，固得从而废置之。《易》曰：‘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孟子曰：‘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老文：还有么？
老歪：陈焕章说：“中国者，以君主之形式，而行民主之精神者也。”因为在中国，“人人都有成为宰相的机会。‘布衣宰相’‘白屋公卿’是流行的术语。在这点上，中国的确已经是世界上最民主的国家了。”“中国的政府体系是稳健的、民主的、中央集权的与持久的，在现代政府出现之前，中国的政府体系是存在如此长时期的最好政府类型”。
老文：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老歪：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教育家林砺儒认为“中国社会中国政治未尝反民主或不民主，只不过是民主之另一方式”。于是将中国传统制度称为“德谟克拉东”，以区别于西洋的“德谟克拉西”。
老文：“德谟克拉东”，有趣。
老歪：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历史学家、儒学学者钱穆说：“西人所谓德谟克拉西，其义亦不过谓‘多数’人之政治而已。而所谓多数者，其先则实限于中层阶级，虽至今而犹然。……中国秦、汉、唐、宋以来之‘士治’，即中层阶级之政治，亦即多数政治。不过此土中层阶级，不凭借资产与富力，而一视其道德与文艺。此与西国之所谓民治，乃貌异实同。亦可谓各有短长”。中国传统政体“既非君主专制，又非贵族专制，亦非军人政府，同时亦非阶级（或资产阶级或无产阶级）专政，……自当属于一种民主政体，……当名之曰中国式之民主政治”。
几乎与此同时，梁漱溟说：“旧日中国亦有其民主精神民主气息……，所以只可说彼此表见不同，互有短长。亦犹之英国与苏联，此重在政治上之民主，彼重在经济上之民主，各有其造诣，不必执此以非彼也”。
老文：梁、陈、钱、梁可以说是大家，这么多大家的说法，为什么没有成为主流呢？
老歪：十九世纪四十年代，西方列强用大炮轰开了中国的大门，之后中国不断挨打，不管那些大家如何鼓吹中国的传统政治是“民主”的，绝大多数人逐渐意识到，传统的体制不行了，也就是传统的“民主”不合时宜了。西式民主才是民主。
老文：说来，其实中国实行西式民主体制在亚洲算是相当早的。
老歪：有句话是橘南桔北。西式民主虽好，但照搬照抄并不好，导致各自为政，不顾大局，特别是地理容易引起割据时。
老文：北洋军阀时代是其一。
老歪：今天就说到这。麦子收了后，在种玉米前的这段时间，打算经过协商，几家象换亲一样，把各家分散的地整合成大一点的地。
老文：其实这是许多人的想法。
老歪：但不容易呀，这是为了有利于机械化操作。
老文：机械化需要大田，咱们这里是山地。
老歪：当年农业学大寨时就搞过人造小平原。现在看，搞的小了。
老文：将好几家的小块地整起来确实不容易。
老歪：不容易也得做。这样还不方便大机械化，将来还得并成更大的田。
老文：心里也不踏实吧？地会随时被收回。
老歪：是。大家都不放心。只能走一步说一步。
老文：新的合作需要规范。
老歪：这是重新合作化。
老文：田地肯定要重新集中，只是不会象合作化那样凭运动了。
老歪：这是个渐进的过程，也是不断协商民主的过程。
老歪：说到底，民主就是利益的表达。有票决，有协商。咱们这么大村子，有四百多户人家，很多人家都有合并土地的愿望，但调整的难度非常大，只能慢慢来，从几家几户自发做起，让时间说话，毕竟为了公平，分地时只能平均分地，好赖搭配，把地分的鸡零狗碎，然后相关人家协商调地。
老文：有的村集体……
老歪：只能一村一策。将来重新分地时协商好，尽可能一家一块大田。
老文：没有那么多大田，但希望地尽可能相邻。
老歪：你有材料么？
老文：有，需要再想一下。城里的协商情况呢。
老歪：过两天咱们再说。
老文：好。
羑河纪事系列均为原创
2023年6月02日草
2023年6月22日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