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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草春晖

2018-08-07 08:59 作者:闫振田  | 4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寸草

我小的时候,依依呀背唐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那时候并不懂得其中的诗意,只觉得很顺嘴,读起来很好玩。如今几十年过去了,经历了许多苦难,才深深感受到,母如阳光一般照耀着我走过的道路,让我健康成长母亲虽然去世多年,但回想起往事,历历如在目前,仍忍不住潸然泪下。

               一块鸡肉

  1961年,我在颍上县临淮中学读初中。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我突然感到心里很恐慌,好像有什么灾难要降临一样。那时候父亲在半岗区卫生院看中药库,哥哥在外地上学,家里只有母亲和8岁的妹妹在家。是不是母亲生病了?还是饿坏了?种种不祥的预感让我来不及把晚饭吃完,仅喝了一碗菜汤,把菜团子往怀里一揣,就往家里跑去。学校离我家8里路,当我跑到家时,只见妹妹趴在床头上呜呜地哭,母亲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我问妹妹:“俺妈咋啦?”妹妹说:“俺妈就是不说话。”我大惊失色:俺妈这是饿昏了。我赶紧将怀里的菜团子掏出来揉碎,用开水泡泡,往母亲嘴里送。母亲好歹还知道咽,等我把一个菜团子喂完,母亲慢慢醒了过来。她醒过来第一句话是:“乖乖,你回来了,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呢。”说着泪流满面。我为她擦掉眼泪,她又说:“锅里还给你留着一块鸡肉呢。”我掀开锅,果然看见一块鸡肉放在碗里。我一见鸡肉顿时火冒三丈,拿起扫帚就打妹妹:“俺妈都快饿死了,你为啥不拿给俺妈吃?”妹妹委屈地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说:“俺妈不让拿,一定要给你留着。”“这鸡肉是从哪里来的?”我问。

  母亲告诉我,前几天,父亲去看姥姥(姥爷死得早,她一个人生活),他看姥姥家盐罐里没盐了,就到离姥姥家二里远的集上去买盐,等他回来时,姥姥把她家唯一的老母鸡杀了。父亲惋惜地说:“你就指望这只鸡下蛋换个油盐,你把它杀了往后拿啥换油盐?”就在姥姥把鸡肉往锅里放时,被父亲拦住了,说:“一半留着你自己熬汤喝,那一半我拿回去给孩子和她妈吃。”姥姥依了父亲。

父亲把鸡块拿回来,尽管母亲饿得双腿肿多粗,双眼浮肿得睁不开,还是留下一块等着我星期六回家吃。我把鸡肉撕碎,流着泪硬塞进母亲的嘴里,抱怨她疼儿子不该这样不顾死活。娘儿仨哭着一团,这时候父亲从离家20多里的区卫生院回来了,他怕再发生意外,赶紧找来一辆小板车,把母亲和妹妹拉到卫生院去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三尺布票

1964年,姥姥去世。去世前,“交代后事”时,嘱咐我母亲:“我死了,我的旧衣服甭都烧了,那几件补丁少的,你自己留着穿吧。”母亲从姥姥家回来,把几件囫囵的改一改给我和妹妹穿了,她自己仍然穿着补丁撂补丁的衣服。到了七八月份,她还没有一件能换洗的褂子。

那时我在县城读高中,临放暑假时,领到三尺布票,我还从半年的助学金中,省下三元钱,我很想给母亲买一件衣服。可是三尺布票哪够买衣服的呢?邻桌的一位女同学给我出主意:给你妈买纱布,一尺布票可以买三尺。于是,我就用那三尺布票买了纱布带回去。我本来以为母亲一定会为她儿子的心而高兴,可是她不但不高兴,反而把我数叨了一顿:“我一个老妈子,讲什么孬好?你把三尺布票省着,把家里的布票添上,给你做件褂子不好吗?你也是个在城里上学的高中生,穿得像个叫花子,在同学们面前多丢人!”听了母亲的数叨,我的心里酸酸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暗暗发誓:如果将来有了挣钱的本事,一定给母亲做几件象样的衣服!

1968年3月,我应征入伍。换新军装前,带兵的首长带着我们这群即将踏上征程的新兵到澡堂里洗个澡(那时候,全公社才有一个澡堂)。脱旧衣换新衣时,我仔细观察了一下,个个穿的都是空袄筒,一个穿衬衣的都没有。棉袄的里子都打了补丁,补丁五颜六色,有的还是用化肥袋子补的,上面有“尿素”两个字。当我脱下穿了好几年的破棉袄时,突然想起毛主席的一篇文章《别了,司徒雷登。》我也高兴地自言自语:“别了,我的破棉袄!”

当我穿上里外三新的新军装回到家时,母亲走上前来,一面抚摸着我的新军装,一边流泪。我以为母子连心,她老人家看我要离开家了,舍不得。可她却哽咽着说:“乖乖哟,妈没本事,你从小到如今,都是拾你哥的破衣服穿,没穿过什么新衣服,爹妈对不住你呀!”我顿时热泪滚滚,说:“妈,看你说的,你自己有一件像样的衣服吗?等我到了部队,有了钱,一定给你买几套新衣服。”

1970年11月,我在部队当了干部,第一次领到工资,而且发了两个月的工资109元(月工资54.5元),我像发了一笔小财似的,终于有了实现当年愿望的条件了。我在南京市跑了好几条街,在一家“三八女子服装店”里,买到了母亲能穿的带大襟的新衣服。当新衣服寄到家时,引得左邻右舍的老婆婆一片啧啧的赞叹声,夸母亲有福,养了个孝顺儿子。也就是从那天起,母亲才和破衣烂衫告别。

十多年前,母亲去世了。有时我走在大街上,看到穿得整整洁洁的老太太,我明知道那不是母亲,但我总要赶上前去,看她两眼,心里想:要是您老人家还活着,您想穿什么衣服我都给您买。

      母亲的文化

建国之初,登记户口时,母亲连个名字也没有。因为母亲姓杨,我父亲姓闫,登记户口的人说,那就叫闫杨氏吧。那时我哥已上小学,听母亲叫这个名字,觉得很难听,就说:“不行,我给俺妈起个名字”,他歪着头想了想说:“俺大舅叫杨宝珠,俺妈就叫杨宝珍吧。”当时在场的人都为哥哥的聪明赞叹不已,妈妈也高兴地说:“这个名字好听,俺就叫这个名字。”

母亲原来连个名字都没有,更不用说识字了,可是她教会我不少知识。特别是她会很多农谚,一年四季,春种秋收,都有农谚,常常脱口而出。比如小时候,春天遇到大雾天气,她就说:“一雾三场空,不下就刮风。”后来的天气变化果如她所言,我就觉她的话很神奇,说的话咋那么灵呢。“至耩黄豆,一天一扛榔头”,即种子下地,24小时就发芽出土,状如榔头,说明夏至前后是种黄豆的最佳季节;到了秋天,她带着我在地里收割庄稼,天都黑了,她还不肯回家,挪着一双小脚(母亲缠足留下的残疾)忙个不停。我这时又累又饿,就催着她赶快回家,她顺口说:“三春不如一秋忙,收不到屋里不算粮。”冬天,当瑞飘飘的时候,她常常自言自语道:“麦盖三床被,头枕馍馍睡。”农历24节气歌,尽管文皱皱的,她都能背得,在我刚上小学的时候,她就教会了我。她除了教我农谚,还教我很多为人处事的谚语。我很小的时候,她就教我学会忍让,乐于助人。她说:“在家不打人,出外人不打。”“吃亏常在,破帽子常戴。”

母亲虽然一辈子不识字,却对我们兄弟姐妹妹读书特别看重。我上小学四年级时,因为贪玩,成绩不好,一次期末考试,几门功课不及格。放学时,不敢回家,躲在村头的麦秸垛里。听到母亲一遍又一遍的呼喊声,我不吭气也不出来。后来听到母亲声嘶力竭撕心裂肺般地呼喊我的乳名,我才顶着一头麦秸扑到她的脚下,哭着说:“妈,你打我吧,你打我吧。”母亲因为找不着我,又急又怕,加上我的学习成绩让她失望,朴腾一声瘫坐在地上,放声哭了起来。母亲的哭声让我刻骨铭心,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贪玩了。后来,顺利考取了初中、高中,及至参军后都一直努力奋斗,从不敢懈怠,为的是不让母亲失望。

哥哥50年代考取阜阳一中,在校读书时就在报纸上发表文章。可是每到寒暑假,他常缠着母亲讲“白话”(故事)给他听。母亲说:“我讲的那些白话都老掉牙了,有啥听头?”哥哥说:“老掉牙我也喜欢听。”哥哥还边听边记。哥哥后来回乡务农,仍然坚持文学创作,写小说,编剧本,创作曲艺段子,其中有不少作品参加过全省汇演并获得小说创作奖。他回忆起自己学习创作的过程,曾经深情地说:“母亲给我讲了不少故事,还教会了我不少书本上学不到的语言。她才是我文学创作的启蒙老师。” 在我女儿闫红的著作中,也曾看到母亲语言的痕迹。我走上写作道路后,母亲教给我的那些生动的谚语、歇后语、家乡俚语常常使文章增色不少。

 母亲健在时常常感叹,她这一辈子是个“睁眼瞎”,没文化。可我总觉得母亲有文化,她有着丰富的农耕文化,传统的儒家道德文化,还有着富有表现力的语言。这些文化不是从书本上学来的,而是她从与上一辈的耳濡目染中,从父母的教诲中,从民间说唱的口头文学中点滴积累,传承而来,加上她的悟性,积淀而成。她虽不能用文字表达,却“讲”给了我们兄弟,她为我和哥哥走上写作道路打下了深厚的语言基础,她教会我们讲故事,教会我们如何作人。她不仅 用乳汁哺育了我们,也用她的智慧哺育了我们,为我们一生的成长与幸福铺就了道路。 

(安徽省阜阳市阜阳日报社闫振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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