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浮云的月亮
羑河纪实之九十八
穿过浮云的月亮
文生
秋日的夜晚，月明星稀，老林坐在自家院子里，院子有水泥桌和小木凳，桌子上放着粗糙的玻璃茶杯，老林慢慢地喝着茶。抬头看了一下天，圆月在天上挂，天空中有若干浮云，月亮正在穿浮云，老林想起了什么，但又想不起来，喝了一口劣茶，有茶梗进嘴，用齿挡住茶梗，把茶水吸进去，茶梗吐到地上。
想孩子了吧？静出来后说，给老林结了厚厚茶垢的玻璃水杯续了水。
老林说，你不也是？(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静说，不知道孩子在学校过的啥样。
老林说，没事，他中学就住校了，大学无非也是住校。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哎，那时候没想到和长安一片月有啥关系，现在真的和长安一片月有关了。
静说，孩子离家这么远。
老林说，孩子考上了么，西安的大学也比省城的多。比起别的省城，也算离家近了。多少年了，几个孩子中，总算有个圆了咱们当年的梦。老林说罢，眼里有了泪花。
静说，现在他在明亮的灯光下学习吧？会不会象咱们现在这样，也在看穿过浮云的月亮……
老林听到“穿过浮云的月亮……”，有点印象，说，这还用说？可比咱们四十年前在石林黑塔中学念书那会儿好多了。那会儿，晚上是在灰暗的柴油灯下学习。
静说，柴油灯还是从家里提出来的，每天晚上在柴油灯下上晚自习课，衣裳上一身柴油味儿。现在见了三轮车突突突冒柴油黑烟，还能想起过去的事。
老林说，那时日子是红黄白三样：天天喝红薯稀饭，吃黄玉米饼，啃腌白萝卜块。
静说，听说你们班里还用这个作了个首词，好象是《沁园春》。
老林说，都是没事闹的。这红黄白现在还挺想的。
静说，现在也经常这样呀！
老林说，不知啥回事，没那会儿的味道了。
静说，还不是我人老珠黄了？
老林说，不，不，别乱开玩笑、说瞎话。你在我心里永远是学生时代的样儿。
静忸妮的一笑，说，你在俺心里也是那个会背好多诗，也会写几句诗的同学。那会儿你学习很好的，俺听人家说，老师在晚自习课上，在众多油灯下，念以你为主人公的《记我的同学》作文，让大家抄，然后讲解。
老林说，多少年前的事了。老师当时很发愁学生写作文。每个同学身上都有好多事，大家都知道，容易写成流水帐，说的是什么事可以详写，什么话要略写，让大家套用。
老林说，好象是考试前的事吧，老师猜了题目，就这样做了。作文这事，课本上讲的很细，时代背景、中心思想、写作特点，认真学不难。都是批光学习不看方向闹的，弄的好多人不好好学习，底子差。
静说，批五分加绵羊那是小学的事。中学时大家都努力着呢，只有努力学，才能考出去，改变自己的命运。
老林说，过了几天考试，记着题目好象是《记我的一个同学》，大多数同学照着老师教的做作文写，其实就是大同小异的写上十来句。批卷子的老师有看法：大家啥就写你一个人呢？是不是卷子泄露了？
老林说，老师说这样的作文题每个年级都写过呀，啥能说是泄露的？这篇作文当过范文，在课堂上念过，还没多长时间，大家都还有印象，所以考试时同学们图省事就这样写了吧。
静静静的听，说，班里的同学也太懒，连名字也不换一下。好象也没有人没有照着写，是不服气你吧？
老林说，那倒不是，老师念作文时，他听力不好，晚上看不清，没法子看人猜话，也没同学告诉他是啥回事。
静说，还好同学呢。是不是作文就是他写的呢？老师改了一下，同学们就觉着不用和他说了。
老林说，那个人命好，后来顶了班进了城。听说还印了一本书。
静说，人和人就是不一样。大家都写你，都说你是学习的材料，可你还是没考上，现在才知道你骗了俺。
老林说，我没骗你。没考上学，这事老早以前大家都知道了。我真的努力了，压力也大，真对不起，这么多年，跟着我吃苦了。
静说，不要说这没用的话。
老林说，后来我出去打工，有点文化，很快就能算出盖什么房要多少砖，投多少工。其实这没啥，时间一长，小学没毕业的也能估出来，所以很多没什么文化的人干长了也当上了包工头。可是老实人搞不了工程，因为要不回来钱……，后来，家里的事多，也就没法出去打工了，人们盖房时也全雇人，零工也不容易打了，只能年复一年的在地里刨食……
静说，俺知道你。
老林说，结婚后，咱们就着课本，一个字，一个字的复习，想当民办老师，也不成……
静说，不过这教孩子用上了，教孩子学了好多诗，他们大都忘了吧？
老林说，不会的。这和学自行车一样，学会了就忘不了了，这对他们的记忆力有好处，课本上好多公理呀定理呀朝代呀年号呀，还有英语，靠的就是背。
静说，不说了，说一个古吧。
老林说，现在天上的星星不多。说一个和星星有关的段子。有一个国家，抗议我国无人机多次侵犯其领空，清早和晚上公然出现，就是飞的实在太高，无法击落，我国再三说没有这事，后来他们国内的天文家看了后说，这不是金星么？
静没笑，说，从那儿看到的？
老林知道静不太清楚星星的事才没有笑。说，孩子从手机上看到当奇闻说给我的。
静说，你还是心中不忘星星。文学家当不成，就当天文学家。
老林说，谁都有梦想么。不过，当年的课本上，确实讲了一个人在乡下，每天看星星，肉眼看到了新的星星，于是有些人……
静说，还天文学家呢，只怕连牵牛织女星也看不出来。
老林说，眼睛不好么。……，天街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静说，听老人讲，地上一个人，天上一棵星。现在天上的星星没多少了，它们都下凡了吗？
老林说，它们到城里过好日子，当路灯了。
静笑了，说，星星当路灯，真好笑。
老林说，照亮打工路。
老林说，过去写的，都不记着了，这么多年，都埋到土里了。啊，想起来了，穿过浮云的月亮，照着提着油灯的我们，走向远方……
静说，行了，早点休息吧，别太累了。地里的事忙完了后，打零工时别什么活都接，有粉尘的活就不能做。
老林说，没事的，我有劲呢。生活有奔头，人就有劲。
静说，听话。家里有个大学生，再折腾也就是穷。
老林说，活着不就是为了孩子有出息吗？
静说，这房子也该修修了。
老林说，还能住。孩子还在上学呢。
静说，你看别人家的孩子，都出去打工好几年了。说要在城里买房子呀，也定了亲，说起来很有面子。
老林说，咱们也不丢面子。这些年，有几个考出去的？
静说，现在的大学生，和过去的不一样了。好多人说，还不如上个技术学校，好找工作。
老林说，话可不能这么说。
静说，能不能和孩子联系一下呀？
老林说，要花钱的。
静说，有不用花钱的，是好多功能你不会。
老林说，年纪大了，眼花了，手不灵了。也不知道和孩子说什么好。
静说，还在用老人机，我看你还是不肯学。
老林说，从前是向老年人学习、向平辈人学习，现在是向后辈人学习了。学打游戏干啥？不如……
静说，又在吟吟月的诗。
老林说，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静说，你们这些人，读了书就想象着在田园下乱吟诗。记着你教孩子：月黑雁飞高，单于夜循逃……，让孩子背这些，还给他乱讲解。
老林说，乱讲，有吗？小孩子多背些诗词才好，不一定要求写，有利于增养记忆力，在人生遇到困难时，吟吟诗歌，有利于放松心情。
静说，有多少年没有背过诗了？
老林说，好多年了。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静续了水，说，别背了，俺记着你们当初还为此争吵了呢。
老林说，是吗？我想不起来了。
静说，孩子说，天老黑了，还能看到大雁飞吗？
老林说，想起来了，我说，是黑云挡了大雁，再说，对于有经验的人来说，不用看，就可以感到天上的大雁在飞，有多少，飞的多高。在月亮冲出黑云时，天地上下一片霜，月光照在大刀上，好似大雪一片。
静说，不对。老师说，是大雪落在刀上。
老林说，也有道理。孩子又说什么来？
静说，鸟儿晚上都不出来，雁是鸟，为啥能晚上飞呢？
老林说，记着当时我一时不知道如何讲了。
静说，从那天起，你的光辉形象就塌了。还说，这可能是倒装句，是单于夜逃时，惊动了大雁。
老林尴尬地：哈哈，当时是从闲书上看某个名家责疑这首诗，就这么讲了。后来我问孩子：你看过大雁飞吗？
看过。
啥时候？
天快黑时，象个人字。
其实有的大雁是可以晚上飞的，这样有利于躲避天敌。
不管你啥说，我还是按书本上的说，这样才不会出错。
静说，说到大雪，还说胡天八月即飞雪让人不理解。
老林说，说的是农历八月，在这里是见不到雪的，可是边疆地区就飘大雪了。
静说，还大雪？你没看电视上说，现在满世界都在发大水呢，不少城市被淹了。
老林说，知道，还说在城里也看到海了。月里见渔灯，孤光一点荧，微微风簇浪，散作满天星。
静说，俺记着你说新诗：什么的夜给了我什么……，对，黑色的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用它来看黑色的世界。
老林说，太极端了，清朗的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用它在来看多彩的世界，实现有梦的人生。
静说，是我用它来寻找光明吧？过节孩子回来不？
老林说，看情况吧，刚上学没几天。再说过几天就是国庆。孩子说要在学校里打工，勤工俭学。
静说，咱们上小学那会儿也讲勤工俭学。
老林说，其实就是捡破烂儿，那会儿村里那有啥破烂？地面干净的一片塑料也没有，现在是塑料满天飞。又说挖草药。这事儿无疾而终 。
静说，天凉了，过冬的衣服，咋办？
老林说，没事，到时寄过去。
静说，不说了，天不早了。
老林喝了发凉的茶，吐了茶梗，说，你也忙了一天，早点休息吧。我再坐一会儿。
静说，俺陪你坐一会儿吧。
月亮正在穿过浮云，照着黄土地的人们，也有诗歌……
羑河纪实系列均为原创
2018年9月2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