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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长篇连载:上海屋檐下·第2部·第12章一气之下

2020-04-10 10:40 作者:奇书  | 2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第12章一气之下

“哦,这样的呀?那好,我现在正好在欧尚闲逛。”

蒋科装得毫不在意,用平淡的口吻告诉对方。

“老香,我知道你现在除了一早一晚,接送你那宝贝小外孙女儿,基本是坐起打呵欠,你就来吧,我等你的呀。来了,我们坐坐,吹吹,聊聊。”

身子向前倾倾,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妈的,怕什么来什么?我这不是自找倒霉的呀?(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来吧,我在二楼,阿拉哥儿俩到那家铁锅门坐坐,好好聊聊,上次阿拉和几个老朋友到铁锅门,还行,价廉物美的呀。”

嗒!关了手机。

呆呆,香爸也无力垂下了右手。

去,哪来100块钱还?不去,这口乌气如何咽得下肚子?香爸早从对方话中,听出了嘲弄和揶揄。都是几十年的老朋友老同事,谁不知道谁是哪等货色?

谁又不知道谁,心里在想些什么?

人生性好唠叨,越老越甚。

现代医学解释,这是因为压力太好,唠唠叨叨起着缓解和释放压力的作用。男人生性喜沉默,越老越寡言,可寡言并不代表其内心一潭死水,反倒是越老越惊涛骇浪,越老越受不得丁点儿刺激。

这就是为什么“怪老头”“老小孩”和“老年痴呆”等贬义词或症状。

基本上由老年男性包干之缘故。

咣!香爸猛拍一下桌子,去!老子就是没钱也要去,我倒是要看看你蒋科,如何在老子面前得意嚣张?惹毛了,没准儿抽你老小子几个大耳刮子。

要说起打架,得,蒋科没得一比。

莫看这家伙也显膀大腰圆,我知道。

他那身臭皮囊里面,全是坏水坏心眼和缺德,根本没丁点大老爷儿们的血气和力气。厂子还没破产垮掉时,时值中年的香爸,曾因顶头上司的公开索贿,在一大帮子销售哥儿们的怂恿和观望下,愤而出手。

结果,嗬嗬。

好啦好啦,英雄不提当年勇!

扔下一句“外面溜溜”,香爸抓起手机就出了门。因为心里有气,所以香爸的形象有点不雅,不但拧着眉头,面带煞气,而且刚才在洗手间小解后,忙着接电话,连裤门都忘了扣上。

下楼没走几步,碰上了老娘。

“香儿,到哪儿去的呀?”

“溜溜”顺的香爸站下:“妈,今天怎么没打?”自老父离去后,老母亲一直跟着大儿子生活,寡言少语,起居有序。

每天吃了早饭,基本上都是到外面。

与一帮老姐妹,打麻将消遣着日子。

据说牌技不错,手气也不错,老姐妹称其为“将军老太太”。或许麻将的确是特别能锻炼人的全身运动?八十有五的老娘,至今看电视不戴老光眼镜,耳聪目明,思维快速。

去年,二亲家在上海租房带孙女儿。

老娘时有和退休教师聊天之壮举。

惊得老太太,连连对香妈咋舌:“亲家母呵,你家老娘真是老神仙呀。焉知25年后的你我,怕是连路都走不动了的呀。”“庞阿姨去了的呀”

到底上了年纪,老太太嗓门儿颤悠悠的。

掩饰不住的伤感,喷薄欲出。

“昨天我们还在一起打牌,半发病,还没送到医院就咽了气的呀。”“妈,回去吧。”香爸扶住母亲:“别乱想了,来,我送你。”

老母摇摇头。

晃晃悠悠的。

“不用了,你自己出去溜溜,要多注意。还有,我己给你妹妹打了手机,等白驹的爸妈从重庆一动身,我就搬到她那儿住段时间,把房子腾出来的呀。”

香爸有些惊讶。

“妈,你怎么知道这事儿的呀?妙香给你说的?”

老太太又摇头:“再生一个,大家都知道。现在的房价这么高,白驹的爸妈来了住哪儿?在外租房,租得起的呀?”可是因为二宝,所以就得把高龄老母亲,撵到妹妹处?

香爸,如何无论也不愿意在之中划等号。

然而,不这样又怎么办?

这生活,逼得人没路走了!“妈”“去吧去吧,这事儿就这样定了的呀!”老母亲挥挥手,年轻时的坚毅果断,划破时空,呼啸重现:“身上带钱没有”“带着”

“站下,你那裤门儿是怎么回事的呀?”

香爸低头一看,连忙转过了身。

“外孙女儿和外孙儿都有了的呀,还像小时候马马虎虎?不像话的呀。扣好扣好,再好好检查检查。”老母亲慈详的看着儿子,唠唠叨叨,唠叨得香爸眼眶发热。

转身,使劲儿的揉揉。

揉得一双眼睛更加泛红。

“妈,说外孙女儿就是,当着外人莫提什么外孙儿,怀都还没怀起,再说,如果又是女孩儿,不让人看笑话的呀?”

老母往回走了,一面唠唠叨叨。

“大宝是女,二宝是儿,我家妙香生的一定是龙凤胎的呀。放心,不会错的。”

本是心浮气燥的香爸,临出门时被老母亲这么一搅和,就犹如那八月流火,被一场突来的倾盆大劈头盖脸后,高烧暂退,凉爽宜人,心平气和了。

“香爸,我哩乖乖来!”

是那个河南大伯,这次没推着胖肉敦小外孙儿。

空手,捏着一个大食品袋:“看到你才回来,又出去?”香爸点点头:“你不也一样”“看看菜市”河南大伯朝前扬扬脑袋瓜子:“回来,再咪登一会儿,吃了中饭,又得带小孙儿玩儿。”

“我也是的呀,唉,这命呀。”

二老头边说,边并排前行。

香爸忽然停停,扭头瞧着对方:“我记得,你们一家人挤在一块儿?”河南大伯就骄傲的挺挺胸脯:“是的呀,小俩口带着外孙儿住大屋,我们老俩口住小屋,客厅共用,挤是挤得点,”

可香爸想听的,不是这个。

打断了他:“那,方便的呀?”

“方便方便,一家人有什么不方便?”“我是说,比如,入厕?”河南大伯眨巴着眼睛:“如测?什么如测?”“嗯,就是洗手间,这么多人,如果?”

香爸怕对方没听明白,有意慢慢腾腾的。

“比如,晚上起夜,”

河南大伯听明白了,忍不住呵呵大笑:“我哩乖乖来!香爸,你几时也咬文嚼字的呀?什么入厕?就直说是上厕所能吊台,如果都要用,算是弄啥来?”

香爸干巴巴的笑笑:“就是这个意思”

“那就等等呗”河南大伯奇怪的望望他。

“这也算个事儿?等等呗,一个一个的进的呀。”二老头在次干道的拐弯处分手,河南大伯向左,顺路进了菜市场。香爸则过了大街再向前行,顺路可直达欧尚。

扭头瞅瞅对面,河南大伯矮小的身影。

香爸丌自晒笑摇头:等着,一个一个的进?

我的妈妈咪呀,这算是怎么回事?还不如把我杀掉算了的呀。一想起,不久将和二亲家同住一间屋,香爸就满嘴苦涩,愤世嫉俗……

“大爷,大爷。”

边走边郁闷着的香爸站下。

哦,原来是便利店那个营业员妹妹:“停停”“怎么,今天有打折促销的呀?”香爸习惯性的朝里探头探脑:“有没有,”“大爷,没有哇。”

营业员妹妹笑嘻嘻的。

敲敲张贴在左面墙壁上的彩票开奖号码。

“你买的双色球,中没中的呀?”“我买的”香爸还没回过神:“不是,没有打折促销的呀?”“大爷呀,昨天你不是买了,10块钱五注双色球的呀?”

营业员妹妹仍笑呵呵的,敲着开奖号码。

“我对了的,你好像中了四等奖的呀?”

香爸一拍自己前额,这才恍然大悟,忙忙碌碌掏起周身上下的腰包来。把钥匙,纸票儿,钢蹦儿,车票,缴费单据一大堆玩意儿,堆在柜台上。

营业员妹妹,就咯咯咯的笑着。

高高长长地伸出一只兰花指,帮着拨拉寻找。

不一会儿,就把揉裹成一个小纸团儿的彩票,拈了出来,小心地展开,定睛瞧瞧,快活的笑了:“香爸,真中啦,四等奖,我一直记得的呀。”

然后,拈起了奖票。

再仔仔细细的捋平,送进了兑奖机。

嗒!轻轻一响,奖票重新输了出来。营业员妹妹纤手一拈,四张百元大钞合着兑奖票,递到了香爸手心:“大爷,运气好的呀,平时没这么多,上期是因为买彩的人多,众人拾柴火焰高的呀。大爷,拿好了,四百块的呀!”

“谢谢”“慢走,再买的呀。”

“好的”自始至终,香爸都是晕乎乎的。

根本没有一点喜悦,也没感到手里捏着的四百块钱。直到过了大街,看得到欧尚熟悉的房顶了,香爸才猛醒过来,四下瞅瞅,作贼一样,把钱和兑奖票一齐揣入了自己裤兜。

进了欧尚,香爸没折向左边。

而是折进了右面的厕所。

推门进去,然后紧巴巴的关上,抹抹干巴巴的额头,这才吁口气,掏出了裤兜里的钞票。四张不算新也不算旧的百元大钞,一张张的在香爸眼前晃过,仔仔细细的检查水印,安全线,还小心谨慎的摸摸人像部位,有无较鲜明的凹凸感……

未了,高兴的呶呶嘴巴。

重新折叠好,小心地放进了自己的上衣兜。

一切都像中,眨眼间,就拥有了一小笔财富?谁说买彩都是骗局?这不,嘎蹦嘎蹦的四张百元大钞,撑着衣兜,香爸感到自己周身忽然充满了力量,精神为之一振。

不用说也不犹豫了,事实证明了一切。

自己用10元钱,换来了四百块。

创造了奇迹,也找到了一条发财之路。以后呢,一息尚存,买彩不己!弄不好真要中个千万大奖。到那时,呵呵,二宝,你个胖嘎小子好啊,我是你外公呢……

香爸很快在二楼文具区,看到了蒋科胖乎乎的身影。

蒋科正站在一桌书本之前,抱着一本厚书津津有味的看着。

香爸没做声,踩着海棉似的脚步,灵猫般到了前上司背后,从他肩膀上偷窥过去,看这老小子读的到底什么书?

香爸没多大文化,确切的说,他这一代的52后。

只读到小学六年级上半学期,就上山下乡去了。

因此,没多大文化的香爸,历来对有文化的人,表面嗤之以鼻不服气,实际心里却是佩服有余,以至于佩服到自己越来越自卑的。

可是,可是呀。

如果像蒋科这样的家伙,也居然能捧着厚书本。

当着这么多的人,像个博学多才的大教授,就不能不让香爸感到特别愤怒了。因为,香爸的潜意识中总感到,除了玩心眼儿,蒋科哪一点也比不上自己。

唰!蒋科正好轻轻翻过一页。

“坚持改革开放,发挥正能量功能”

仿宋体的题目,映入香爸的眼帘,下面密密麻麻的小字,看不清楚啦。再退后几步,离得较远一点瞅瞅,咋?蒋科嘴巴轻轻蠕动着,读得那么忘形投入,好像正在琅琅朗读?

题目的前半句,香爸明白。

后半句呢,似懂非懂。

听女儿女婿有时嘲弄似的聊到正能量,说什么“有钱有势就是正能量”,难怪这老小子读得这么专心的呀?香爸瘪瘪嘴巴,突然一掌,不轻不重拍向他肩头。

“蒋科,正在学习的呀?”

奇怪的事儿,发生了。

就在他的手掌,快落在对方肩上一刹那间,蒋科轻轻往一边让让,招呼倒是打了,可手掌拍了空。“来啦”蒋科点点头,先把书合上放好,还认真且惋惜的在上面抚抚。

这才面向着香爸:“人不学习要落后哟!刚到?”

香爸哪知道,自己蹑手蹑脚靠近他时,蒋科的眼角就瞟到了。

知道香爸用心的蒋科冷笑笑,手指头一挑,翻到了新一页。什么他妈的“坚持改革开放,发挥正能量功能”?蒋科虽然明白,可并不关心。

就让在自己背后偷窥的香爸,眨巴着眼睛咕嘟咕噜去吧。

就他那点墨水也想看我的笑话?下辈子的呀。

于是,蒋科一面蠕动着嘴唇皮儿假读,一面提高警惕防范着,因为,他知道这个前销售大师,见了老朋友老同事的习惯。

果然,耳边轻风一起。

蒋科就顺势往一边移移,刚好让香爸拍过来的手掌,落了空。

切莫轻看了这类,貌似不起眼儿的小较量,几十年来断断续续的胜或败,会从心理和行动上,彻底摧毁一个人的抵抗,改变一个人的行为和思维方式。

所谓绳锯木断,水滴石穿。

事倍功半和事与愿违,就是这个道理。

先输一局的香爸有些气颓,下意识的跟着点点头:“来了”跟着第二句话,就差点儿夺腔而出,还好,他强忍住了,改成:“活到老,学到老的呀!”

“是这个理儿,瞧瞧,这些宝贝。”

蒋科感概万分,拍拍书本。

“世界就是由这些组成的,我可真想能再年轻10岁,把它们重新读个够的呀。走吧,我己经订好了。咱哥儿俩,也好久没在一起吹吹,聊聊啦,闷着呢。”

铁锅门海底捞,听起就让人醒脑。

在欧尚三楼美食街,来自内地重庆。

开业那时,凭着身份证(餐店开业促销,60岁以上老人半价),香爸带着香妈曾来过品尝。一般来说,上海人虽然喜甜,鲜,淡,可对辣(当然是指微辣)也并不完全拒绝。

唯一让他们感到接受不了的恐惧,是麻!

哪怕一桌菜里有一颗花椒,上海人都会品得出来,敬而远之。

这家铁锅门本是地道的重庆菜,叫得也顺口,许是考虑到入乡随俗,要打开市场?偏偏在后面画蛇添足,加上了“海底捞”三个字,显得有点不伦不类的。

因此,就特别让人记得住。

在香爸的记忆中,铁锅门海底捞消费不低,加上酒水,二人随随便便就是二百多块。

所以,接电话时听到蒋科如是说,香爸还当是客套寒暄,现在听说己经订好了,又让香爸暗地感叹自愧不如,喃喃到:“随便坐坐聊聊的呀,没必要吧?”

进了铁锅门,迎宾小姐前来领引。

二老头在订好的位上坐下,刚好11点。

稍倾,一大锅热腾腾的杂烩,散发着油香端了上来,放在点着烛火的锅台上,二人边吃边聊。毕竟是老朋友老同事,话茬儿一放开,东南西北,上下左右,无所不聊。

聊一歇,香爸就掏出手机。

清清脆脆的给老太太告之。

“你们吃吧,我中午有饭局的呀。”俨然听到了外星人说话,香妈吃惊得差点儿扔了手中的锑锅:“你说什么?谁有饭局?”“当然是我的呀”

香爸看看蒋科,毫不遮掩。

“你们自己吃,不用给我留菜的呀。”

“谁请客?早上怎么没听你讲的呀?”本想如实回答的香爸,话茬儿在喉咙打个滚儿,又滚了下去:“这你莫管,行啦。”嗒!关了手机。

蒋科赞许的看看他。

一张老脸开始泛红。

“老香,果断。老娘们儿就叽喳。我家老太太也一样。上次我到北京验宝,也是这样唠呀叨的……还有,我们是不是来一瓶低度的米酒?”

香爸摇头。

这倒不是说他不想喝,而是想起了家里的开源节流。

如果开了嘴,以后想喝怎么办?蒋科扬起筷子头,对他点点:“好,阿拉不喝。不过,阿拉要说,不就是个二宝,用得着这么节省的呀?还是上次那句老话,你这样不行!钱,省是省不出来的,要找,想方设法找钱,才是正事儿的呀。”

“可是,然而,”

“不可是,也不然而,也不用强调主客观原因啦。”

蒋科毫不客气:“牛高马大,精神饱满的待在家里,早晚接接送送,逗逗乐乐笑笑,那是你香科再等10年后的事儿。都说上海滩是冒险家的乐园,连你们街上那个叫小香的鱼贩子,都能发财,更何况你香爸?”

“小香?他妈的!”

香爸拍起了桌子,眼里也冒出了火星。

“哄着大家换房交押金,然后屁股一拍跑路的呀,你认识他?他在哪儿?”“这重要不?再说,大家,”蒋科一脸不屑:“大家是谁?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香爸并没缴押金,逃过一劫的呀。”

香爸摸摸自己脸颊,怪了怪了。

蒋科连这也知道?谁告诉他的?

“跟着我干,老本行,到处走走,溜溜,发现文物,收购文物,功在国家,利在自我……”蒋科摇唇鼓舌,一向视若无睹,右耳进左耳出的香爸,现在居然听得津津有味……

看看差不多了,蒋科扬起手臂。

“买单”“来啦”

迎宾小姐拿着帐单,轻盈盈的走了过来。这时,香爸神差鬼使的掏出了那四百元钱,从中拈出一张扔过去,还开着玩笑:“谢谢,不要利息可以的呀?”

蒋科没说话,而是只顾低着头,在大皮包中找着钱包……

袅袅婷婷的迎宾小姐走拢了。

看到香爸手里拿着钞票,嫣然一笑,双手把帐单递给了他:“先生,请!”香爸打了个楞,抬头看看蒋科,蒋科依然低头在大皮包里,起劲儿的翻着,翻着……

无奈,香爸只好接过了帐单。

举到自己眼前看看,没叫唤。

把手里的三张百元大钞,递给了笑容可掬的迎宾小姐。二老头这一餐,花掉了278块,接过对方找补的小钞和钢蹦儿,香爸发现自己又被打回了原形。

可真正的请客人蒋科,只是微笑着不做声。

一迭声的请求着香爸,认真考虑考虑。

是老老实实在每天早上下午,接送小外孙女儿,浪费自己的天才和资源,还是跟着自己学做生意,迅速脱贫致富,成为被家人和芳邻尊重的老头儿?

话说此时的香爸,思路格外清晰。

妈妈的,这算是什么?

好不容易发了笔小财,却又给这老小子扔进了水里,原来今中午,我吃的是自己呀?这家伙真是老子的克星!还跟着你脱贫致富哩?

跟着你,说不定连我老香的骨髓,都会被你吸尽的呀?

“这样吧”蒋科看看自己的腕表。

“现在不过一点多钟,离你4点半接小外孙女儿还远着的呀。不如我俩再到处走走,看看,行话说,时间是个宝,就看你了不了?老香,知道吗,什么是了?”

香爸却故意扬扬眼睛。

仿佛现在才看到对方手腕上,黄澄澄的金表。

“现在还时兴戴表?不都手机的呀?”“手机”蒋科站起来:“走吧,边走边聊,手机当表,是时下小青年们的玩法,你才十七八呀?嗬嗬,老转去啦。”

朝门口走去,香爸只能咬牙切齿的跟在后面。

“中年人呢,时兴戴拴狗链。我们这些过来人叫,就只好戴腕表的呀。”

指指四下:“不信你瞧瞧,看是不是这样?”香爸随便瞅瞅,倒还真是这样的。小青年们边走边玩着手机,中年们特别是男性中年的颈项上,都戴着条手指粗的金链子,而老年人,则基本上是各式各样的手表……

“现在,知道什么是了?”

出了欧尚,蒋科站住。

四下打量,好像在决定往哪儿溜达,嘴里仍不停息:“了是什么”“还卖什么关子?不就是老子裤裆里那玩意儿的呀?”香爸到底忍不住,爆了粗口。

撞你妈的鬼哟!

白白花了老子近300块,连感谢话也没半句,还装模作样问我?

装什么装?都是大老爷们儿,谁不知道这“了”,就是那玩意儿?算了,算我倒了血霉,弄不赢这老小子,咱躲得起吧?走!离开这颗丧门星。

可问题就在这儿。

香爸心虽然这么想,脚却迈不开步。

实在是,虽然香爸平时离群索居,郁闷不乐,可毕竟是个身体健康的大老爷们儿,曾经的热血和雄心还没完全消失,又在老太太的小俩口要二宝的鼓捣下,整天都在转动着脑子。

今中午经蒋科这么一撩拨。

那潜意识中的不服输劲头,又有点蠢蠢欲动了。

香爸心里透亮,蒋科不是个好东东,可比自己有办法,门路多,更兼他在厂子里时,就喜欢寻宝找宝什么的,说不定,真还有点找钱的门道道?

去年,他在我家里发现的那个蓝花边中碗,想来也有点来历。

要不,阿永那小子为什么费尽心思,专为偷这碗而来?

听到对方的回答,蒋科拍手大笑:“不错,不错,说得对极啦。可用在这儿,却是抓的意思。时间是个宝,就看你抓不抓得住?对许多人来说,溜达散步,不过就是放松神经,什么也不想不看而己,”

对左面的小巷扬扬下颌,领先走去。

“可对有的人,却是集中精力,发现契机的好时候。”

他根本不看身后一眼,就断定香爸一准跟着。对一个长期离群索居,却又不甘寂寞的老朋友老同事,此时的心理活动,蒋科实在是把捏得准确无误。

去年偶而到老同事家喝酒后,蒋科就嗅出。

以现在香爸的个性和德性,除了老太太,没有一个社会朋友。

而经过和他不算深也不算浅的聊天,蒋科更断定,香爸和以前在厂子里一样,依然那么自负,渴望着身外物,只是没机会而己……

现在,嗬嗬!

不是说,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吗?

香爸就是个时刻准备着的人呀,难道不是这样?“所谓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这个肥和富,就是看你抓不抓得住时间和机会。”

蒋科站站,跟在后面的香爸也站站。

“像你那样,用10块钱中了四百块,不叫机会,叫凑巧,没有可比性,也靠不住的。”

香爸眨眨眼睛:“你又清楚?诈啦?”鸣!一辆大卡车抢在二老头面前,开进了小巷,一股汽油味,扑面而来。香爸捂捂自己鼻子:“你咋知道的?没有的事儿呀,别诈着玩儿。”

心里却实在有些吃惊,难道我被他跟踪了?

“你说没有,就没有的呀。”

蒋科同样以手当扇,在自己鼻前晃荡。

慢慢与前面的大卡车拉开距离:“告诉你吧,香科,我老蒋也迷过一段时间彩票,二三年的时间里,大概扔进去了四五万块。整天什么也做不了,一门心思是研究奇数,偶数,完全疯了。老太婆骂,女儿女婿劝,听不进听不进,越骂越买,越劝越战,”

香爸一面饶有兴趣的听着,一面皱眉。

浦西下只角,沪上闻名。

这二年,虽然市政府一直在努力发展扩建,有了地铁有了欧尚,也有了大大小小,林林总总的这店那楼,甚至,有了好几条美容美发一条街。

可这浦西,毕竟不是富人和高楼大厦的聚集地。

那简陋和清贫,随处可见。

然而,像这条小巷一样嘈杂,拥挤和穷困潦倒,香爸也是第一次踏进。香爸平时带着小外孙女儿,常到欧尚的儿童乐园玩儿,当然也时时瞅见,欧尚后面多条这种小巷。

更知道,住在小巷里的。

除了少部份年老穷困的当地人居民,基本上都是来上海捞世界的外地人。

这不,越来越窄小的巷子,二边距离最窄处,二老头子得侧着身子,让对面的路人先过,然后,自己才过得去。巷子二边,窗口与窗口近在咫尺,伸手可及。

数不清的晾衣杆,竹的,木的和锃亮铝铁的,密密麻麻,纵横交叉。

晒晾着各式衣物,扬扬洒洒,蔚为大观。

二边的住房,大多是二层楼的砖建房,也有木捆房,货柜房,简陋的水台都在屋外面,水龙头绣绣的,有的还歪歪斜斜,有气无力地漏着水珠儿……

巷子里肮脏,喧扰,尘土飞扬。

充沛着马桶倒后没涮干净的味道。

如果一段路面和二侧房屋,相对整洁,安静,间或还有宝蓝色的遮窗帘子,在风中轻轻飘动,帘子后面放着老上海滩特有的,绯测缠绵咿咿呀呀的音乐,住在此的,就一定是上海当地居民。

反之,不提。

香爸小心谨慎,拉着自己的衣襟。

只怕一小心擦着什么似的,眉头皱成了一团。饶是同样的窘迫清贫,甚至更胜,可具有上海市民户口的香爸,却感到自己腰杆越来越硬,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得,突然有一天醒了,从此把买彩的钱,投进了股市的呀。”

蒋科在前面,津津有味的唠唠叨叨,香爸在后面,暗自咕嘟咕噜。

这老小子带着我往这儿钻,算是怎么回事?哦,明白了,好像穿过这条巷子,向前可以一直走到黄浦江边的呀?阳光暖暖,通身热络,这会儿到江边坐坐,倒正是时候……

“阿婆”蒋科站下了,俯身向前。

满面堆笑的问几个老姐妹似的,围坐在一起晒太阳,剥瓜子聊天的老太太。

“侬收旧货,阿拉有没有旧书旧报纸,凡是旧的都行,价格一定公道的呀。”老太太们就一齐摇头,跟在后面的香爸,瞅到张张缺牙少齿的嘴巴,在下午的阳中,闪着枯红的光泽。

蒋科对老太太们做了个手势,继续前行。

时不时的蹲下问着,弄得香爸哭笑不得。

搞半天,带我收旧货来啦?香爸当然也知道,蒋科这么做的苦心和目的,不错!小报上倒是经常登着这类奇闻逸事,谁谁从旧货中淘出了真正的宝贝?

谁又靠着折腾旧货发了大财。

成了爱人尊敬的成功人士,参政议政的市人大代表?

可那些都是小道新闻和故事的呀,也可信吗?我就从来没有信过。看来,这就是蒋科所说的“做生意”和“脱贫致富”?老浮尸!就这,还需要跟着他学的呀?

“结果,出了牢房,又进了地狱。”

蒋科慢腾腾的继续走着,问着和唠叨。

这倒让后面的香爸,有点肃然起敬了:别说,这蒋老头笑嘻嘻的,没有也不急燥,有也不惊奇,漫不经心,随随便便,心态好着的呀。

换了我,可能早打道回府。

仰卧在小床塌上,舒舒服服的喝茶,玩平板。

然后身子向后一倒,望着永远也看不出个究竟的天花板,愤世嫉俗……“中国股市就是个陷阱,谁进谁灭,连全尸都没得一个。所以呀,赚钱,做生意,首先是要保本,哎大伯,我是收旧货的呀……”

蒋科向前一步,半蹲下去。

这是一段相对整洁的巷子。

二边的屋子虽然陈旧,却打扫装饰得有点潮流,窗帘后有咿咿呀呀的歌声传出,能听得清楚那幽怨的女音“……喝完了这杯,请进点小菜,人生能得几回醉,不欢更何待,[白:喝完这杯再说吧!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香爸禁不住眼睛一亮,哟!

这不是昔日响彻上海滩的金嗓子周旋的呀?

整天愤世嫉俗,百无聊赖的香爸,无师自通,成了一个具有较高造旨的资深听友。特别是那些怀旧的流行金曲,只要一听上,歌名儿倒不一定马上就说得出,可歌唱者和歌曲的内涵处延,甚至流行年代等,基本上是头头是道,娓娓而谈。

说来话长,金风玉露。

香爸面露微笑,有些伤感。

当年就是金嗓子周旋,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演唱的这首《何时君再来》,促成了年轻的香爸和年轻的香妈认识,一晃,三十年啦!

现在,这首歌处处可闻。

演唱者呢,大腕小腕前辈后辈和无名小卒们,联袂登场,纷至沓来,不绝于耳。

可像这帘后的歌声,却实在是太稀少了。因为,它一定是出于那种,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录制的黑胶木唱片,并且,一定是台老式扬声器放唱机,在幽幽播放……

“哦,行呀,让阿拉们先看看的呀?”

蒋科欣喜的嗓音,打断了香爸的思忖。

“价格一定公道,侬尽管放心,阿拉不是小年轻,拎便清,不搭界。”那仰坐在旧藤椅之上,慢吞吞一面听歌,一面呷着香茶与蒋科问答的大伯,就颤巍巍而慢吞吞的起身。

蒋科上前一步,扶起他。

后望一眼,进了门。

屋不宽,不太明亮,却处处整洁有序,地面有些潮湿,二老头踩上去,便留下二双浅浅的脚印……果然,靠墙头的一张大理石桌上,放着台现在市面上,早看不到的扬声器放唱机。

硕大的铜制大喇叭,骄傲的挺立在幽暗中。

灵蛇头似的唱针,正在一张虽旧却保养得很好的黑胶木唱片上,轻轻摆动

“……停唱阳关叠,重擎白玉杯,殷勤频致语,牢牢抚君怀,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见状,二老头儿的眼睛,都瞪得浑圆。

蒋科更是内行地上前,俯身凑近看看唱机。

再仔仔细细的端倪着大理石桌子。

还上下用手轻轻抚摸一番,然后,凑近香爸耳朵,悄悄说:“不提那套唱机,光这大理石桌就值几十万人民币,真正的祁连山大理石的呀,现在市场上是3万8一平方,这一桌下来,好歹也有7平方的呀?”

对此是门外汉的香爸,只能耸耸肩膀。

似懂非懂,似信非信。

但对那套老唱机,香爸却是知道的。目前市场上的价格,在70———100万之间,如再加上几张真正的,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录制的黑胶木唱片,150万打不住……

香爸扭头看看门外,春阳灿烂,微风轻抚。

儿停在裸露的屋梁上,欢声啼叫。

香爸心里不由得,充盈着一种莫名的悲戚和感概。上海!这就是上海!蜗居的,不一定是穷人!住豪宅的,也不一定是富翁!

全都因为个 “房” 字儿。

在各自的琐碎里,演释着生活,拼凑着历史,书写着渴望与无奈……

大伯陆续抱出了一大堆,旧书旧报旧杂物什么的,看样子是早准备就绪,就等收旧货的上门哩。蒋科如获至宝,几乎是跪着蹲在地上,贪婪的一件件的拿起,细看,然后往摊开的绳子上堆迭。

此情此景,香爸也禁不住。

或叫是受不住诱惑,也蹲下翻动收拾。

蒋科急忙碰碰他肩膀:“看了,往我这边放,莫漏掉了好东东的呀。”当然,蒋科是内行,这话有理儿。香爸点点头,照办。

那个大伯呢,拎来一壶菊花茶,一条纸杯。

自己就重新回到屋外的藤椅上,仰卧听歌。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在周旋忧郁且周而复始的歌声里,二老头儿忙着乐不思蜀,渐入佳境。

突然,蒋科的双手停住了。

眼睛像要掉出眼眶,久久地翻来复去的查看和抚摸着,香爸递给他的一本书籍。

这是一册仿如现在的42大开本,竖排线装黑字,书页早己泛黄,许多页眉上还有虫咬的破迹,上面的字弯弯曲曲,像蝌蚪,如乐谱,似绘画线条,通篇皆是……

翻翻封面,同样是像蝌蚪的曲线,却在正中,看样子是书名。

扉页泛黄的正中稍下,一个大胡子卷头发的鬼佬,张牙舞爪笑着。

可以看出鬼佬身上的穿着,好像海盗服?封底,同样是像蝌蚪的曲线,除此,就什么也没有。看到蒋科久久查看的怔忡样,香爸心里一动,凑过去:“淘到件宝贝?是我发现的呀。”

“很难说,不过,有点奇特,或许,”

蒋科一反常态,也不看香爸,喃喃自语。

“上帝保佐,是不是一卷,古经书的呀?我乍看有点像的呀?”香爸警惕的瞪大了眼睛:“古经书?听说很值钱的呀?”

他这么一低嚷嚷,蒋科回过神。

看看他,抓起张旧报纸,将大开本牢牢的裹了,小心地揣进自己怀里。

又站起,使劲儿跳跳,拍拍,然后,冲着香爸说声:“0K”重新蹲下,二老头儿又小心翼翼的收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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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长篇连载:上海屋檐下·第2部·第12章一气之下的评论 (共 2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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