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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的时候

2010-10-21 09:39 作者:杨合君  | 5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从未有过这样一刻,将故乡以外的土地视作血脉相连,凌晨五点,大巴车在宿舍楼下缓缓落站,扯下身上的毛线衣,眼泪也跟着滑落,如果可以,我想象它泛着昏黄路灯的温柔,光线中牵扯起两个多月的绵密思绪。

在上车时,听到有人说:这一走,很多人,或者一辈子也见不到了。这很多人,我用力地回忆了一下,觉得已经模糊,我忘了曾在周而复始的流水线旁激动地吐露对这很多人的怨愤,忘了在无聊到天空都快窒息的午后与这很多人扯着他人的闲言碎语,这即将离开的这一瞬,只觉得心中惨淡,冲那无辜而悍然的时光。

看了萨冈的《你好,忧愁》,十八岁的她写下:作为理想,我打算过一种卑鄙无耻的生活。然后,我记忆中浮现出一幕幕关于自己或者他人生活的片段,思考着他们是否践行了萨冈的理想,我是否排斥或欣羡着这一理想。突然觉悟,有这个勇气与魄力的人不多,做到的又显得如此滑稽可笑。

在流水线上,我观望着纷繁复杂却又千篇一律的生活方式,一种关于单调重复又无言沉默的生活方式,此时清晰地记起这很多人。

第一天认识的华丽娜,一个鲜艳婀娜的名字,丰腴却略显笨拙的身姿,傻傻的笑语,厚道的神情。当天了解到:她是两个孩子母亲妹妹刚考上大学,我笑着劝她减肥,她说才不要呢,瘦了我老公不要我怎么办?

还有我们声称的车间一号美女,小芳,长发大眼,皮肤细嫩,身材苗条,后来发现她的男朋友也在我们车间,高大英俊,这是养眼的一对。几天后开始有机会与她聊天,听她讲早晨如何与男友一路吵到车间,高中时的初恋如何才华横溢,以前在另一个工厂做文员时如何穿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趾高气扬,她说话时,眼睫毛忽闪忽闪的,使人永远不会忘记这是一个灵动的受上帝眷顾的女子(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从刚开始的新鲜感与信誓旦旦,到渐渐疲倦乏味,对人也逐渐失去好感。组上一个28岁未嫁的江西女人,据说,在老家时曾有过男友,因恋上小芳的表哥来了深圳,却只得到了一个单相思的结局,我开始对她有印象,是因为一次无谓的争端,因我的烦躁情绪不肯容让一个二十八岁情失意又满脸长痘的壮实女人。

最令人惊疑的,是黄运姐。她就叫黄运姐,不是姓黄名运,不是亲热地称她姐。一个戏剧化的女人。没见到她时,有老员工说:这个人不要去理她,在哪做事随便拉个人就能吹牛的,从一楼吹到四楼。见到她时,不知道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黄运姐,戴一副近视眼镜,像个中学女教师的样子。浅谈几句,她便聊到了她的私生活,由一堆追求者构成的私生活。后来,朋友细致地向我复述了她的一段话:“周日啊?那我可不是你们现在看到的样子咯!有朋友请跳舞,请吃饭,穿高跟鞋,吊带衫,可高贵了。”朋友怀疑,她也许有不正当的兼职,这时想到她的断断续续的擤鼻涕,擤鼻涕时从内脏里延伸到喉管处的咕噜声,手臂上有汗毛林立的感觉。

很多次,认真地思考过密布整个东南沿海的工厂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它们存在了那么久,提供了那么多的工作岗位,间接地,应该对GDP做出了巨大贡献,使许多求学的孩子不至于难圆想。可是,代价却如此沉重,一代人的青埋没在这里,个性的被消磨,生活的趣味被剥夺,女子美丽的容貌,温柔的性情,渐渐就被时光吞噬了,他们的生活,并不见宁静中的幸福,一个个担着沉重的负累,在说三道四中消遣时光。

此刻是归途,又重新站在校园的清晨里,她们还在熟睡,南区宿舍外的路灯排列整齐,却并不耀目,温柔稳妥的灯光,让人放心。在深圳时,连续几个周日都是在父亲住处度过,黄昏,父亲骑着电动车送我去宝安汽车站坐车,回工厂。周日,这个城市的外来人口以相同的姿态往返于各区之间,访亲拜友,夫妻小聚,还有很多新鲜的面孔在繁华的街道穿梭,体验迷乱而令人兴奋的购物时光,每到黄昏,又各自回复到沉寂,在每个公交站台,都可以看到一群疲乏守候的人,客流高峰的时段,站台甚至容纳不下这些疲乏的身影,马路上堵成了人墙,分外壮观。我曾在微博里写过:深圳的交通让人没有归属感,不管在这个城市停留多久,当周日置身于蜂拥的人流中时,总会或多或少地觉得失落,我们毕竟,只是过客。从宝安到龙岗,大约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在靠窗的座位上,听着很久以前下载的歌曲,看着窗外,霓虹灯如醉眼微醺,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要在这里常驻,我不愿是繁华的看客。

8月31日上午,打电话给驻厂老师说要辞工,合同是签到9月11日。他说,最后几天要坚持,辞工不只是个人的事情,这关系到学校的诚信问题。于是,向车间主任请假,不愿意编造谎言,我的理由只是情绪不佳,厌倦了长久的流水线生活。主任笑了:小孩子,不是心情不好就可以不上班的。似乎,我有点任性了。中午接到妈妈电话,电话这端,我听着她说三年前她刚进工厂时的心境,一个人在外,没有依傍,每天十几个小时站着做事,上洗手间时竟因为腿部肿胀站不起来,想叫老乡扶一把,又不愿在外显示出一个人的脆弱,终于自己扶着墙壁忍痛站了起来,她说,那会儿何尝不心酸呢,不知道在被窝里哭了多少回,却还是熬了下来,听到电话那端传来哽咽声,我躺在床上,早已泣不成声,生活原是如此无望的跋山涉水,途中,看不到来路的方向,猜不透去路的迷踪,眼下是荆棘,却砍不断拨不开。这个中午,明白自己必须忍耐,却无论如何不想走进车间,下午旷工,收拾起杂乱的心情,往后要面对的,不再只是一份暑假工,生存是责任与希望的寄托。

萨冈在《你好,忧愁》的扉页写下保尔·艾吕雅的一首诗——《直接的生活》:别了忧愁/你好忧愁/你镌刻在天花板的缝隙/你镌刻在我爱人的眼底/你并不是那悲苦/因为最贫穷的人也会微开笑靥/将你吐露/你好忧愁/温馨玉体的爱/爱的威力/你那喷涌而出的温馨/犹如没有躯体的妖魔/沮丧的面孔/忧愁妩媚的容貌……直接的生活,忧愁的旅途,在归程的终点站,我也开始微开笑靥,从从容容道一句:你好!温馨玉体的爱,我要轻轻地将你吟诵,舒展生活紧锁的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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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的时候的评论 (共 5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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