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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心树

2010-05-30 23:14 作者:徐彩群  | 0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对麦子来说,天是神秘的。清冷的夹着潮气的水儿,漫天的花香,清脆的鸣声,温柔的阳光还有满目的翠绿,她用想象将春天填充成一个极致的世界。至于,真正的春天是什么样子,她一直说不清楚。她从不观察天气变化的规律,每当她意识到春天抬起艳丽的裙摆时,她就会在内心里感慨:啊,春天!她不在乎有多少次重复的慨叹,对她来说,每一次都是春天的再生。其实,她很清楚,所有堆积而来的美不是春天的本色,春天是一个层次丰富的季节,她是一个妙龄的少女,她是一个热衷于换装和打扮的少女。今天她是粉的大红的茶花,明天她是火一样的枫叶,后来,她是洒落满地的枯叶,再后来她幻化成一个雨雾缭绕的黄昏,飘在里。她的让人琢磨不透的笑和放肆的哭闹,所有的挤挤嚷嚷的色调,就是她生命的本源,就是她所有能量迸发的根之所在。

麦子常常说服自己出去走走,去亲吻春天和暖的风,去捕捉轻飏的柳絮。春天的美常常能够征服一颗臣服于孤独并且被之震慑的心。只有在这样新绿的暖意中,一个人走在外面,她才无所畏惧,她才意气风发。她总是刻意打扮一番,换上最本色的春装,去约会春姑娘。只有这时候,她会毫无留恋地离开书本,离开她幻梦般的世界。她抽身而出,坦荡从容。

有时候出着太阳的天会突然阴着脸,好一会儿之后,洒下水珠子。麦子尤其喜欢这种个性的春天,她不似天的躲躲闪闪或者雷霆万变,她总是在酝酿,带着十足的韵味儿,带着令人怜惜的娇嗔。这时候她特别注意打落一地的花瓣,那里有一种别样的美,一种壮阔的余味。她想,雨是花的救赎。花们毫不客气地占据了这无限春光的主角地位,仿佛这春天的一切都是为着她们布置的,想到春天,只要想到她们便可满足。在麦子看来,她们散落时,也依然是一种傲慢的姿态,一种目无一切的情状。是啊,春天除了她们,还有什么?

她却偏不喜欢这样的俗媚,她想花儿谢了,春天还是春天,是另一种装束的女孩儿,她更纯粹,更无邪,更剔透的尤物。但她始终无法对所有的花不屑一顾,就像她无法不沉湎于回忆中一样。她喜欢一种叫“空心树”的花树,这种花树在生命旅途的大部分时间中都是树的装扮,只等春天,它才可以被称作花,因而花树是一种比较贴切的称呼。

空心树是麦子独特的命名。小时候,那个还不大懂得顾及形象的年代里,她常常自告奋勇地爬上三层楼高的树梢,摘花给小伙伴们,用作那个年纪一种奇特的头饰。后来,那颗树不知什么原因,突然不再开花,被大人们砍了用作柴禾。大树倒下的那一刻,所有的孩子都长大了嘴巴,“看,里面是空的!”无疑这样的惊奇掩饰了失去树的感伤。孩子们要给这树取名字,在他们眼里,似乎有了名字的树就有灵气,就永远不会消失。麦子是唯一上树的孩子,只有她有命名权利。她从来没把自己当做征服者或者驾驭者,她是树的朋友。“那就叫空心树吧!”她脱口而出,仿佛那是早就想好的主意。

她从来不知道那棵树的真实名字,她只记得它在春天开花,花开时身上不曾有一片绿叶的遮挡,那花有一种淡淡的幽香。她想今后恐怕再难与人分享那样一种平淡的美,那样一种熟络的情感了,因为,她再也无法指着一棵满身是花的树,毫不犹豫地说,“看,空心树!”她记不确切那树是什么样子了,她只记得那是一棵春天开花的树,那花有醉人的幽香。这是所有花树的特征吗?(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现在,麦子固执地把她在山上看到的某一种树叫空心树,有时候这种树还会从某个墙根蔓生出来。它们一律都很高大,粗壮的树干是麦子无法完全抱住的,悬吊在高空的淡紫的花儿更是狂傲地让人无法企及。但偏偏是它们撩拨起她心里杂乱的思绪,让她无法不忧郁,不缅怀。

她总是拾起一些,却再也没有勇气往头上戴,她承受不起路人诧异的眼光。那些飘落的,已经将她们的美释放殆尽了,这集体的谢幕,正好用壮丽掩饰了她们的憔悴、虚弱。这是不折不扣的欺骗,是花们的把戏。这时候,麦子的心里会陡生起一股子骄傲的劲头,只有她嗅得出花们的味道,那寡淡的余味足以令人心醉。这就是麦子靠近她们的原因。

当她闻花儿时,她分不清那股味道是出自回忆还是现实,处在这种似是而非的境地里,麦子毫无刻意分辨的打算,这不正是她一直寻找的梦一样的味道吗?

清明时节雨纷纷,经过连绵春雨的洗礼,几乎所有的花都在那中无奈的浸润中收拾好行装,准备离开。那强占枝头的,必是怀着深深的留恋,就像挥之不去的记忆一样。当麦子捡起一朵花递给洋子,让她纵情呼吸那股幽香时,她的情绪陡地坠落了,这些天来,她醉心的回忆被洋子那一句“没什么味道呀!”打破了。

她带着洋子走过她经过无数遍的街道,驻足她停留千百遍的江岸,喘息在她跋涉无数遍的山路上,洋子说,“这样陪着我你觉得很无味吧!”。麦子却在心里笑着,这样的路走千百遍,这样的情景再现千百遍都不会无味,因为每一次都会是不同的心情,每一次都会勾出更多的回忆。春天就是这样的,每一次换装,每一天的情状,都让人对之充满无限的怜,无限的期待。

洋子是这个城市的观光客。麦子是洋子的导游。她把洋子带到每一个她自认为美的所在,她没有导游词,想到什么说什么。她说她从来没有把风筝放到天上过,家里的天空不够开阔,那里有太多的树,然后她马上回过头,很郑重地对洋子说,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树有多么不好。这时候他们站在江边,天空漂浮着很多的风筝,远远的,像游丝。她说那颗树上的青絮是可以吃的,以前看到别的小男孩吃过。洋子摘下一根嚼着,说很甜。然后喂了一根给麦子,麦子说真的很甜,那当儿洋子狠狠地吐出那青絮,狡黠地说,哼,耍你的。麦子一头雾水,自顾自地嚼着青絮,嚼出青草的味道。这时他们在山顶,羡慕地看着别人打开便当盒,共享美味。

后来,麦子说,下山吧,有一个地方你肯定喜欢。于是她们就欢快地跑下山,脚底下的山路比她们更了解她们内心的欢畅。那个她们正奔赴的所在,让她们都满心期待,只是那是她们各自的期待。一到目的地,麦子便喘息着说,你想到什么了吗?没有觉得这个很特别吗?洋子却是一副失望之极的厌烦相,这有什么特别的啊,所有的景区都差不多。麦子仍不甘心,你没有想到什么吗?没有。

这是一个盆景园。麦子站在仿真的竹棚里,紧紧抓着绕在上面的藤蔓。被雨水冲刷过的藤蔓上长满了毛茸茸的青苔,麦子抚摸着那青苔,觉得它都比自己暖和。她喜欢这样的青苔,她想她比那竹棚更出色,即便自己当时是先喜欢上竹棚的。

三年前,当她和洋子一起看到那张有竹棚和藤蔓的照片时,她就决定要到这个城市生活。那时候洋子和她一样激动,为这样一个清雅的所在,即便它离她们那么远,即便她是那么小,小到不足以囊括一个栖居的厅堂。当麦子真正看到它时,已经在这个城市生活一年多了。它太隐蔽了,山上的小径很多,每一条都通往不同的风景,只有一条是属于它的。抚摸它时,才知道这“竹棚”石质的,但是麦子甘愿叫她“竹棚”,只有这样叫,它才是属于她的。她兴奋地告诉洋子她终于找到“竹棚”了,她们的清雅居。那时候洋子是多么激动啊!

她只自顾自地在心里回味着,并不把这些话说给洋子听。她想,很多共同的回忆,只需有一个人保存就不至于遗失。但是她永远也不知道,她永远这样独自在这些记忆面前缄默不语到底有什么意义。但她没法不想。

她说,下山吧,都看完了。她又补了一句,所有地方的风景都是大同小异的,人工的,没有感情

这不是真心话,因此当她看到空心树时,所有的失望都被那散落满地的紫色精灵冲散了。“看,空心树!”她竟然惊叫出来,这一叫竟把自己下了一条。但洋子马上就反驳说,“那个是炮筒树好吧!”炮筒树?她说算了吧,你不记得了吗,那树里面是空心的,是空的!洋子说我当然记得,是空心的又怎么样,就是叫炮筒树啊!她说你不记得我给她取的名字吗,就是空心树啊,炮筒树好俗啊!洋子不再分辨,麦子却似乎一副要哭的样子。她依然不开心,随便捡起一朵说,你闻,你闻那个味儿!

“没什么味道呀!”就像被什么人掴了一巴掌似的,麦子感觉脸热辣辣的,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她好像很委屈,又觉得一直以来是自己在没事找事,赶紧问洋子,“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矫情啊?”洋子毫不犹豫的说,“没有啊,你本来就这个样子!”

麦子真希望这条山路一直继续走下去,没有尽头,因为她突然不知道怎么结束才好,她变得无所适从,无心无欲了。空心树就是这样的吧。那颗空心树消失了,不会因为她有了好听的名字驻留片刻。所有的树都不曾记得她,所有的记忆都是她一厢情愿的假想。她想,这些记忆有什么意义呢?大概每个人都有只够独自咀嚼的记忆,大概每个人在咀嚼时除了孤独,感受更多的就是如春天换装般的新奇吧!因为每一次都有不同的情景在撩拨,每一次,都在以不同的方式翻吐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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