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娘
颓圮的废墙边，斜倚着一张落寞的脸，满身疲惫，衣着脏乱不堪，头发凌散着，目光麻木涣散，似乎已然疯了。这是一个中年女子，从她那流经岁月的脸上，依稀可辨一两点清秀的轮廓，想必年轻时必是美貌的。她怎会落得如此境遇？过往的人不禁心中暗自揣度。
她似乎注意到旁人投来的目光，疲散的身子动了动，而后慢慢坐了起来，天性中自带的那点自尊让她觉得像是受了什么侮辱，沙哑着声音对着路人骂了几句含混不清的话，就依偎着墙闭上眼睛休息起来，想是疲惫不堪了。这世间只要有人烟驻足，总不乏围观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她，围在一起议论纷纷，由此经过的人不明所以，也都凑上前来看个究竟，竟致使这片地方被围得水泄不通。混杂的人群中，民族凝聚力的体现可见一斑。
众人中有人喊道：“这不是隔壁村默娘么？怎么落得如此下场？”
这句话使得原本喧闹的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齐齐投向这说话的人。说出这话的是一个中年男子，高高瘦瘦的身子顶着一张苍白病态的脸，几丝稀疏的胡子零星散落着，显得过份憔悴。声音倒是洪亮，只是给人特别不协调的感觉，如同一人五大三粗却偏偏是个娘娘腔，着实别扭。此人名叫王大嘴，是村镇出了名的大嘴巴，平日里游手好闲，喜欢搜罗闲事又爱说闲话，时日一久，对村镇中大事小事也算知道不少。空闲的时候，村里人总爱听他讲讲闲话，消磨消磨时间。这让他觉得很有面子，以为众人都非常看得起他，于是愈发爱说闲事，而后得名王大嘴，甚以为傲。
在场各位的好奇心一下子被调动起来，人群中有人问起：“这默娘是谁？”
所有的人都紧紧盯着王大嘴，等待他的回答。此刻的王大嘴显得兴奋异常，似乎他已成为先知或是什么大人物，脸上的神情愈发激动，使得面色过分涨红并随即咳嗽了几声。他清了清嗓子，装腔捏调扮出大人物姿态，拙态毕露却浑然不知。正着身子说道：“这默娘以前是隔壁双林村最漂亮的女孩子呢，父亲去世的早，靠着母亲一人辛苦拉扯着。我曾见到过几次，简直长得像朵花一样。村里人都说她面相好，将来一定能嫁到一户好人家，个个夸她母亲好福气。后几年去城里读书，听说在学校谈了个男朋友，两个人你侬我侬情意绵绵，可这男孩子家境不算富裕，默娘就不甘心了。听说毕业后就撇下那个男孩子，跟着县长的儿子凑到了一块，不久就怀了孕。这事在当时传得是沸沸扬扬，好在这县长的儿子不算忘恩负义，还答应娶了她，来年年初在城里完了婚，她母亲也被接了过去。再以后就没回来过村子，因此村里人也都没见过她们母女，本以为母女俩交上好运人人羡慕着，却不知沦落成今天这步田地，真是世事难料呀！”(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说完这段话，王大嘴长吁了一口气，用手揩去嘴角遗留下的唾沫星子，气定神闲，似乎完成了什么重大的使命似的。故事倒蛮动听，无怪乎闲话者也。围观的人一片哗然，听得入了迷，故事听完一半，便迫切想知道而后发生了什么，人群中开始揣测推断，始终不得缘由，这愈发勾起人们的好奇之心。于是有几人走上前去想从默娘口中问出究竟，奈何默娘却是疯了，本来众人的围观已经令她强烈不安，而这一上前，好比点燃了导火索，默娘发狂般大喊大叫并对着上前的人胡乱挥动手脚，见此情景，几人只好退了回来。众人知道想要从默娘口中问出究竟恐怕是不可能的了，于是意兴阑珊甚觉扫兴。围观的人群开始渐渐散去，只留少数人仍想一探究竟，似乎这些人并不是出自可怜之心，仅仅只因好奇，如同听一场别开生面的故事只听到一半，期待着续集似的，别人的事故倒成了他们眼里的故事。
或许是人生本如戏，这剧本本身还没结束。于路边冲来一斑白老妇，佝偻着背、蹒跚着步子跑到默娘面前，跪在地下抱住默娘嚎啕大哭起来，嘴中悲切地喊道：“默娘，我苦命的孩子呀！妈来了，妈在，别怕！”默娘没有反抗，任由母亲抱着，麻木涣散的眼睛只是盯着母亲看，似乎是认出她来了。围观数人这时都来了兴趣，眼神中闪现出异样的光芒，似乎看到了什么希望，脸上的表情着实可笑。旁边散去的人见此情景，又重新聚集在一起，兴趣甚浓。几人惺惺作态安慰了老妇一番，便‘好心’问起这事情缘何而起。可怜的老妇满脸悲痛，触目惊心的皱纹在泪水的冲刷下显得愈发分明。但面对众人的‘好心’，她不得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小声啜泣着说：“怪只怪我女儿跟错了人，嫁了个没良心的呀！当初结婚的时候对默娘还不错，可没过多久，他就开始嫌弃这嫌弃那了。以后时常夜不归宿在外边花天酒地，我们母女原本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过去了。可等默娘生下一个女儿后，他开始变本加厉，骂默娘肚子不争气没能给他生个男孩，并常常看不起我们母女，还当众辱骂我们是被他收留的几条狗。好多次我看到女儿躲在一旁抹眼泪，我就劝她干脆离婚算了，这哪是人过的日子呀。可是她不肯呀，她说不能让将来的女儿跟着她受穷，她要继续忍下去。如果我知道会是今天这结果，当初不管怎样我都是要拉她离开那鬼地方的，是我害了她呀！”说到这时，老妇不禁泪流满面，抑制不住再次嚎啕大哭起来，围观的人无不动容，但仅仅只是一闪而逝，片刻便催促老妇继续讲下去，他们仍在贪婪的等待着。许久，老妇擦干眼泪，继续说道：“默娘所生的孩子，取名叫娇钰，原本是希望她长大以后能够如玉般柔美华贵，可惜，却再也看不到了。孩子满一岁的时候，那个没良心的男人从外面带回一个女人，大着肚子，似乎已有五六个月的样子。那时的默娘神经早就憔悴不堪，因为孩子才勉强撑了下来，这样的事情对于她也算是麻木了。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个男人竟然绝情到那种地步。为了不影响他跟那女人以后的生活，他竟将刚满一岁的女儿偷偷抱走，不知送往了何处。可怜的默娘最后的支撑断了，一连几天，她不住的大声哭喊着，咒骂那绝情的男人，此后渐渐变得神志不清，一看见那男人便疯了似的扑上去，又抓又咬。这正好给了那王八蛋机会，于是他借默娘失常为由离了婚，给了点钱把我们母女赶了出来。后来默娘，彻底疯了，她常常四处乱跑，说是要找自己的女儿。可怜我的孩子，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却仍然没忘记她还有一个女儿！”说到这里，做母亲的早已泣不成声，抱着默娘痛哭起来。
听到最后，人群中叹息声一片，只是脸上的表情，并不悲痛，相反，却显得满足。天已傍晚，夕阳的余晖投射下来，洒在他们脸上，失了原有的美。在他们看来，困扰于心的谜团终于解开，故事也就到此结束了，于是敷衍安慰了老妇几声，一一散开，回到各自的轨迹。王大嘴乐呵呵的迈着步子，病态的脸上显现出变态的笑意，又搜集到一个故事，他在心中如是说。
人群散尽，一个佝偻的老妇，颤巍着手扶起自己的女儿，站起身，蹒跚着渐渐远了。夕阳西下，照见这远去萧瑟的背影，却未能，照见她们满身的灰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