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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底白花裙

2012-03-26 21:12 作者:春暖花开  | 7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兰底白花裙,白衬衫,黑布鞋。爆米花状的马尾辫一甩一晃,天生的卷卷儿刘海一颤一颤地在额头打着滚儿。儿时的清纯,我偶从泛黄照片中恋恋捡拾。出落成如今的黄皮薄骨、风扫过的干山芋根模样,纯属意外。意外得象小学老师多年后惊诧的表情:你没上大学?!我蝶儿一样飞进大L村的校园。我来这里报到,续读小学六年级。

校园里只有四个年级四个班,从六年级至初三。只有长短三排房,院里黄沙满天,院中有棵怀抱粗大柳树。

六年级的学生,从三里八乡各村小学考核来的,大约有二十几人。谁也不识谁,谁也不理谁,就是河溪里的黑蝌蚪遇上了花蝌蚪,青蛙、蛤蟆不是一家人。各村的聚一簇,随地一堆,个个灰头土脸,破衣烂衫,秋地里分地瓜一样。

我是最惹眼的。

我是最靓丽的。

我是最另类的。(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拧成一束的目光从四面八方齐聚来,初中教室的后窗里探出许多惊异的脑袋。同村伙伴受不了灸烤,蜗牛缩壳样地慢慢躲离我。我的兰底白花裙,我的一头卷卷花儿,可怜兮兮、孤伶伶地曝光在舞台中央的聚光灯下。

那舞台,阳光暴烈,尘土飞扬。

那舞台,烘烤我的从容大方。

那舞台,从此动荡了我六年级本该无忧无虑的时光。

知了————-一只低飞的蝉划破了众目睽睽的尴尬。救我于窒息中,感谢那只蝉。

那只蝉,惊了他们的神经,猛然猜中:那个穿裙子的卷卷毛,就是那个六一节报过幕的,作文常传阅的木蕾吧。哦!木蕾!看,木蕾!小男生们闹起来,你推我,我搡你,一堆地瓜蛋联盟开始瓦解,切切喳喳乱了蟹子窝。打着,闹着,一双双眼睛时不时地脱轨,冲我踉踉跄跄。

兰底白花裙,怎么可能?——-谁见过。

兰底白花裙,从电影里走来了,从美好飘渺的想象中走来了,降落在这个窄小的校园里。

兰底白花裙,蓝天白云。飘啊飘,飘在童年的天空里。

树下依一簇女生,树底荫凉。她们是大L村的土著部落,天时地利的去处,当仁不让地被她们占领。歪歪斜斜倚在树干上的,是一个白白净净的女孩。个不高,扎两麻花辫,别俩纱蝴蝶,头发眉毛眼珠都有点淡黄。表情也一样,淡淡地,没有味道。

她也穿着裙子!

孤独流浪的心情一下子觅到了知音,恨不得让两条裙子拥一拥抱一抱。祈望难以负重的关注能被她的裙子联袂分担。

她的裙子是暗红色的,秋日干枣般凝重。尼龙针织布,直筒状,贴着她白萝卜似的腿,有些冷硬,飘不起来。

我惺惺相惜冲她笑了笑。

我阿谄献媚地冲她身边的女生笑了笑。

她板着脸,眼神傲慢地移上树梢。周围的女生看了看她,刚绽了半截的笑苞遭了霜,齐刷刷怯怯闭了回去。我满腔热切,一头撞到冷墙上,支离破碎。

她不漂亮,但白皙干净清秀可人。黄苍苍的校园里,土乎乎的人群里,她是我的花,她是我的荷。我还是厚颜走上前去,弱弱地问她姓名。

马秀丽!

她的眼光要扎到我骨头里去。那个生硬急骤的回答,更象是哗啦落下了心灵的窗帘,砸得我一哆嗦。

我叫木蕾。

哼,知道!什么了不起的破名字!还俩字!装洋气!

她仰起下巴:走!呼啦————-这群张X花、王X香、刘X丽、孙X菊的,三宫后院七十二妃似地,前拥后簇转移阵地。众目睽睽下,我被晾晒,被定格。大柳树也吝啬了荫凉啊,我的脸火火烧烫。

一片叶子,飘悠悠落在我的脚边。它一动一抖,尚存的体温抚慰着我的布鞋。

排座位了。老师们都喜欢我,不曾谋面,他们早就认识我的作文(长大不成器,属严重不肖行为)。理所当然,语文课代表,舍我其谁。我个儿高,坐在后面。我后面,是个高大骨架子男孩,眼睛长得很平面,象极图书版葫芦娃。他任数学课代表。马秀丽个矮,自然坐前两排。

我被老师提问时,她就回头盯我。老师表扬我,她就低头脸红。老师表扬大骨架子男孩,她更是面红若花。我就是那堆破桌椅堆里绽放的刺玫,无根无叶却飘香,让她处处不顺眼。她刺冷的眼神总想把我斩草除根,撇到校墙外的水塘里灌饱。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同村的同党们,一下课就被她和她的狗仔们连拖带拽,友好地密切了去,凑一堆叽叽咕咕。她们说话时的眼神,躲闪逃避着我,无奈或者疑惑,看不清。

我好象四面楚歌,却指不定具体的敌人。我想变成校园中那棵孤独的树,苦苦等待有人主动凑过来乘凉。

我是三好学生,老师表扬了我。这个老师,三四十岁,很和善,象我爸。我些许有点安慰和快乐。谁想,我的快乐局限于教室,被扼杀于下课铃声里。下课,老师走了,我们走出教室。

马秀丽率众喽罗聚堆,高声叫骂起来。她一个人演讲似地骂着说着,象一头温柔的小狗突然发作狂犬病。偶有一两个女声低声附和:恩,就是!

我可能是情商低吧,挨近她玩。听了半天,才缓过神来,原来是骂我啊!那是我幼小的心灵,承袭的最恶毒的语言。连白公主的后娘,也没她那个能耐!早听说其母率其姐是村里有名的几泼妇,我心里颤颤发抖。

她骂我的内容,是我一生承受的最大的耻辱:兰底白花裙,穿着它“嘎乎”(指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老师,钻草垛!

我哭了。我似懂非懂,但我听得出,“钻草垛”一定是坏事,一定是恶心的事。

人群静下来,附和者也低头闭嘴。只有她在一遍遍重复叫嚣着。她的枣红裙子,依然那么漂亮;她的皮肤,依然那么白皙。

我悄悄离开,坐回教室黯然神伤。我多想有人和我说说话。大骨架子正在写作业,看我进来,发现教室里只有我们两个时,他避瘟神样地逃离教室。

兰底白花裙,孤苦伶仃地飘散在教室里。

那些蚊子样围我打转的男孩,开始在放学路上起哄。大意是:兰底白花裙傍老师、傍大骨架子不着调;谁卷卷毛谁是特务是流氓是坏蛋。

同村李晓妮默默地跟着我,一脚把石子踢出老远,咚地溅起一河沉闷地愤怒。我也不作声,忍一步海阔天空我不懂,但我妈常说,好孩子不骂人。即便我回声,无非是田间小道上以一敌众地对骂,恶性循环,无休无止。

我常噙着泪水,含着心酸,每日瑟瑟发抖地走在放学路上,远远望着那群男生的影子,祈祷平安无事。

是天恨不公吧,我随家搬迁转学。不久,我收到一个参与群骂的男生的道歉信。才恍然大悟:大骨架子,原来是她的神!我座位不该离他太近!我不该比她出众。不该穿裙子。更不该穿着比她裙子漂亮的兰底白花裙。

兰底白花裙在哪?新家里找不到。被风吹走了吧,抬着望望故乡的方向,蓝天、白云,那就是我的兰底白花裙。我还给了故乡,还给了那段单纯但发抖的时光。

偶听旧友说起她的近况,旧友夹着同情唏嘘不止。她去父亲所在工厂当临时工,根却扎不到城市里去。不知因何结婚,不知为何离婚。她带个儿子,衣食艰辛,孤苦伶仃。

活该!我心里报复性地说,同时泛出一股怜悯与酸楚。想起那条枣红的裙子,笔直的线条。她的脚印为何却是扭曲的?路是人走出来的,人生,也是走出来的。

她的人生,她的婚姻,是否象我的兰底白花裙,被她白皙而冰冷的手,无端蹂躏了太多肮脏的褶皱?

旧友说,她早就表示愧疚于我了,只是羞于见我。

我的兰底白花裙飘在蓝天上了,随之的一切都消失在那段稚嫩的岁月。沉淀下来的,是我的人生感悟:人生需要善意经营,愧对于生活,生活就愧对于你。

物理学中,这叫:力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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