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酒
父亲的酒
文/曹英之
我很早就想写一点关于父亲的文章，但一直无从下笔。父亲和我虽然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但除了简单的寒暄之外，父子之间再无交流。也许是我从小不在他身边长大的缘故，我对父亲总是淡淡的，有很多话题谈不到一块，他又是长辈，我只能选择沉默无语。父亲很严肃，不苟言笑，家里的气氛是沉闷的，教人活泼不得，时间久了，便感到一种无形的压抑。
说到父亲喝酒，几乎所有认识他的人都知道；熟人见面打招呼时，总被问到:老爷子现在还喝酒吗？我也知道这是大伙对父亲的健康关心，都劝他少喝点；但父亲是个不听劝的人，依然我行我素，酒气熏天。父亲上班的小镇离家大概六七里，一条尘土飞扬的土路不知道走了多少趟。父亲每天骑着他的自行车吱吱呀呀去上班，傍晚又歪歪扭扭，东倒西歪地赶着自行车回来。几乎每天如此！有时候很晚了，还没有回来，得赶紧往来的路上去找啊；十有八九在路边的某个土坎上呼呼大睡，自行车就扔在傍边。但有一次我还是担心了，像往常一样，父亲很晚又没到家；等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一个人坐在路旁的水塘边，浑身湿透，在月光下望着我们恶狠狠的咒骂，说没有一个人管他；我不愿意搭理他，一个人下到水塘捞起他的自行车，还有一只皮鞋。幸亏塘里水不深，他能爬上来！像喝醉酒摔倒，头碰到锅沿上，血流如注； 这些意想不到的事都发生过。有时候真是无法可想，不可救药 ！
小时候因为家里穷，父亲没有上过多少学。我听说父亲退学的那一年，爷爷在鄱阳湖里摸鱼时出了事。我们那里捕鱼有好几种捕捞方式。如果家里出的起份子钱，可以搭伙扯大网，大概二十多人分乘两条小船，在湖汊里撒八百米至一千米长的大网，然后分两组分别扯向湖岸。这种方式捕的鱼多，我们那里称之为扯大网。还有一种常见的捕捞方式就是撑白船，细长的船身，深而窄的船舱；四五条乃至十多条船身涂成白色的船相隔一浆的距离，并排向鱼群出没的水域划去，每条船上四五个人用浆拍击水面，水花四溅，同时大声吆喝；受惊的鱼群纷纷跳出水面，大部分跳入白船深窄的船舱，每条船上有几个十多岁的小孩，他们的任务就是将还在船舱里乱跳的鱼抓住放入鱼篓，满载而归。那时候家里出不起份子钱，没有办法搭股扯大网或是撑白船，甚至没有自己的渔网；爷爷只能划着小船，趁冬天寒冷的低温，鱼冻的游动迟缓的时候；提着一笼火，像藏民一样将棉衣脱下一边，扎在腰间，光着膀子将手伸入冰冷刺骨的湖水里去摸鱼；冻得实在忍受不了的时候，才在火钵上烤一会儿，然后再伸手下去摸。爷爷就是在这样摸鱼的时候，被桂鱼的背刺刺伤了手指，由于无钱医治，然后手指开始发炎，化脓，经久不愈三年之久，最后还是将整个伤指截掉才慢慢收口愈合。那时候在生产队挣工分，用手干的活爷爷没法做；为了挣工分养家，爷爷他用肩膀挑了三年担。也就是在那三年之内，实在没有办法，父亲和叔叔，姑姑们从学校陆续退学。
父亲退学时只有十多岁，便跟人到建德山里学徒做篾匠。他学得认真，手艺也好，几年后成为远近闻名的篾匠。那时候岁月艰难，生活清苦，他滴酒不沾；作为家里的长子，已经开始为家里减轻负担，尽自己的一份责任了。后来他参军，复员后招工进厂；再后来以工代干，进乡政府当了干部。他完全靠自己的努力，走上了乡政府的工作岗位，一干就是三十多年。(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父亲是位正直的人，说话做事从来不留情面，很多人不喜欢他，这当然也包括我和我的家人。但总有一些事情无法忘怀，并从内心深处感激他。记得北京闹学潮的那一年，我十四岁，，是初中三年级的学生，正是编织梦幻与热血沸腾的年龄。我在当时受到强烈的吸引，并且慷慨激昂，跃跃欲试。父亲当时是乡里的党委委员，他给了我一顿严厉的当头训示，使我猛然警醒。不久，学潮演变成了暴乱，很多人再也无法回头。
但是父亲好酒，嗜酒如命，每天喝得醉醺醺的，醉酒后就胡搅蛮缠。母亲和父亲的争吵声，锅碗盆瓢的碎裂声伴随着我成长。我那时只有一个念想，那就是考上大学，离开这个叫做家的地方，但我最终还是被挤下了高考的独木桥。那一年天空是灰色的，脚下无路，内心无依。后来，几经 辗转，跳上火车，一个人去了东北。我离家后，父亲的情况依旧，母亲关心他的健康，劝他少喝点，他便怒目相向。实在是无法可想！再后来我开诊所，结婚，随着孩子的出世，情况稍好一点。我在外出诊时，心里还要担心醉酒的父亲，蹒跚学步的孩子。家门口就是车来车往的公路，村口就是鄱阳湖。直到有一次，酒醉的父亲，偷偷地带着两个孩子，躲过我们的视线，到村口去看鄱阳湖。两个孩子在岸上，他自己掉到湖里，一身透涨。回来后，母亲和他大吵了一架。好像从那时起，父亲的酒虽然没有戒，但已经喝得很少了。
我们也许对父亲那一代人了解的并不多，思想观念的隔阂，内心的漠视，乃至于有时言语上有意无意的冲撞，父亲的话越来越少了。前些日子，我在公交车上无意中看见父亲，佝偻着背，慢慢走在人行道上；头发相比去年花白了许多 …… 父亲年纪大了。望着车后父亲远去的背影，想到这么多年，没有一句暖心的话给他，我心中一陈酸楚，如噎梗喉 ……
这个世界有种遗憾，那就是子欲孝而亲不待。也许，多年来因为工作，因为性格或者因为其他，我们一直忽视父亲的感受，没有同他拉过一次家常，也没有陪他度过一个寂寞的守望。我感觉亏欠的太多 。一个月前，八十多岁的外婆毫无征兆的因心脏病突然离世；我才突然意识到一个人的离去是如此仓促，毫无心理准备。外婆家无子，父亲帮忙料理着丧事。看着他忙前忙后的身影，我想我们一直以为时间是富余的，时间有的是；但对于老人来说，时间有可能在某一个时刻突然戛然而止，那时想对他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毫无意义。
父亲现在基本上不喝酒了，只是偶尔喝点啤酒；身体也不太好，有高血压。前些日子，我回家去看望父亲和母亲，还有九十多岁被父母接回家赡养的外公，三个人坐在屋前空地上晒太阳，场面温馨而宁静！看到这一幕，我再也想不起父亲醉酒的样子！
2017.12.26
作者：笔名曹英之，网名阿史那思摩，号.电话号码.本名曹志雄(身份证号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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