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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之差

2017-11-04 13:07 作者:fuping  | 19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一)

经历一火车的长途旅行,第二天上午,窗外呈现令人称奇的草原景象。远山近岭的广袤草地上,黑色牦牛与世无争地食草、观望或行走。中午时分。列车停靠在西海火车站。禾玉曼与袁经理走出新建成的候车室大厅,眼前却是另一种独特的民族风情。

头戴宽沿毡帽,身穿暗红色藏袍的藏民随处可见。第一次近距离看到颇具神秘色彩的民族服饰,禾玉曼感到很是好奇。她一边打量,一边和袁经理谈论着走下宽阔的水磨石台阶,走向通往河对岸的桥梁通道。

一条横贯东西的西河潺潺流过,桥面两侧站满兜售特色商品的小贩,吆喝着青稞酒,皮货和不甚明了的糜子。走过桥头,他们拦了一辆出租车向城中心的方向驰去。窗外杂乱的建筑,阳光下布满尘埃的凌乱街道,一掠而过,仿佛欣赏一部旧年代的老电影。

为了支持平原办事处的工作,为了拓展外阜区域的业务,总公司特派技术经理袁牧前来支援。袁经理是一位幽默风趣达人,日常业务总是在调侃中轻松推进,无论宴请客户,还是进行试验大都如此。他有一项让人为之叹奇的行为就是:无论,都会穿着相同的黑色单靴,白色袜子。

“大街上,看不到几个行人,”袁经理说。(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看起来有些荒漠,”

“藏传佛教在台湾很盛行,一些高官的子女专门去西藏......”

出租车停在宾馆门前,两人下了车。禾玉曼登上二楼台阶时,感到不同于以往的喘息。她想:可能是舟车劳顿,也就没在意。在房间稍作歇息,按照与袁经理约定的其他集合时间,她下了楼。正午的阳光非常炎热。他们再次搭车来到一处南山脚下。

工厂背靠南山,距离城市主干道约三百多米的距离。门楼上全副武装的岗哨紧握冲锋枪,用警惕的目光不停的来回巡视。一道严密的铁丝网透着戒备森严的恐怖气息。头戴黑色棒球帽的袁经理用手指在灰色铁门上用力敲击了两下,大门旁齐头顶的墙上打开一个小窗口,露出一颗不完整的脑袋。

“干什么的?”

“找文厂长……”

“出示一下身份证!”

墙上留有一个与外界联络的小窗口,有点像战争片里接头联络的军事基地。文厂长来了,警卫打开一扇边门。身穿深蓝色制服,佩戴徽章的工作人员手里拿着袁经理的身份证和他本人仔细比对了几次,并特意叮嘱文厂长:“他只能呆在办公区,禁止进入车间,禁止同车间职工进行任何交流。”缘于公安部刚下发过一个特别的通知。

来到文厂长的办公室,禾玉曼感觉就像刚进国企时的那种模样,两张写字台并拢对放,上面压着厚厚的玻璃板,墙上一排挂钩夹着各种报表。

“坐吧!喝点水!”文厂长指着靠墙的长板凳说着,边倒水。

“文厂长,您是西部化工学院七八级的吧?”从第一眼见到她,禾玉曼就感到有些面熟,特别是那双大眼睛,她冒昧问道。

“是的,你是?”

“我住五楼,是你的邻居呀!”

“噢,有点印象,但不太像了,”

早在大学时期,禾玉曼就听说隔壁宿舍有位师姐分配到一个监狱制革厂,还说每天上班都背着枪在车间里监督,当时听起来真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你们有高原反应吗?”

“有一些反应吧,”禾玉曼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刚在宾馆上楼时的气喘,还有大脑反应有些迟钝的缘由了。她关切地问师姐,“这里环境很艰苦吧?”

“还好,已经习惯了。”

全国仅此一家皮革企业,因职工身份的特殊而与众不同(职工大都属于轻型犯,在这里接受劳动教育),传统的加工方式在这个相对闭塞而又神秘的地方默默延续着。之前绝对不允许外来人员进入企业,随着改革开放,思路转变及产品经营模式要打破多年来自给自足的现状而走向市场这样一个前提下,技术方面的交流活动才随之增多,政策才有所宽松。

接下来,文厂长带禾工来到车间,眼前情景宛如八十年代国企的劳动场面。转鼓一边转动,一边漏水,操作场地裂缝纵横,穿着特制服装的职工给架子车上装皮或给鼓里放水,个个看起来规规矩矩又没精打采的样子。文厂长在车间门口喊了声:“小贾!”一个听从命令的小伙子立即走了过来。他们穿过门外不远处的一条通道,走进一间空荡荡的大房间。

外面阳光灿烂,屋内却充满一股潮湿凉爽夹杂一丝陈腐的气息,可能好久没有进来人了。离门口不远的地方安装了台小转鼓,几个装有化工材料的编织袋乱堆在房子中间的一个水泥台案下,案上放有一台生锈的天平,透过房子南面的窗户可以清晰看到严密的铁丝网,带有防范设施的高墙。

第二天早晨,试验正式开始。这里加工的牦牛皮革主要供给本系统的一家制鞋厂,为当地公安系统提供后勤保障。禾工先给这位年轻人讲解操作的注意事项,当她看到他能熟练操作天平时,不由感到惊诧和疑惑,这儿的员工竟有如此高的素质?小贾看起来神情沉郁,不善言辞,禾玉曼感觉不容易接近,就在试验间隙,走出屋子,站在门外一处阴影下思索着某些环节如何才能更好的把控。尽管是酷暑季节,却能感到一股难得的凉爽。通道上不断有来回穿行的员工,随时可以看到一双双焦灼渴望或是阴郁的目光。禾玉曼主动和一位小伙子打了声招呼。

“嗨,家是哪儿的?”

“中州,”他停下脚步说。

“还有多长时间?”

“快了,还有一年多!”说完,就向车间走去,目光中充满深深的期待。

几天之后,厂方的答谢宴在城里的一家酒店举行。西海人的豪爽热情不得不令人赞叹。敬酒的方式也与众不同,看似不算大的小酒杯,第一位敬酒人,挨个给饭桌上的每一位客人各敬一杯酒;第二位敬酒人,就挨个给每一位敬两杯酒,以此类推。依袁经理的海量,这种方式不算什么,可对于禾工来说实在是难为情,推脱不过时,就勉强喝了一杯,酒过三巡,她的脑袋开始膨胀,话就多了起来,她赞叹文厂长培养出小贾这样高素质的人才。

“噢!对了,他是平原市人,他父亲还曾是平原制革厂的厂长,”

“他父亲是平原制革厂的厂长?”禾玉曼再次确认道。

“是的,”

文厂长的话,就像六月的惊雷,让禾玉曼本来晕乎乎的脑袋立刻变得清醒起来。从小成绩优秀贾小强考上大学那年,还轰动了整个工厂,也让他的家人风光了好一阵子。曾立志要我国的生物科技事业做出毕生贡献,不料因一念之差酿成终生的悔恨。让他的家人伤心不已,熟悉他的人震惊不已,禾玉曼听说后同样感到深深的遗憾。没想到竟在这里相遇,而且还在自己的身边,禾玉曼又是一阵唏嘘不已。

“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他大学毕业分到东海一家生物研究所工作。夏日的一天。他坐长途汽车外出学习。车内空气闷热,人就像晒蔫的庄稼昏昏欲睡。司机开到一个服务区喊了声:‘全部下车啦!’乘客挨个下了车。贾小强在服务区买了两瓶水,返回车上时,发现一个染着黄头发,胳膊上纹有大片刺青,穿着非主流服装的一个小伙占了他的座位。贾小强说这个座位是他的,那人仗着他们人多势众根本不予理睬,还说了些不堪入耳的话。一直站在通道上的贾小强压抑着心中的愤怒,勉强再次心平气和的与黄头发讲道理。这时旅客们陆续上车,再次加剧车厢内的烦躁。

眼看就要发车了,黄头发仍是不理会他,几个同伙也投来虎视眈眈的目光,还变本加厉地威胁他,接着合伙对他就是一阵拳打脚踢,有几名乘客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拉开贾小强,这时车子已经发动了。被别人占了位子还挨了打的贾小强感到无比委屈,熊熊燃烧的怒火瞬间淹没了全部理智,正义和勇敢却把他引入歧途。他掏出包里的水果刀一把刺向满身横肉的肇事者,闪着红光的血液顷刻间喷洒出来,染红了座位,染红了车厢。

司机见状连忙停下车,打了报警电话。等到110赶到时,无理取闹的黄头发已经魂归西天,贾小强却因过失杀人罪而被拘捕。警方在对乘客进行现场调查取证时,尽管整个车厢的乘客都站出来为他作证和辩护,最终也无法逾越法律的高强。他被带到这里,从此走进与世隔绝的冰凉世界,开始漫长的牢狱生涯。”文厂长讲完,酒桌上再也听不到劝酒声,只有一声接一声轻轻的叹息。

贾厂长的高大背影,贾婶曾经的关照,还有情同姐妹的贾晓丽,一幕幕叠加涌进禾玉曼的脑海,她怔怔地待了一会儿,独自走出豪华沉闷的餐厅,走在周末荒凉无人的街道上,心里感觉空捞捞的。阳光晒焦的路面,热浪翻滚。她是多么想帮助这位身陷囹圄的年轻人,却苦于找不到渠道。那天晚上。一声沉闷的汽笛声,把她带离这片充满神秘而忧伤的土地。

(二)

一个月后,西海火车站走出一老一少。老人站在火车站外的宽阔平台上,望了望远处陌生的黛色山峦,陌生的路人,用眼神示意女儿继续向前。贾晓丽搀扶着气喘吁吁步履蹒跚的父亲,漠然走过沉闷天空下人声嘈杂的架桥。

长期以来,备受高血压与哮喘折磨的贾志强自知生命留下的时日不多,在身体稍感好转的时候,在气候适宜的夏季前来见儿子一面。世间的风终将飘散,惟有亲情永驻心间。想到这里,贾志强外表刚毅的脸庞上泛出一丝宽慰,嘴角轻轻嚅动了几下。

一年前,在得知儿子出事的消息后,他的身体每况愈下,被迫辞去某私企技术顾问一职。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贾志强十三岁那年走进作坊当学徒,52年公私合营后,他跟随老一辈制革先行者方励智学习制革技术。他吃苦耐劳,不怕苦不怕累的品质深得方先生器重。先后在试验室,片皮组,鞣制组发挥过骨干作用。在日常工作中,在处理企业的一些外交事务中,他始终秉承以集体利益最大化的原则为工作目标,后来成为管理企业的一把手。

此时贾晓丽心情同样复杂,她不仅为父亲的身体担忧,也为弟弟的未来担忧。情感失败的贾晓丽回到家后不到一年,弟弟又被捕入狱,家庭突遭变故,性格坚强的贾嫂患上了严重的疯癫病,为了照顾家人,贾艳丽责无旁贷的从阳州回到平原,她开导单纯善良的妹妹,同时还得维持家计,就和妹妹在家里做起了皮革的延伸产业-翻新皮衣,那时正值城市皮衣翻新的一个新高潮,收益还相当不错。

父女俩来到桥头,就钻进一辆出租车直奔那个日夜思念的地方。一路上,父女俩没说一句话。高原气候让老人有些不适应,但他却努力坚持着。异域风景从窗外一晃而过,车内的人哪有心思去观望和欣赏呢?她在心里一直想着年迈的父亲见到弟弟时的场面该怎么把控?“快到了吧?”老人问身边的闺女,贾晓丽点了点头。

工厂门外那间简陋的接待室里,当剃着光头,穿着灰色囚服的贾小强跨进门的那一刻,父子三人还未来得急说一句话就已泪流满面失声痛哭,世界上的任何语言都无法表达他们此刻的伤痛和遗憾。身材高大的父亲紧紧搂住儿子的肩膀,全身颤抖不已,工作人员上前劝慰,一家人的情绪才算渐渐平息下来。

接待室内,一张见证过无数团聚与别离的灰色长桌,仿佛一条冰冷的界河,它记录着无数家庭的撕心裂肺,无奈的叹息,还有短暂团聚的欢乐;又像门楼上严密的铁丝网,阻隔出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贾晓丽给弟弟带来一些衣物和日用品。父亲手臂颤抖着从包里掏出一个扉页上印着毛主席图像的红色塑料封皮笔记本,递给儿子。

“强子,要好好表现!”父亲喘了口气,强颜欢笑着说:“千万别放弃自己,啊!”儿子点头答应,赶紧用双手接过,一对浓眉下的双眸闪着湿润的亮光。

看似平常的一个传递过程,却更像一道庄严的传承仪式。一个笔记本,凝结着岁月的足迹,记录着老一辈制革工作者的辛劳与付出,记载着皮革工业发展的艰难历程。或许在冥冥之中,命运强行拨开道岔,让他回归到一家人持守一生的职业。

,您要保重身体!”儿子泪流满面,哽咽着说道。

“时间会抹去一切阴影!”父亲缓缓地说。

这也是贾志强与儿子每次通信经常的忠告。他总是鼓励儿子战胜挫折,努力学习,争取更好的表现自己。贾小强也正是按照父亲的教诲一点一滴的去做。自入狱以来,他始终没有放弃对自己专业的认真学习,只是父亲刚递过笔记本的那一刻,他恍然间明白了自己的未来,全身的血液也跟着沸腾起来。父就像夏日山峰上的阳光,照亮了他心中的晦暗,融化了他心中的迷茫与冰霾,在他的面前闪现出一条宽阔又充满荆棘的道路。

身材不高,略显单薄的贾小强再次紧紧抓住父亲的双手,并深知这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父亲的手慢慢变得温暖起来,那是冰封已久的血脉在这样一个不平凡的日子才得以渐渐消融。

“时间到了!”自始至终站在长桌两端,表情严肃的警卫望着墙上的时钟,发出一声响亮的提示。

父亲缓缓地站起来,闺女在一旁赶紧搀扶,生怕他血压升高,老人的嘴角抽搐了几下,眉宇间流露出凄楚哀婉的复杂情绪。就在即将离别之际,儿子‘扑通’一声跪倒在父亲面前。这一拜,再次挑起老人眼眶中滚动已久的泪花,老人试图去扶起儿子却没能成功,泪流满面的贾晓丽使出全身力气才拽起长跪不起满脸泪痕的弟弟。

警卫发出第二次提示时,贾小强双手不舍地脱离开亲人。囚犯站在门外含泪目送亲人们离去的背影,泣不成声……

夕阳斜照大地,空气中的热浪渐渐消退。一老一少不时回望森严壁垒的门岗,不远处山顶上的残依旧闪耀着刺目的冷光。

“别了,令我牵肠挂肚的伤心之地!”贾志强唏嘘道,突然眼前现出一片红光,接着就是一片巨大的黑暗,他跌倒在地,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高原反应和高血压两座大山终于压垮老人坚强高大的身躯。贾晓丽哭喊着向不远处公路上行驶的车辆不停地招手,情急之下她用力紧掐父亲苍白的人宗,一位好心司机看到后立即送他们到西海人民医院的急诊室。

医生经过一天一夜的全力抢救,也未能挽回贾志强年迈体弱的生命。弥留之际的父亲轻轻呼唤着儿子的乳名,就再也没能睁开眼睛。得知父亲不幸去世的贾小强愧疚万分。尽管轻型犯的直系亲属去世在取保豁免的范畴,却由于申请程序繁杂,情形特殊,他最终未能再见父亲一面。

夏夜。一颗闪着冷光的星星孤独挂在窗外深蓝色的天空上,漆黑的大通铺透着一股清凉,贾小强始终难以入眠,他从角落处的床铺上轻轻爬起,向着家乡的方向双膝跪下,为父亲叩上虔诚的一拜,冰凉的泪水顺着两鬓的发际线无声滚落在灰色棉布的床单上,留下两团深色的水迹。

白天。他翻开父亲厚厚的笔记本,一页页仔细阅读。已经泛黄的纸张,晕散的墨迹,褶皱的边角,以及各种颜色不同的皮块,父亲为厂为家忙碌的身影,在他的脑海中一幕幕闪现……他向文厂长借来专业课本,潜心学习,立志投身到牦牛皮制革工艺的研究中。

禾玉曼后来多次拜访过该厂,因担心触动贾小强的伤感与惭愧,就始终没有暴露自己的详细信息,而是为他提供更多的技术资料,传递外面制革技术的发展,传输自己多年积累的技术心得与经验。

一年之后,经过贾小强的努力,并结合采用BAB一些关键材料,该企业的牦牛皮质量得到明显提高,干枯粗燥的牦牛皮变成柔软均匀有弹性的光滑皮革。贾小强因此受到厂级领导的表扬,得到西海地区公安系统的表彰及减刑。由于表现突出,后来提前获释。然而,心灵孤独的他又何以面对外界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又能去哪里寻找自己的想呢?他的梦想已被无情的命运所撕碎,只能圆寂在这荒凉的南山脚下。或许他父亲当年的良苦用心已为他的选择铺平了道路,他决心褪掉沾满伤痕的职业旧壳,努力转换角色,重新开启人生新的一页。

摘自本人长篇小说《寻梦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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