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
目 送
吴小街
让时光的脚步往前移些，再往前移些……
南风刮起来了，六月的阳光威力强大，田野里的水稻，菜园里的黄瓜、茄子、辣椒，还有西瓜、甜瓜一个劲地伸长脖子，一天天在热浪滚滚中长大长高，水稻一天天低头变黄，村里人的笑脸一天天在绽放，虽然个个晒地黑不溜秋，但一看到田野里的稻谷在低头，他们个个站在田野边吸着旱烟，烟雾一下飘散开去，一句没一句地说话，互相说着眼前的稻谷，你夸自己的水稻成色好，他吹自家水稻产量高……
声音在空旷的田野里随风飘到蓝色的天空里。天空中有几朵棉花状的白云静静地听着农人的谈话，不作任何表示，就那样呆呆地看着看着……
家家户户都在准备镰刀，把烂了的箩筐找出来花个时间请来篾匠修补修补，从矮屋里把歇了半年的打谷机推出来踩几下看看是否有问题，早晨和傍晚，田野里突然出现三五成群的小孩子叽叽喳喳，鸟儿似的吵吵闹闹，哦，他们在钓青蛙呢！中午，黄昏，村前的池塘里孩子们脱了衣服在水里游泳……这一切告诉人们，夏抢季节来了！这个夏季对村里人来说是一年最累的季节：先要收割早稻，然后要犁田，插下二晚秧苗，中间还有捆水稻杆，拔草给你牛吃，晒稻谷，耘禾……这一切都要赶时间，都要在烈日炎炎的夏日下完成！(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六月的田野里，一丝风都没有，蓝天上烈日就直直地晒着你，打谷机边更是热气蒸腾，实在太热了，小孩子撸禾把不是挠痒痒就是擦汗，脸上红通通的，像从水里捞起来的人一样，那时候父母可没有今天这样娇惯孩子，家家都在拼命向土地要粮食，早一天让粮食进仓才放心！太热时，村里人也会坐在田埂上边用麦帽子扇风，呆呆看着远处县道上来来往往的车，对在水沟里洗脸的孩子说：作田好过啵?叫你嘎劲读书哦，作田会累死人！会读书的人坐在办公室里吹着电风扇，脸上白白净净的，多舒服！
就在村里人在田野里开始一年中最忙最累时，村头的陈奶奶也在忙碌着，她迈着颤颤巍巍的步子提水将家里的一切都擦地干干净净，人们从她家走过，看到她把竹床、竹椅放在门口晒，老人家眯逢着眼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人们就说：“奶奶，收拾得这么干净，孙儿孙女们要回来过暑假了？您老就不孤单了！”
“是啊！是啊！孩子们放暑假了，明天他们就会回来了，唉！这些小祖宗一回来，可把我给累坏喽！”陈奶奶边说边把衣服晾在绳子上。
“奶奶，你嘴里这么说，其实我们知道您老心里高兴呢！”人们边笑边往田野里走，他们能感觉到老人听完这句话后满满的幸福。
陈奶奶的儿子在县城工作，孙儿孙女们在县城学校读书，平时难得回老家来玩，只有到了暑假四个孩子才会在乡下陪着奶奶，乡下的田园风光让孩子们充满了无限的诱惑：菜园里瓜果飘香，那些丝瓜、黄瓜、冬瓜、西瓜的藤蔓四处攀援；村前村后有两条常年流动的河流，这里的水清澈透底，水草摇曳着秀美的身姿，两岸树林掩映，是鸟儿栖息的天堂；村里人在这河里洗衣、洗澡，最重要的是这里是孩子们的乐园，村里人隔几天没有吃到鱼，就组织十几个人拿着渔网到河里赶鱼······村前还有一座山，山上树木遮天，碧草连天，是村里孩子们放牛、抓鸟的天堂······乡下的天地无限宽广，自有一番乐趣，陈家的四个孩子每年暑假都和我们乡下野孩子一样在这片天地里打滚。
每天天刚蒙蒙亮，我们揉着睡眼朦胧的眼睛一路打着哈欠走向稻田开始接受一天的日光浴时，陈家的四个孩子就坐在门口开始读书、写作业。每一个走过的人无不羡慕：看看人家城里的孩子，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读书写字都很有范，哪像自家孩子歪瓜裂枣一样搁起脚流着鼻涕来看书写字，这样一想，忍不住对着后面磨磨蹭蹭的孩子就是一阵呵斥：“好好看看人家城里的人读书样子，天天对你说要好好读书，不好好读书拿锄头棍子累死你！”
更多的时候，陈家四个孩子满山遍野地爬树捕知了、掏鸟窝、抓青蛙、摸田螺，有时帮助陈奶奶在菜园里给各种瓜果搭架子，让那些掉到地上的藤蔓攀到架子上，菜园子里各种蝴蝶在菜花里飞寻，他们一会追赶蝴蝶，一会扑向飞到茄子底下的小青蛙，一会儿看到红色的小蜻蜓在阳光下优美的飞翔，眼看着停在那根木桩上，孩子们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慢慢地走向红蜻蜓，但红蜻蜓太敏捷了，还没有走近就飞走了，孩子们无限惆怅地望着飞向天空的红蜻蜓痴迷了很久······陈奶奶看着孩子们猴子样在天间低头疯跑，心里是又高兴又叹息：刚来时还白白嫩嫩的皮肤，几天下来就和野孩子一样······
黄昏的时候，老大老二扛着圆圆的大脚盆（农村特有的渔船），老三老四背渔网，他们是到村后的河里放网，老大坐在大脚盆里，边划桨边把网慢慢放开·····陈奶奶不放心，拄着拐杖也来看热闹，不时提醒孩子们要小心。几天下来，笑容天天挂在老人家的脸上，虽然天天做饭炒菜，忙得团团转，但谁都看得出来，小屋里一天到晚说说笑笑，老人家心里高兴着呢！
第二天上午，他们划着小船开始手网，慢慢拉，慢慢收，不时有惊喜出现：活蹦乱跳的鲫鱼、鲶鱼、鲤鱼、泥鳅，孩子们收网回家，大家七手八脚地把鱼从网上取下来，放到盆子里逗玩······
我们在田野里累得腰酸背疼时，多么羡慕陈家四个孩子四处游玩的生活啊！城里人就是好啊！那一刻，田野里晒着烈日的我们对城里生活充满了无限憧憬······
等到我们渡过了漫长的双抢时，天地就是我们孩子的了，陈家四个孩子也跟着我们到山上放牛。爬树、掏鸟窝、抓青蛙我们比他们强多了！有时，陈家四个孩子从家里背着小铁锅到山上来，我们二十几号人分工明确：三个人负责看牛，五个人负责找柴火，六个腿脚跑得最快的人负责到荒地里偷拔花生、拔人家的红薯，除下两个人挖坑烧火外，其余的人全部到小河里抓鱼······陈家老大真是出色的组织者，如果在机关上就是一个非常严谨的“田间野炊活动方案！”
大家开始行动，记得我那时很瘦弱，每次的行动都没我的份，大家就安排我负责看牛，可是心里痒痒，忍不住跑到锅边看大家准备地怎么样，还别说，大家都完成地不错：花生（花生藤全部扔到沟里，天才啊）拔了两锅，红薯在柴火里烤，在河里抓鱼的一个个满身是泥，但收获满满。大家都性急，围着铁锅一个劲地打开盖子，你尝一下，他尝一下，还没完全熟就被我们吃光了；那些小鱼放到锅里面煎的香味都飘到空中了，有人不知道从哪里摘到的辣椒，大家在烈日下满头大汗地用手夹着鱼，吃得津津有味······吃完了大家又到水库里洗澡，夕阳西下，我们骑着牛一路放歌，陈家四个孩子坐在牛上一路唱着城里的歌，夕阳给他们镶上了一层金粉，村里人看到我们浩浩荡荡的队伍，都笑骂我们洋洋气气······
多么令人怀念的岁月!多么美味的花生、红薯、小鱼！长大后我到过各大饭馆吃过各色美食，令人回味的依然是小时候田间地头的美味······
但也有失手的时候，有一次，几个拔花生的人被邻村人当场抓住，主人怒气冲冲，因为他家的花生特别好，都拔了三垄了（真够黑的），主人趴在另外一边等呢!这下闯祸了，晚上全部都得吃竹笋炒肉片了，就在我们战战兢兢做好了挨打的准备时，没想到主人看到陈家老三（他拔得最多，胆大）时，满面怒容一下子烟消云散了，连连问：“你爸爸是在县邮政局上班?”
老三点点头，主人摸摸他的头：“我和你爸爸是发小！”说完，拔了很多花生送给他，“多吃点，我家的花生非常好吃！”哇！简直是评书演艺上说的:有惊无险，还大有收获······
欢乐的日子总是很短暂，一转眼，两个月的暑假就过去了，四个孩子也和我们一样黑，他们得返城了！我们都来到陈奶奶家帮助他们收拾行李，大家都不说话，往日屋子里的欢歌笑语没有了，陈奶奶不时招呼着四个孩子：崽呀！宝宝······笑在老人的脸上，心里在哭呢!
吃过早饭，陈奶奶拄着拐杖，在四个孩子的搀扶下来到村口，站在村口的胡同里，背靠着墙，平时佝偻的身子仿佛一下子直了很多，四个孩子渐渐远去，陈奶奶一直站着一动不动，目送心爱的孙儿孙女们的身影成了一个个小黑点，最后踪迹不见，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飘着，一辆县城来的公共汽车飞快地在远方的道路上驶过。陈奶奶还是目送着孩子们远去的方向，眼泪在盈满了浑浊的眼眶，渐渐地流过千沟万壑的脸，滴滴落到地上，砸成了一个个小水坑，汇成了涓涓细流······(江西省教育体育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