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

一阵刺耳的汽笛声，车头喷出一股强有力的白色蒸汽，爬在轨道上的绿皮车厢缓缓冲开温热空气向前滑去。午后的斜阳，依旧火热。禾玉曼追着渐渐加速的列车频频挥手，当爬在窗口的曾子凡用指尖送来飞吻时，她几乎来不及回应，他的形象就变模糊了，整列火车变模糊了，最终消失在城市建筑夹击的铁道线上……

一对年轻夫妻，从此将变成地平线上的两个点，沿着各自的生活轨迹，日行夜宿，聚少离多，只有寒假暑假能够短暂汇聚。或许正因为如此，才有了火车和汽车的忙碌。

和所有送行者一样，禾玉曼的心中随即升起一种失落，她转身穿过车站内外的喧嚷杂沓，走向烈日炙烤下的存车棚。一路上，都感到心里空落落的。

回到宿舍，睹物思人。床头，水杯……到处都弥散着他身上特有的气息。夜幕降临前，黑暗浸染着屋内的所有空间。她无力地瘫倒在床，恍惚中他仿佛就坐在桌旁，伫立在窗前凝视，津津有味地吃东西……她试图用回忆来填补某种空虚，可记忆却让那个忧郁的空洞越变越大。窗外，过往汽车的喧嚣比往日似乎放大了许多倍，全都灌进她的耳膜，纷扰她的思绪，无法剪断的离愁别绪，一直萦绕在心中，一夜都未曾离开。

黎明前的凉意，惊醒了沉睡不久的禾玉曼。灰色亮光透过窗帘的罅隙，洒落在枕边，她翻了下身子，感觉全身都是轻飘飘的，就像患了重病一样。空气仿佛也凝滞了。她极力调整自己的思想状态，给自己战胜苦痛的信心，可抑郁的心境却像冰封雪冻似的难以回复至往日那炽热的跳动。

她下了楼，潦草吃过早饭，来到试验室。打开休息了一夜的鼓盖，拿起纸片上称好的氯化稀土倒入转鼓，盖上鼓盖，手指按了下变速箱上绿色按钮，听从命令的转鼓沉闷地飞转起来。几个月来，她将稀土反复用于牛皮、羊皮的几个工序，进行对比。以此筛选出既能节约染料，又能染出饱满色度的最佳方案。(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没过多久，外面起风了，天空飘起零星雨点，拍打着梧桐树的枝叶，驱散多日来的炎热。没想到，从星期五开始，断断续续地下了几天。云朵恋着天空，那是爱的缠绵，仿佛在诉说久违的渴望与思念。秋风秋雨撩拨着思念的琴弦，一切皆因别离而褪去往日的色彩。

‘草地，两片年轻的草地，从成长的渴望中，幸福地走到一起’粘贴在结婚照旁的两行文字，记载着一段难忘的美好岁月，宣读着两人共同谱写的爱情宣言。禾玉曼回到宿舍，望着屋内墙壁上的镜框；望着他永远绽放的笑容，却无法感受到真正的快乐。让她感到：太阳比往日走的慢了，似乎有意拉长白天。一种难以摆脱的忧郁和思念缠绕着她。梦境，也许只有沉寂的梦境，才能让那颗蜷缩而又冰凉的心缓缓舒展……

四天后，禾玉曼收到第一封来自燕京的信笺。熟悉的字迹带来远方亲切温热的问候，字里行间跳跃着多情的音符，流溢着无尽的关爱，填补和慰藉着干瘪的思念和空虚。那一刻，她无疑又是最幸福的。

寂寞的日子里，她几乎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的每一个细节中，把自己加入到工间休息织毛衣的行列，唯有这样才能转移和排遣心中的愁思。只有在晚上下班的时候，才去敢于放飞那缕无羁的思绪，去纵情盘绕在另一方虚拟的土地上，和相爱的人隔空对话。

身处大学校园的曾子凡虽说功课不多，但他把更多的时间投入到计算机房的电脑屏幕前，图书馆和教室里，将大脑里蕴积的一串串枯燥指令，敲击在冰冷的键盘上。时间过得倒很充实。只有当接到妻子来信时，他才会静下心来，倾诉新近积攒的温情密语，生活点滴，还有深深的惦念。

每当携带着远方亲人特有的生活气息的信件慌忙落在禾玉曼焦渴滚烫的手心时，心底便迅速燃起一股急不可耐的兴奋，匆匆走过一层走廊，她是多么地想立时打开，却从未能实施。那是出于心中恪守的一个信念，就像猫叼到美餐一样，得找个僻静的角落慢慢咀嚼，仔细品尝。

回到宿舍，她赶紧剪开用8分邮票牢固粘贴的封口，抽出折叠过的红色方格纸信笺。每当看到熟悉的第一行：亲爱的玉儿……她的眼睛不由得一阵发热，鼻子也变得酸酸的。她顾不上来自五官的各项反应，目光急切地聚焦在每一行温热的文字上，并将自己迅速点燃。她一遍又一遍的在文字上穿越，反复回味他的气息；他的声音；他的身影，从头到尾，由后至前，或某个片段，还原那清晰英俊的轮廓，还有举手投足……她甚至想把每句话都刻进自己的记忆，寂寞时刻，像牛反刍一样聊以自慰，并从中领悟每个文字所蕴藏的全部含义。似乎惟有沉湎于对远方的思念，才是空寂灵魂的蛰伏地，也只有沉浸在对过往的追忆中，焦灼的心灵才能得到缓释和抚慰。

当她再次把沉淀酝酿已久的思念化作崭新的文字涌出笔端时，却发现了一个规律：从上次收到远道而来的家书到她的回复，到再次接收所耗用的时间恰好是一周时间。正是每周一次带着彼此思念信笺的交错而行，支撑着她和他渡过了单调生活的廖寂。明知道一星期才会收到一封鸿雁传书，她却坚持每日苦苦守候，时时等待，每天下班还会去大门口的传达室，谵妄那无法实现的可能。长夜孤灯下，她总是回想起共同走过的日子，设想未来团聚的情景，一副副温馨的画面包裹着她走过漫长的暑往秋来。

摘自《寻梦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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