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聚云散
刚学会走路，我就在校园里闲逛了。这是妈妈工作的地方，也是我们安家的地方。学校是一所初中，大大的泥地操场，两排平房。我们家曾经是一间教室，后来搬到了一间办公室。
“你刚会走路，老是在我上课时跑到教室里来找我，我只得每次上课时把教室门关了，结果有一次，你背靠在虚掩的门上，四仰八叉地摔进了教室，惹得我班里的学生哈哈大笑！”这是我们家里讲了一遍又一遍的经典故事，我似乎还记得自己倒在地上，学生们哄堂大笑的场景，只是，不知道是因为妈妈讲了太多遍，我脑补的画面太真实，还是因为这在当时算是大事件，所以记在了脑子里。
偌大的校园里，只有我一个学龄前的孩子，我很无聊，妈妈自然也不太放心我的无人看管。所以，每次轮到她上课，她都会拜托有空课的同事帮忙看顾我。小周叔叔是来代课的，年轻英俊，却不太会哄孩子，他怕我哭，所以，轮到他照顾我时，就会带我到村里的小店买小零食。没多久，小周叔叔似乎有了更好的出路，不代课了，我当时太小，已经不太记得他的样子。章老师在我印象里是个老头，其实现在回想起来，他也就四十多岁。早年做过赤脚医生，同事们有个头疼脑热的都会去问他，他总是一本正经地让人去吃药或是打针，所以，我总有点怕他，怕他嫌我吵就要给我打针。有一次，我战战兢兢地让他照顾了一节课，终于轮到小周叔叔带我了，开心地跟了他去小店里买了一堆吃的，刚回办公室就看到正襟危坐的章老师，“又买吃的了，给我一点儿。”我小心翼翼地从三角包里抽了几根萝卜干放在他手心里。过了一会儿，他看我在办公室里疯跑，小周叔叔在一旁苦笑，就又说，“萝卜干再给我几根。”看着他一本正经，胡子拉茬的脸，我又小心翼翼地从三角包里抽了几根放在他手里。等他第三次问我要时，我已经心疼得快哭了，可又不敢不给他。临下课，他又一次问我要萝卜干，我终于忍不住了，“你怎么像个吃宝车呢？”吃宝车是我们当地的方言，一般形容孩子特别嘴馋，特别能吃。章老师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笑得前俯后仰，办公室里的老师们都快笑疯了，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调侃我把章老师形容为吃宝车。
所有妈妈的同事里，最喜欢的是楼楼阿姨。楼楼阿姨当然不叫“楼楼”，她姓沈，妈妈让我管她叫沈阿姨，可是，因为她的办公室在楼上，我就自说自话地称她为“楼楼阿姨”，久而久之，这成了她的特定称呼。楼楼阿姨远没有小周叔叔会讨我开心，也不像章老师那样会吓唬我，她总是让我自个儿在一边玩，时不时地瞟我一眼，只要不出危险，她基本不太理会我，不讲故事，不说笑话，更不会陪我玩。可我就是喜欢她，因为她很漂亮。楼楼阿姨是城里人，雪白的皮肤，圆圆的脸，烫着时髦的卷发，头发长长了，就在脑后扎一小辫，卷卷的头发像个绣球，漂亮极了。像妈妈这样的中年妇女都穿个对襟布衫，她总是会穿有着很大摆的裙子，一步步走上楼去，摇曳生姿，好看极了。楼楼阿姨后来调到了城里，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妈妈的同事里数陈老师手最巧。陈老师那时候四十多岁，长得一点不起眼，皮肤黑黑的，眼睛小小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病，手总是抖得厉害。可是，就是这么不漂亮，甚至有点土气的陈老师，绣的花活龙活现，仿佛闻得到香气，织的毛衣可以变化出千百种花样，比编织书上的图样还要洋气。她还会自己动手做衣服，她曾经用窗帘布给我做过一条小裙子，薄薄的玻璃纱，淡淡的湖绿色，简单的圆领，蓬蓬的袖子，还有层层叠叠的裙摆，腰上长长的飘带扎成大大的蝴蝶结。穿上它的第一天，我开心得不停在原地打转，那裙摆像花瓣一样漂亮。裙子穿了很久，一直舍不得送人，后来从乡下搬到镇上，每年晒夏时还见得到它，再后来，一次次搬家，它也消失了。
那时候，妈妈的同事们都住在镇上，只有我们，因为爸爸在外地工作，妈妈一个人带了我不方便，所以就近住在学校里。学校里除了我们一家人，还有妈妈的一位单身的男同事，我叫他陈老师。陈老师当时年过五十，方脸阔嘴，头发比较长，一络络的，梳得挺整齐，年轻时应该长得还不错，到了这年纪，总显得有点神经质。他可能因为在文革时受到冲击，所以一直没有结婚。陈老师多血质的，冲动，易怒，有想法，没行动，大人们都觉得他不太靠谱。他对小孩子却不错，每到暑假时，妈妈城里的同事也会带了孩子来消夏，那是一年里校园最热闹的时候。陈老师会带了我们一班小孩子玩。玩了什么不太记得了，只记得他每每总是会出人意料。后来，我们搬到镇上，陈老师也住进了单位造在镇上的宿舍里，听说他总是跟楼上的邻居吵架，嫌人家的生活噪音大，有时吵得厉害了，他会用晾衣杆去戳天花板，于是我记得，他似乎曾经在晾衣杆上涂了胶水带我们去粘蝉的。(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妈妈的学校后来搬了新校址，再后来，学校被撤并了。妈妈的这些同事，离职的离职，调职的调职，退休的退休，有时偶尔还会在爸妈嘴里听到他们的旧闻新事，却是一个也没有再见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