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最后的日子

母亲，是人世间永恒的话题。高尔基的《母亲》描写的是何等的淋漓尽致，感人肺腑，催人泪下。可我的母亲就是和广大老百姓一样，是一个一般的普普通通的乡下妇女，一生归纳起来，并没有什么可歌可泣的故事。可我还是想念叨念叨她！

母亲患脑梗塞已经好几年了，父亲2002年去世后，我把她从福利院送到了乡下——她的娘家，托付给她侄儿媳妇照看。

那里是她土生土长的地方。1942年，乡下闹土匪，她好端端的一个家被毁了：大伯被杀，她爹被吓死，母亲也很快得病死了。只剩下她和两个弟弟。她当时10岁，大弟7岁，小弟5岁。她开始支撑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大弟送给人家放牛，混碗饭吃；小弟太小，人家不收，她只好把自己卖给别人当童养媳得来的钱给那户人家，人家才收下小弟……唉，往事不堪回首！

母亲在镇上一个地主家当童养媳。苦熬7年过去，那个青年却瞧不起她（没有文化），借口外出到汉口上学之机，逃避了这门婚事。小镇解放，当地农会宣布解除婚约，分给她2亩地补偿。她从此成为了农民，成了镇郊生产队的一名社员。我们姊妹几个也从此为跳出“农门”而奋斗……唉，这些不用提了！

母亲住在乡下，我却整天放心不下。她神志不清，行动不便，吃饭还要人喂。我每个月都雷打不动地去看望她一次。要知道，乡下距我家有二百四十多里地！刚开始我去看她离开时，她哭着喊着，不让我走。我的心里像刀割似的，泪水直流。侄儿媳妇奇了怪：她平时认不得人的呀！只有我心里有数：这是血缘关系在起作用呀！美国总统里根得病后也认不得自己的儿子，别人问他，他嘿嘿一笑：“这是那个经常来看望我的那个人！”后来我临走时，她不再哭闹，安静地让我走，我的心里反而更酸楚了！

就这样，两年多的时间我都是这样度过来的，来回奔波加起来起码有一万多公里。2004年腊月二十一，我突然接到侄儿媳妇的电话，说母亲病情严重了起来，让我们把她接回去。我连夜和五弟驱车赶往乡下。去了一看，情况果然不妙，她已经昏迷不醒了。我们把她半躺半靠在后面座位上。我一边开车，一边回头望望她，生怕她在路上有什么闪失，有什么意外发生。(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安全到达襄阳后，我们很快把她送进了医院。抢救，打针，输液，做各种检查，一个星期过去了，没有一点起色，母亲依旧昏迷不醒。医生说我们已经尽力了，不能做手术，也没有特效药，只能这样了！眼看到年底了，怎么办？我们姊妹几个商量着，都没有什么办法可想。来看望她的表姐毅然拔掉了母亲的针管，说“这个责任我来负，免得她多受那么多的苦！”

我们只好把母亲接回家。大年三十，一家人都忧心忡忡：老天爷呀，让我们一家过个团圆的年吧！三十夜平安过去了，接下来的三天年，也让我们担心死了：她万一要走了，殡仪馆里都放假了，连人都找不到呀！三天年又过去了，我们松了一口气！说来也怪，自从医院回来后，母亲好像知道什么似的，你喂水、喂食，她紧紧地闭住嘴巴，不再吃什么了。你看她嘴巴张开着，赶紧去喂水，她就赶快闭住了口。妹妹流着泪说道：“你吃点吧，我们求你了！”可任你怎么劝说，她就是不开口。

又是一个星期过去了，我们在想：她是不是想过了元宵节再走？此时离从医院回家已经过去十天了，不吃不喝，已经超越了医学规定的生命极限！母亲却还在坚持着，坚持着！

元宵节到了，我们围坐在她的身边。她依然平静地呼吸着，你用水去打湿她的嘴，她倔强地把头扭往一旁。过了元宵节，母亲依旧顽强地活着。可在外地工作的儿女们都要回去上班呀，大家呼天喊地的哭着，和她做最后的告别！

我扳着指头在算，到正月二十七，她已经断绝食水二十六天了，生命力之顽强让人简直不能相信！那晚，我守着她身边，忽然听到她微弱的声音，似乎想和我说什么。我连忙靠近她的嘴边，只听见她清晰地、小声地说道：“我不行了，我要走了！”我急忙呼唤大家来听，又连忙给武汉的妹妹打电话，“妈在说话了。”那头的妹妹哽咽着，母亲又对着手机，对妹妹重复了一遍，：“我不行了，我要走了！”大家这时都哭成了一团。母亲再也没有说话了，我突然醒悟过来：明天就是三八妇女节了！今天她清醒了，就是老百姓说的“回光返照”！

第二天上午，母亲终于平静地走了。我帮她穿好衣服，她那佝偻的身体，长时间弯曲的腿，我用心地帮她平复过来。我替她洗了脸，梳了头，还用毛巾拭去她嘴角渗出的一丝丝血迹……

三八妇女节是她的忌日，母亲是让我们永远记住她呀！那天市局正召开各县市税务工作会议，各位领导得知消息，都赶来看看她，慰问我们。她被送上山的时候，烈士塔上正举行悼念大会，人山人海的。母亲，你挑选的日子够热闹、够风光的呀！

我把母亲的故事讲给朋友们听，他们说，你母亲的故事岂止是可歌可泣，简直是不可思议！她是神，是天上下凡的神仙！我心里明白，她这辈子吃了那么多的苦，遭了那么多的罪，却没有完全享受到生活的愉悦和幸福。她的生命力那么顽强，那是我母亲对生命的坚守，对儿女们的眷恋，对人世间的热爱，以及对美好人生的向往！

安息吧，我敬重的母亲！

2016年8月28日于襄阳竹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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