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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下河水乡的四季码头

2016-08-19 17:44 作者:高贵行  | 11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高家墩子在里下河水乡。水养庄,庄护水,千墩万垛,舟移村行,每一眼都是漂泊的水墨画。远望一条条河汊绸缎般地缠绕着村庄,无数“水码头”成了岸水相亲的“脐带”,朦胧中俨然一尊尊神灵,多少年来保佑着村落和百姓。日前,新修的一条省道从高家墩子擦肩而过,墩子东河边横跨两个世纪的“水码头”行将寿终正寝。假日归乡,重温人情风物,也算是与码头挥手道别。

高家码头曾经很风光。祖传那是高门族长领头,所需银两墩子上各家分摊所建。落成之时,在十里八乡鹤立鸡群。顺着河坡水滨,用砖石砌成两米多的台阶,在离阶底两扁担长的河心,奠定梯形槐桩,远从江西运回来的那块杉木跳板一头搁在台阶、一头搭在槐桩梯档上。梯档,是依河水涨落用来调节跳板高低的。当时,相邻庄墩的码头大多用土垒成,天油滑;用树棍编成条板,狭窄凹凸。岁月流逝,高家码头演绎了一出出悲欢离合的人生活剧。解放前,刚过门的儿媳不堪婆母欺凌和压迫,从码头上愤然投河。土改时,人们把从平田整地的无主坟里掘出来的棺盖,拆开、刨平和缀连,置换了中间那块年久失护的杉木跳板,翻身农民把歌唱,气概豪迈。“大集体”了,水码头上槐桩已经蛀蚀,跳板已经开裂,小孩子不敢上去。生产队的老木匠把废旧的风车中轴铣成木方,制成桩柱和跳板。每逢队里分粮,码头上粮箩一担担,欢天喜地,热闹场景一幕又一幕。实行大包干,勤劳致富,几对善良朴实的青年男女在码头上切磋农技、缔结良缘……高家墩子上的人无论生老病死,都离不开码头,几无例外。记忆中高家码头北端,小蒜丛丛,荠菜青青,紫白花素雅清香。那棵老银杏沐浴经年风雨,树干龟裂,树踝腐蚀了一个窄洞,半枯半青,这里是野猫和小松鼠的“行宫”。枯藤昏鸦,小桥流水,这老银杏似乎叙述着水码头的沧桑变迁和高家墩子的兴衰历程。

天地阴阳,四季流转。高家墩子的水码头是我们孩提时代的天赐乐园,那绵延无穷的情思和欢乐迄今想起来都芬芳万千。

河水暖,万物复苏,庄户人家在水码头淘米洗菜,三五成群的鹅鸭寻香而来。白鹅高傲昂立,时而随水漂浮,时而岿然不移宛似军舰。鸭子则平易近人,俯首埋水屁股朝天,一点也不害臊。两只脚趾前后划水,淘一口食,露出水面“呷呷”显摆。我们盘坐在码头上,或银杏荫下垂钓,或飘放纸船。河水清澈,五彩小鱼蛰伏不动,偶尔吐出一个水泡。憨厚的小虾一挫身张牙舞爪,钻进油肥乌亮的水草丛。我们把米箩慢慢摁下去耐心等一会迅捷兜捞,每有斩获,欢快的笑声染亮半边天。那时,我每天清晨从码头上拎水,贮满水缸。母亲常说“穷烧锅门,富吃水缸”,意即灶膛口的草要少,水缸里的水要满。开始不解其意,后来才知道水能防火。“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轻舟如叶,小河如镜,蓝天白云倒映在水中。邻家女孩每次到码头上汰洗衣裳,都先低下头细细端详水中自己的面庞和身子,顾影自怜,抬起头腮帮上羞涩地飞出两片红霞。

南风起,暑日临。我们胆怯地坐在水码头,看大人游泳,一会儿沉浮一会儿进退,呼五唤六好不欢腾。心痒痒的,似要“怦怦”跳出胸口。忍不住一溜脱光,把衣服挂在码头树桩上,两手紧紧地攥住码头条板,缓缓地伸腿到浅河边,“蹬腿”扑腾。那次,被大哥诱骗,胆战心惊地让他把我托拉到河心。不料他手一松,我整个身子急速沉坠。惊恐地拼命挣扎,双手拍水,眼前发绿,呛了不少水,终于游到对岸芦苇丛中。从此,那敦厚清凉的水波如母亲温柔的双手一又一夏地拥抱着我们,我们或仰卧或俯伏,或蛙泳或踩水。最热闹的是打水仗。跃出水面,喊叫四起。沉入河底,水花四溅。高兴时把头闷进河里,喝上一口,竟有丝丝的甜。有时落脚时碰到硬物,一个“猛子”下去,黑黄的大河蚌高举在手。河蚌味道鲜美,可谓是我们那时的珍馐佳肴。每次下河洗澡,我们直泡得手指发皱、嘴唇发紫、眼睛发红,在母亲厉声吆喝下,才带着一身水、湿淋淋地爬上码头晒太阳。黄昏来临,夕阳泼向码头,铺摊一层橙红,薄雾随着帆船飘向远方,也带走我们的少年心事。船尾拖开一道道八字形波痕,瞬间定格,算是对我们伫望的回馈。俄顷,月挂中天,夏虫在草丛呢喃,河风在码头吹拂,纳凉的人们舒爽沉醉。于是,又一个“农民话”锣响开场……

秋水长天,风清气朗。我们拾些瓦片,仄下腰身沿河面用力平抛。瓦片在水面上一跳一颠地滑飞向前,欢呼声彼伏此起。若是抛掷的角度忽低忽高,瓦片飘出几米就会湮没无闻,引来“嘘”声倒彩。秋雨缠绵,菱角青黄,我们以桶作船,以手作桨,小心翼翼地坐“船”从码头旁划入菱塘,惊起一群野鸭。回头已是菱角半仓,半小时光景,煮熟的菱角清香就在高家墩子上袅娜飘散,引来一帮帮馋童娴女。风习习,水依依,那些满载的粮船、草船帮口接水,悠然前行,纤夫在蜿蜒的河堤边赤足躬背,纤绳勒进肩上,扁木横搭胸前。逆水风疾,纤夫几乎是一步一叩首,无力下垂的双手前后摆动似欲触及河面,犹如一幅油画。他们行至码头,总是蹲下来掬水渴饮。背心、裤腰和护肩的垫布,因汗渍多次浸洇,上面斑驳的盐霜地图一般。纤夫的艰辛、坚韧以及那偶尔响起的铿锵号子,把我那颗少年的心激荡得意气勃发,澎湃而隽永。(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寒风呼啸,瑞纷飞,“水码头”下坚冰三尺。我们对水下世界充满好奇,放学归来往冰冻上抛砖掷泥,妄想砸出窟窿。我们在冰面上反复跺脚,试探冰之厚薄。尔后,壮起胆子手拉手向对岸挪动。待年岁大一点的伙伴确认冰面不会断裂,我们欢呼雀跃,东奔西突,一滑一个跟头,一跌一声疼叫,一个个头顶冒气、额颊流汗,童年清纯与欢欣嵌入了博大而晶莹的冰河。转眼间进入腊年,农村大婚也都选定此时。说是腊月黄天,利事顺运。爆竹一响,喜事分享,终身难忘的是大哥结婚那一天。那时,农村泥路小道,柜橱嫁妆这些大件不好送运,所以,迎娶大都是动船。大哥是高门家族同辈中年龄最长的一个,自然最早成家。所以,礼仪也特别隆重。里下河水乡风俗约定,男婚女嫁,新郎须到码头背驮新娘,入洞房前新娘脚不沾地。天上万里无云,远近大树枝干疏朗,麦田原野一片黑黄。当娶亲的木船披红挂绿徐徐撑来,码头上立刻鞭炮轰鸣,炸开的红色纸屑雨花似的散落码头,天地间喜气洋洋。船在河心打转三圈,轻轻靠岸,墩子上左邻右舍扶老携幼涌向码头看新娘。大哥背起大嫂走上跳板正待上岸,同族小弟脚下一跺,跳板倏然晃荡起来。大哥早就料到,立即甩过去一把喜糖,赢得“噢噢”的震天欢笑。老人嘱咐,大嫂首次上码头洗淘,要请三炷香和一把米敬在水码头最高一层台阶上,以祈求日见平安、年收富庶。

高家码头,承载和铭刻了我们童年无尽的快乐和遐想。然而,曾几何时,水花生水葫芦满河堵塞,水无流,舟无行,人无语,河水渐黑,码头的繁盛消失殆尽。每次回乡,踏上荒芜的码头,只见河滩皴裂,树枯花萎,芦荻和荇草飘零萧瑟,无端生起满心的惆怅和怨艾。七、八年前,打造美丽乡村拉开帷幕。似乎一夜之间,水清,岸绿,花红,树高。墩子上创业有成的水电包工头个人出资,买回十几块长型条石铺在码头上,私人定制了混凝土桩柱和跳板,水码头恢宏而气派。码头边是里下河水乡遐迩闻名的草莓种植体验胜地,每到假日,人影幢幢,笑声朗朗……此刻,静静地站在码头上,天高远,水流缓,鸣枝头,鹅栖斜坡,凝视一草一木那亲切而温暖的眼神,我突然意识到,这码头虽然不日拆迁和填埋,但已然成为我人生的驿站,彼此之间绾结的情缘深长而澄澈。今后,无论我走到哪里,身上都披照着高家墩子万力牵引的目光,纵使山高水长也会在纷纭漫长的生命旅途上永不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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