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株命途多舛的塔松

两株命途多舛的塔松

文／刘毓民

院子的二道门内，广场西侧，生长着两株松树。一南一北，挺拔高耸出卓尔不群的孤傲来。

两株松树移栽至此，将近四十年了。当初，工兵在这里修建了国内净化度最高的现代化厂房。单位从瑞士一家公司，进口了整条铬板生产线，于是，国内首家铬板生产厂家落户骊山脚下。厂房东侧，建有耳楼，是科研生产的办公场所。

每年春，单位总要对厂区进行绿化。于是，两株塔松就移植于此了。在绿化人员的精心照料下，两株塔松不仅活了下来，而且活得精彩，活得健壮，活得生机勃勃。并逸放出一种少有的洒脱之态。

两株松树的勃发生机，赢得了不少职工的呵护与关爱。天旱了，有人浇水；叶黄了，有人施肥。晚上值班人员，也不忍把尿液排入便池，而是对着树身，扫射喷灌。今天南边的，明天北边的，公公允允，不偏不倚。(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因此，两树犹如孪生姊妹一样，在充足养料的滋养下，妩媚出动人的身段来。

后来，湖南长沙亦建了铬版厂家，有了竞争，多了供给，市场开始不好，销售遭遇困境，产值利润下滑，甚至到了死也不能，活也不得的地步。六七十个职工，靠这条生产线养活，已经非常非常困难了。

单位易主，换了脑盖头头。脑盖头头视察几次，觉得设备超期服役，产品质量难以保证，再加上成品率不高，浪费严重，成本增加。于是，脑盖头头一拍板，就将铬版生产线关闭，并对原厂房进行大刀阔斧式改造。计划在此，上一条集成电路封装生产线。

厂房改造工程很快就完工了。附近的耳楼，与改造后的厂房格调不协调，不匹配。恰如西装帅男，穿一双带土的手工粗布鞋一样。耳楼最后拆除了。侥幸的是，楼前的两株塔松，被保留下来。它俩与周边砍掉的塔松命运相比，是万幸中的万幸了。其它松树，一命呜呼了，而它俩，却奇迹地成为活物。

整饬广场时，高出的部分，被推土机铲掉。南边的那棵松，没有伤筋动骨。而北面的那株，其粗根祼露于外，高出地平许多。树根高出地平，非常惹眼，既不好看，也不美观。

于是，施工方在首长的授意下，挖空树下，斩断西北方向的三个大根，使树身整体下移至地平线以下。围着大树，用大理石筑起了四四方方的围台，再在围起的地方，填补黄土，使两株塔松的高贵气质，一下子张扬起来。

第二年春，南侧的，高大挺拔，参天蔽日。而北侧的，松顶干枯，西北方向的枝丫，既不泛绿，也不萌发，遇风刮，则掉一地松针。松针拣拾起来，两指磋磋，竟然成了黑灰。

首长看到了，心如火燎。忙命物业施救。物业找了专家，进到会诊，于是，就自上而下给塔松输营养液。吊完了，又会及时换袋。尽管物业方方面面做了不少努力，还是难以挽救它的危亡命运。

这棵松树，最后是半生半死，半残半废。树顶干了，西北方向颀侧的虬枝枯萎了。半死不活的样子，引起的首长的爱怜与同情，愠怒之下，撤换了物业的负责人。后来，院子里的很多人，戏称这株松树为“汉江”松。

封装生产线建成后，来此参观的人很多。部长级、将军级的，的确不少。同一行业的，也纷纷前来参观学习。顶枯枝干，卓然于此，终究是大煞风景的。于是，一个教条的“一根筋”命令花工锯掉枯枝。花工走到树下，端祥来端祥去，总觉得锯了枯枝，树型更加难看，不忍让这株树残缺不全，就一拖再拖，没有执行。

花工受到了严厉的训斥。甚至也得到了不小的惩罚。权力一旦与荡妇共枕，一定会生出怪物。这个怪物，就是毫无羁绊与制约的淫威。权力一旦和瞎子共眠，一定会诞生一个盲目的瞎指挥。

花工招架不住，只得扛来梯子，上高高，沿低低，把枯死的松顶和斜逸的枯枝锯了、并在锯掉的创伤口，敷上黏糊的药物。无头的松树，半死半活的树身，就这样半身不遂了。其构成的风景，多多少少有点凄怆与悲凉。

南侧的那株，占尽地势之宜。阳光充足，枝体完整，既没伤根，也没乂头，端庄秀丽出不凡的气质来。再加上花工的修剪整形，施肥浇水，茁壮出一股勃勃生机来。

据说，树是有灵性的。这株塔松，听说是铬版车间一位职工在七十年代末栽的。这位职工，只要回到临潼，总会站在二道门外，远观它的身姿。前段时间，栽树的职工病逝了，塔松似乎有所察觉。于是上演了以死相殉的壮举。

前些天，雾锁骊山，岚气氤氲，苍天愁容满面，尽显无尽悲伤之哀。忽然、一束闪电、一声惊雷，劈头盖脑自天而下，偏不偏，妙不妙，正好击中南侧的塔松。塔松自上而下被击穿，东南面的树皮，也被击得粉碎，就连树身的木质内脏，也被粉齑后洒落一地。

树以树的方式，殉情于它的栽培者。这种知恩图报的精神，感天地，泣鬼神。惊雷之后，就是一场人们颀盼已久的及时降雨。松树齑碎其身，悲之又悲。苍天有灵，垂泪幽咽。

雷电击中塔松，目睹的亲历者有之。言之其状，则令人心悸，慑人魂魄。而散落的树皮、内脏，有人捡拾起来，五味杂陈，连连喟叹。后来，有人给此棵塔松起名“光舞（武）”。姊妹松于是就有了“光武”“汉江”的称谓。

这让我想起了历史上的“光武起汉江”的历史故事。西汉末年，王莽篡权。大汉皇室，危如累卵。刘秀遭到王莽追杀，遂逃至南阳汉中一带。招兵买马，起兵共攘，一举攻入长安，灭王莽新政。并回复汉业，因建都洛阳，史称“东汉”。

光武起汉中，老区是临潼。一所两天地，老天鸣不公。你住高楼幢幢，我住鸡窝恓惶。同是一所职工，为何三般两样？惊雷是呐喊，电闪是抗争，如若长此往，是兴还是亡。

两株塔松，同年同月同日生，但各有各的不幸，各有各的罹难。它们挺立于广场西侧，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人事沧桑，也见证了两个产业的兴兴衰衰。它们或残或齑，或死或亡，即使苟延残喘，也不失坚毅的品格和崇高的精神。

它们是孪生的，也是共患难的。它们命途多舛，时乖运蹇，但它们昂扬的斗志，顽强的生命力，值得我们肃然起敬，更值得我们弥足珍惜！

2016年7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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