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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成都糊油膏

2016-05-25 12:02 作者:五峰秋事  | 9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我在成都糊油膏*

——我的打工经历

*糊油膏,即做屋顶防水油膏。

文/文仕红

前言

1998年我参加工作已满7年。也许是厌倦了每天面对学生的单调生活,也许是为了寻求心中的一个节过后,我随一名亲戚去了成都,开始了为期四个月的糊油膏生活。(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对于已经习惯学校生活、从未干过重体力活的我,这四个月的点点滴滴无疑给我展开了一幅全新的画卷。时至今日,在我脑海中依旧那么清晰,让人难以忘怀.....

(一)春节过后,我去了成都

98年的春节显得有些凄清。年前,妻子和我商量:“我们刚结婚,家底太薄,加之孩子已经一岁了,正需用钱。现在好多老师都停薪留职外出打工去了。我有个亲戚在成都糊油膏,听说工资还不错,你也去吧......”

我从未出过远门,也耳濡目染老家谁谁“打工又挣到大钱了”的故事。为什么我就不能出去闯闯,好歹我的学历比他们要高些,说不定会“天下掉馅饼”呢。

说干就干。我向校长说明了缘由,与学校签订了停薪留职协议书。在拿到协议书的时候,天空很蓝,风也轻扬,突觉自己成了一匹没了牵绊的马,有对茫茫草原的渴望,也有对未来不置可否的忧虑,真是无法名状的滋味在心头。

春节过后的第五天,我和我的亲戚踏上了去成都的火车。在车站,妻子抱着刚刚一岁的小女儿送我。没有电影里那种送别时呼天抢地的镜头,我知道妻子一直强忍着泪水。寒风袭来,吹乱了妻子的头发,孩子的小脸被冻得通红。我挥手向母女俩告别,孩子挥动着小手,口里牙牙学语,一定是在说着祝福我的话吧。在走上车门的时候,妻子大声对我喊到:“到了那边,给我来电话!”

“呜————”火车开动了,载着全家的希望,也载着我的梦,向成都方向奔去......

(二)成都的,说来就来

凌晨5点到达成都火车站。

哦,成都,我向往的地方,我终于来了!

火车站灯火通明,到处是攒动的人群和席地而坐的旅者。火车站外可依稀看见高耸的**宾馆,霓虹灯闪烁,迷乱着我的眼睛。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自己不就是大观园的“刘姥姥”吗?

一路来的亲戚拽了拽我的衣角说:“别东张西望,小心扒手!”我收回好奇的眼光,跟随亲戚上了三轮车。离我们的目的地还有很长的一段路程呢。

这时天空淅淅沥沥飘起了小雨。撩人的雾气在昏黄的灯光下缠绕,沁人的花草香味从街道两旁绿化带里飘来,刺激着我的味觉神经......哦,成都的色真美!

到达目的地——龙泉驿区,亲戚的亲戚——我们的老板接待了我们。屋子不是很大,摆设还算整洁。长长的沙发上坐着几位农村打扮模样的年轻人,正嘻嘻哈哈地看着电视。一路来的亲戚与他们热情的打着招呼,并把我介绍给了大家。原来他们都是老板农村来的亲戚,这次出来和我一样都是打工糊油膏。

既然都是亲戚,自然少了些拘束。大家对我很客气,毕竟我是吃“国家饭”的,另外也很不解——自己有好好的工作,为什么要出来吃份苦呢?从他们的眼光里似乎可以看出对我一丝不屑,可能是担心我会拉他们的后退吧。

我也说不明白此次来的目的(当时就有种后悔的感觉)。看着他们与实际年龄不相称的、黝黑而发红的脸,就可想像生活的艰辛所赋予他们的重负。“既来之,则安之”。我也是从农村长大的,不能让他们瞧不起。心里暗暗地赌着口气。

当晚老板设宴款待了我们,席间对我们的工作做了安排,并任命跟我一路来的亲戚为负责人。

糊油膏,需大热天。而成都的雨说来就来。下午天气还好好的,当了晚上总会有一场或急促或悠长的小雨袭来,使我们迟迟不能开工。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近十天。百无聊赖,大家便打麻将或到附近的茶馆喝大碗茶(此乃成都一绝)。偌大的茶馆里,摆设着八仙桌和陶瓷茶碗,一副扑克、一杯茶便能坐上大半天,既经济又实惠。我们更多的时候就来这里坐坐,或看伙计卖弄沏茶的技艺,或拿副扑克打“拱猪”......

成都的休闲不属于我们。眼看着我们从家里带来的钱越来越少,而工作还没有开始,心急得火烧火燎的。

成都的雨啊,你什么时候说去就去了呢?

(三)开工

连续晴了两天,是好兆头。

大家都很兴奋,晚饭时还喝了点小酒。

一早,大伙儿便起来了,各自整理铺盖卷儿。7点钟,我们坐上了去工地的汽车。

我们要去的工地在龙泉驿的郊区。龙泉驿区是座新兴的城市,到处是机器的轰鸣和待建的高楼。操着南腔北调的人们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淘金。灰尘、油污、汗味和着泥土的清香,弥漫在城市上空,它膨胀着创业者的野心和欲望。

大约半个小时的路程我们达到了目的地。这是一个偌大的厂区,面积近平方米,抬空式设计,层空超过20米。

我们从车上卸下油膏(沥青)、隔离布、铺盖卷儿,还有生活用品,便开始了准备工作:一组搭工棚,一组上屋顶打扫卫生。我自告奋勇上了屋顶。上屋顶的路用钢管和南竹搭建而成,走在上面晃荡荡的,有恐高症的人是不敢上去的。屋面成“Z”字形,也许是因成都多雨而如此设计的吧。我们用扫帚扫去积水,用铁铲铲去遗留在屋顶的水泥团。最难清扫的是介于屋面之间的下水槽。下水槽很窄,仅够一只手伸进去。我们用小铁铲铲去里面的泥沙,在用水冲洗干净。到了中午我们才清扫了整个屋面的三分之一。

另外一组已经搭建好了工棚。他们用稻草作铺,用钢管作支架,再买来三色布覆盖在上面,一座简易的工棚就这样做成了,俨然一座帐篷。如果我们是游山玩水的旅者,也许会突生一种浪漫和惊喜,可我们是打工者,说得好听点是淘金者。看到这里的一切,油然而生的不是惊喜和浪漫,而是一种哭笑两难的尴尬和不安。

下午,我们正式开始了糊油膏工作。领头的亲戚把我和一位大约50来岁的老者分在一组,负责熬和运送油膏,算是照顾了。

这位老者姓刘,家里老婆瘫痪,两个儿子患肺结核多年,家中一贫如洗。向他这样的年龄是很不好找工作的,他还是托亲戚的亲戚的关系,才来到这里打工。唉,真是“幸福的家庭家家相似,不幸福的家庭个个不同”啊!

我和老者用拣来的砖块,砌了一个简易的灶台,然后把一口直径有1米的大锅放在灶台上,生起了火。待锅烧热后,再合力把100斤重的油膏倒进了锅里,开始熬。我不停地往灶里架着柴,老者用一根长的南竹棍不停的搅动油膏。

只见锅里开始不停地冒泡,继而生出浓浓、呛人的黑烟,原来成胶泥状的油膏开始变软、稀释,待成滴水状,俗称“开锅”,便算熬成功了。

老者用铁瓢把稀释的油膏舀进一个黑色的胶桶里。我则负责将装有油膏的胶桶用麻绳运送到屋顶。我小心翼翼地把装有100°C高温的油膏桶提到吊有麻绳的地方,然后用麻绳将桶挂住(麻绳上装有滑轮),我站在地面吃力地将装有油膏的桶运送到屋顶。屋顶上的人在接油膏桶的同时,会把空桶扔下来。

这是一项看起来简单,实则带有危险性、且需要体力的工作。

一下午的时间,我手肿了、脚软了,全身疼痛。从生下来就没遭受过这样的“罪”。从前这“罪”由父母承担了,而现在这“罪”却是我自找的。

就这样开工了。

我没有退路。

(四)想女人

我们的工作顺利地进展着。

承蒙亲戚们照顾,有时也上屋顶为他们扯扯隔离布。哦,防水油膏原来是这样糊的:先得把屋面打扫干净,做到光洁平整,然后用滚烫的油膏打底,待油膏稍稍“收汗”(凝固)之后,由两人从两端牵扯起隔离布,平整地压在糊好油膏的屋面上,不得起拱,最后再在隔离布糊上一层油膏即成。此所谓“一布两油”也。糊油膏的工具是一张一尺见长的三合板。当油膏倒上来后,得双手拿着三合板左右来回迅速糊(慢了,油膏凝固了,就糊不动了)。三合板与屋面的接触不得过紧,紧了,油膏太薄,达不到防水的效果;也不可太厚,厚了,容易起裂,且浪费油膏。

隔离布由化纤材料做成。脱落的绒线常常粘上我的手臂,或者钻进我的身体,引起我“细皮嫩肉”的皮肤过敏,奇痒无比。

此真正乃“劳动的艰辛”啊!

两个月过去了。我除了还戴着一副眼睛,看起来略显斯文一些外,其他方面已经和我的工友们没有什么两样了。“小白脸”,因受油膏黑烟的熏染,变得黝黑而粗糙;手磨破了,长出了死茧,也就不觉得痛了......

到了晚上,百无聊赖,或斗几盘“小地主”,或肆无忌惮地“摆”(四川方言,讲的意思)黄段子,或隔三插五去附近农家院里看录象。晚11点前,放的是枪战片,11点后会放带色的三级片。看的人很多,都是附近工地的打工者。大家鼓胀着眼睛,看到“精彩”处,有打口哨的、有狠命抽烟的、有猛灌凉水的、有起身到室外解决“问题”的......不一而足,一团“乌烟瘴气”!

夜深了,回到工棚。静得只听得见青蛙的鼓噪和工友们急促的呼吸。今夜无法入睡,想家了?想孩子了?想老婆了?也许兼而有之吧。

(五)被油膏烫伤了脚

今天老板会来慰问我们

大家早早起了床。吃完早饭后,便投入了紧张的工作。

大家都卯足了劲。屋顶糊油膏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一倍,地面运送油膏的我也不得不加快脚步,几个来回我感觉气喘吁吁。

老板的桑塔那轿车缓缓驰入工地。看见大家忙碌的身影和脸上的汗滴,嘴角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我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路,与老板打着招呼。老板夸奖了我们,并为我们带来了手套、胶鞋、创可贴、解暑药等劳保用品,还给我们每人预支了200元生活费。大家一阵欢呼。

老板还要参观一下我们的劳动现场。在工头的一声令下,我们又投入了紧张的劳动。

在我运送第二桶油膏的时候,由于装得太满,加之速度太快,一团滚烫的油膏溅在我的右脚上。我“哎哟”了一声,只觉得火烧火燎般疼痛,一屁股蹲在了地上。老板和大伙儿都惊呆了,飞也似跑过来把我从地上扶起。有人端来冷水,“扑”的一声全泼在我的右脚上。而后又让我把右脚浸泡在冷水里.....

老板用车把我送到了医院检查。医生慢慢地从我右脚上剥下已经凝固的油膏,只见被烫伤的皮肤一片潮红,还好只是皮肤烫坏了,肌肉组织没有问题。

我在医院里躺了半个月。医药费全由老板承担,还安排了一名工友照顾我的生活。我感动痛哭流涕,心里对老板有千万个对不起。

(六)我当了逃兵

因为有上次的教训,老板安排我熬油膏,而由姓刘的老者负责提油膏。看着老者躬着身子,吃力地提着油膏桶的身影,我心里一阵内疚。

天气渐渐地热了起来。每天吸着刺鼻的油膏气味,烟熏火燎的,想想教师生活虽然清贫却也乐得自在,更重要的,那才是我的兴趣所在,我感觉有点力不从心了。

我撒了谎,说学校来信要求我回校。老板没有亏待我,满打满算,给我结了四个月工钱,除去日常开支,还剩下1200块钱。

临走的时候,工友们齐齐地站在厂门口送我。我不时回头,看见工友们似祝福似留恋似羡慕的神情,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阵阵酸楚。

别了,亲的工友,愿你们早日回家!

后记:

四个月的糊油膏生活,虽然短暂,却深深地烙在我的记忆里,无法抹去。它让我了解了生活的另外一面:除了所谓的温馨和浪漫外,还有更多实实在在的劳累和辛酸;也让我了解了自己的另外一面:除了时刻保持激情外,还得有踏踏实实地工作态度。

多年来,我一直为自己当“逃兵”感到羞耻。也以此为鞭子,时刻警醒自己: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一切,热爱自己的工作,干好每件事情。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841370/

我在成都糊油膏的评论 (共 9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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