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儿
苦儿是个人的名号，他出生在很不好的家庭。大哥叫大头，头大智商差，二哥叫苕儿，智商更差。他妈在最后生下他来时，总想破窑能出片好瓦。希望能有个正常的孩子，可哪想到养了一些日子后，发现他也不太正常，他妈痛苦绝望，觉的这孩子命更苦，于是取名叫苦儿。
我跟苦儿虽然同住一个村庄，但因年龄的差别大，加上他身体上的缺陷，我从来没有交往，就像世上没有这个人，一直淡忘。后来有一天，我们开学第一节课时，一位大婶带着已长成大人的苦儿，来到学校课堂上，千般万般哀求老师说：“还是让他上几天学吧，能识几个字，会写自己的名字，总比扁担倒下不识是个‘一’字的好哇，收了他吧，老师……”。于是，老师接受了一个跟老师一般高的小学生，让他坐在我们最后一排，并跟他取了个学名叫苦清，意思是苦尽甘来。那时苦儿有16岁，而我上二年级，有9岁。上课时，我经常扭着头朝后看他，心想，他妈长的并不丑，怎么生出他这模样，他的头也很大，下颚尖，嘴朝一边歪，说话出声老气，腰也不直，脚板是鸭子脚板中间没有凹，走路也像鸭子一样摇晃。但他很有力气，一次，我们打扫课堂卫生，课堂当时设在农家大堂里，四周放着许多农具，讲台边还放着一口大水缸，老师叫我们把它移到旁边去，我们五六个同学围着水缸 移，也没拉动一点，苦儿看了一笑，用手把我们搏开，他把肚子顶在缸沿上，两手抓住缸沿边，一百多斤的水缸抱起来了，然后一步一步地走到空旷那儿轻松放下，自那天起，我对他改变了原有的看法，虽然他长得丑点，觉得他憨厚，心道好，也有了交往。
苦儿总算是踏上学堂的大门，可是好景不长，不到一年功夫，他又辍学了。放学回家路上，我经常碰到他。他赶着一百多斤的大黄牛，牛肚子吃得鼓鼓的，毛色发亮，而他肩上还挑着一百多斤的青草，见到我总是笑眯眯的样子，表示他内心的话语。我问他为什么不读书，他说他妈不让他读，要赚工分。我又问他放牛一天有多少工分，他说一天底分有6分，加上割草100斤有4分。我心想，他还能顶得上一个正常是劳力，一个好劳力，一天也只能挣10分工，难怪他妈不让他读呢。
苦儿做不了细农活，如犁田打耙，下种子的活儿，可他的耕牛养的肥大，有力气。每年生产大队开展耕牛比赛大会，他总是得奖，一张奖状，一条大毛巾或是洗脸盆，这是全村人的光彩，队长也表扬他。
耕牛有时派上用场，苦儿也参加集体劳动，如挑粪，插秧的活儿。队长在监工，有的人不好偷懒，就借口说要去拉屎，跑到荒野的地方，半个钟头回不来，苦儿不会做那样的事，有时集体歇烟工了，大家都歇着，他也不肯歇，一些大咧的军青大嫂也喜欢挑逗他说“苦儿，你不歇工，怕我们拖你的裤子呀。”苦儿歪着嘴笑着不理她们.
苦儿这辈子注定与女人无缘，他一直单身，只有大哥在很远的深山老林里娶回来一个哑巴媳妇，还生下一女。在大集体里，像这样的家庭，队里照看点，自己能挣点工分，日子也过的美滋滋的，到下半年不缺粮还有余，能分点红，数着花花的票子，也觉得幸福美满了。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一场大的改革到来，田地承包到户，集体没了，这下苦了苦儿一家。分了他家5亩田地，却不知怎样去耕种，24个节气更不懂，什么时候下种，什么时候收割，都看别人行事，田地种的连自己吃的都不够。苦儿也经常来我家，问我父亲农活的技巧，稼穑怎样的奥秘，还打着我的名字，说跟我是老同学。这算不说，有更难的事儿接踵而来，紧接着乾坤大挪移，人们纷纷外出打工，田地也少有人耕种。苦儿一家更是雪上加霜，光靠种点田还不行，日子不好过，打工无门，后来我也停学了，卷入打工的浪潮，村里能走的人都走光了，只有苦儿一家人眼睁睁的看着一家人走出家门，欢天喜地来回农村与城市之间。(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经常回家探望父母，每次回去，苦儿就找到我苦求我帮他找份活儿。那样子可怜，说扫地、扫厕所、排大粪都行。不论工价多低。我还真想帮他，但细想，城里哪有排大粪的呢，都是吸粪车。扫地、扫厕所，我也没熟人，我不敢答应他，只好敷衍塞责，说这事在我心里。
两年没回家了，也不知苦儿过的怎样，只听说他在靠卖柴为生，把劈好的柴挑到七八里路的小镇卖掉。这行业是我爷爷那辈人干的事，如今都是用煤气电器，镇里用柴火的人少之甚少，他能挑到那儿去卖呢？后来我回去真的见到他，可是，越怕见他的时，反而见到他了。那天下着大雾，我坐在回京的车上，从窗口见到他挑着一大担劈柴，在雪里一步一步的蹒跚，身上柴上全是雪。后来有一次，我在车上见到他挑着一担松针柴，在走在半路遇着大雨，雨水淋在他的脸上、柴上，再滴到地下，一时，我的眼泪也向窗外的雨丝滚落下来。
自从那两次见到他后，再也没见到他了。时隔很久，又听说苦儿离家出走了，准确的说是失踪了。一个平时连汽车很少做过的人，他能到哪儿去呢？一月、一年、两年也没有他的音信。乡亲们怕他自尽，在山洼里、水塘里都搜索遍了，也没发现他的踪迹，有人说，他可能死在外面的哪个旮旯里了。
知道这事后，我非常愧疚，恨自己无能，没把他带出来。我并不相信他死了，也许他在某个地方，寻找他所需要的那份工作去了。他也是个人，也有他的梦想。他是个好人，勤劳笃实，纯洁善良，在我的印象中，他这辈子没干过一件坏事，本分做人。人常说，像这样的人，应该有好报。既是死去后，来身有福，还会做大官，我倒希望这是真的、我每次想到他，总有眼泪流出。如果苦儿真的走了，我想，他来生一定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让菩萨保佑他。
（童春华 2015.5.28 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