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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的傻馄饨

2015-12-28 14:41 作者:二七阿郎  | 7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在胡同拐弯的地方,有一个小门,那是老王家。

街坊有的说,大门对路犯枪煞,一条直路一条枪,劝老王改改门。但老王犟的很,说立门户立门户,大门哪能说改就改。

于是,这门就一直没动。

说是家宅不安,会有血光灾,但老王跟老婆夫妻和睦,身体健康,街坊们找不到话柄,就揪着俩人没孩子的事,指指点点。

有人说老王不行,有人说老王的老婆不行,有人说他俩都不行。

没想到老王晚年得子,都一把岁数了,居然生了个小王,把一胡同的人都惊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有人说老王媳妇,可能是个妖精。

从医院接回家,两口人变成三口人,老王非常高兴,去菜市场买了刀头和白酒,准备回家烧柱香还愿,结果回来时,发现媳妇莫名其妙断了气。

三口人,又变回了两口人。小王的啼哭,加上老王的哀嚎,让整胡同人都觉臊气,这也死的太邪性了。

那时没有医疗事故的说法,有人暗示老王,让他找医院讹一笔,但老王胆小,不敢去,他觉得这是命。

家里只剩下不会带孩子的老王,和生下来就没娘的小王,班上不成了,老王就在家门摆了张桌子,专职卖馄饨。

这样既可以照顾小王,也好有个营生。

老王的馄饨确实不好吃,但他人实在,馅包的跟饺子一样鼓着肚子,碗比自家用的还大一圈,不好吃,但再大的饭量,一碗就管饱。

时间久了,想吃饺子的会说:“去王大傻那。”想吃馄饨的也这样说:“去王大傻那!”

于是,王大傻成了老王的新名字,慢慢叫开了。

王大傻的儿子小王,继承了这股傻劲儿,他不淘气,上课也认真听,就是学习上不去,在全年级都垫底。

老师挺没成就感,也就不管他了。开家长会,班主任跟老王说:“你这孩子,不是上学的料,赶紧给他找出路吧。”

老王说:“老师你再费费心,你上我那吃馄饨,不要钱!”

班主任说:“另请高明吧,你这孩子,真没招儿!”

小王初中没毕业就退学了,回到胡同,给老王搭手卖馄饨。

老王年纪大了,做馄饨有点力不从心,小王一回来,一张桌摆成了两张桌,收入比以前多了一倍,老王一想,干脆在自家小院的天井里,搭了一个窝棚。

王大傻馄饨摊,成了王大傻馄饨店,小王,也成了王二傻。

街坊都穷,来吃一碗馄饨得顺走两头蒜,还有的拿个小瓶偷辣椒,偷醋。

但老王和小王都不好意思说,以至于后来,人们都明目张胆了,仿佛王大傻馄饨是自家开的,缺盐少油就来拿点。

这成了小饭店的最大开支,但老王和小王都觉得,街里街坊的,算了吧。

王大傻饭店生意越来越好,但盘账总是赚钱不多,老王的意思是,能赚点就行,小王听老王的。

只卖馄饨不赚钱,胡同口的临街有几家饭店,厨子跟老王都熟,小王就去拜了师,学学调凉菜。

笨是笨,但调凉菜这事,比语文数学好学多了,加上小王手脚勤,不说话,厨子们都喜欢他,把一身本事都教给了他。

小王不但学会了调菜,连炒菜也学会了,这下,老王犯了愁。

就这么小个饭店,卖个馄饨和凉菜还行,卖炒菜铺摆不开呀,为这事,老王和小王第一次闹了矛盾。小王说炒菜赚钱,老王说馄饨摊就是馄饨摊,就算叫饭店,也还是馄饨摊。

老王气病了,他意识到,自己年事已高,万一哪天撒手归西,小王怎么办?得赶紧给小王张罗个帮手。

小王18岁那年,胡同口的厨子给介绍了一个女孩,农村的,在挺大一个饭店做服务员。

老王非常满意,但小王不喜欢:“我不找农村的!”

老王差点背过气去:“咱也是农村户口,你挑啥?人家是大饭店的服务员,专业,你们结婚,还能帮衬帮衬馄饨店!”

小王死活不答应,没想到对方姑娘也传话,说不愿意,姑娘也想找个城市户口。

小王的婚事被搁置了,老王害怕耽误了小王,他咬咬牙,准备给小王买个城市户口。

打听了一下,农转非需要一万,老王把箱底都掏空了,凑了一万,托了个人给办。

但没想到,办事的人说,现在办一个农转非,价格涨到两万了,可老王再也拿不出一份钱来,前边给的一万,也要不回来。

办事的人说,都已经花出去了,没法要。

一万打了水漂,事也没办成,老王一口气上不来病倒了,这一病再也没起来。

临走前,老王拉着小王的手,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说啥,小王把耳朵贴上去才听清,就俩字:“认命,惜福!”

小王拉着老王的手,直到老王都凉了,也不愿撒开。认命他听懂了,但他把“惜福”听成了“媳妇”,他想不通,因为媳妇这事,实在是跟认命有些拧巴。

也许老王家的宅子确实邪性,只容得下两个座位,小王出生,他娘就走了,现在老王走了,就又填进来一个。

前脚老王丧事办完,后脚来了个姑娘吃馄饨,吃完发现没带钱,小王就给免了单。

姑娘看小王很实在,就常来吃馄饨,来往久了,一聊,竟是老王生前给张罗的那个姑娘。

这层纸一捅开,俩人相见恨晚,女孩觉得小王善良,小王觉得女孩体贴,俩人都不再提户口的事,一碗馄饨换了个媳妇,结婚了。

小王结婚的时候,大队来人统计人口,还替街坊送来份礼金。小王请那人吃馄饨,那人告诉小王一个信息:“农转非马上要开放,从大队把户口转成城市,1000块就能办。”

小王摇摇头,他说:“我已经有媳妇了,户口没用了,不花那冤枉钱。”

本以为家和万事兴,小王的优点,在结婚后就成了缺点,王大傻馄饨店成了街坊们白吃白喝的地方,媳妇看不下去,觉得这简直在欺负人。

小王不以为然:“街里街坊,一碗馄饨你还计较?”

媳妇又气又恨,常常因为这事跟小王闹腾。后来实在拗不过,小王把积蓄全部拿出来。

他说:“馄饨店是我传给我的,他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你要看不过,你就自己开个去吧!”

小王媳妇拿着钱,竟然在胡同口开了一家馄饨店,叫王二傻馄饨。

小王媳妇精明,馄饨小了一圈,不再像饺子了,碗还是那么大,但底儿薄了。

虽然没有以前实惠,但位置好,服务好,一下截了王大傻馄饨店的客流。人们不往里去了,知道这还是傻子家的馄饨,干嘛非得去脏兮兮的胡同里吃呢?

小王的王大傻馄饨,生意一落千丈,但小王想,反正肉烂锅里,媳妇赚的钱,不也是自家的钱嘛,犯不着计较。

媳妇的馄饨生意越做越好,小王的日子越来越闲,只有一些念旧的老主顾,还找小王吃馄饨,毕竟这小店开了几十年,从老王吃到小王,一直一个味。

老主顾来了,哪怕路过聊两句,小王都给盛碗馄饨,给钱都不要,硬给钱他就翻脸。

有位老主顾问:“大队催你转户口没?”

小王说:“老催呢,说现在转城市户口不但不花钱,还给安排工作,安排住房啥的,早知道这样,我爹也不会死。”

老主顾说:“是啊,时代变了,这边规划要拆迁呢,能住楼房啦……白吃你那么多年馄饨,到时候我让你优先挑房,我管这事呢!”

小王说:“唉,我可不希望拆迁,搬走了,你们上哪找我吃馄饨呢!”

老主顾说:“真是个二傻!”

没多久,胡同里到处喷上了拆字,小王的王大傻馄饨被勒令停业,小王为此把自己关在屋里,哭了一整天。

小王媳妇要做钉子户,对拆迁补偿不满意,她认为,王大傻馄饨店应该按商铺补偿,而不是住房。

胡同里一群娘们儿纷纷响应,一楼开的有小店的人家,都要求按商铺补偿,并开始阻碍拆迁。在小王媳妇的带领下,她们天天在工地上打麻将,跟开发商对着干。

小王劝媳妇别闹了,给政府添麻烦,小王媳妇说:“你个傻子,真没出息!”

拆迁被逼停,因为价格谈不拢,开发商改了计划,只拆到胡同就不再往下拆,停水断电,爱谁谁。

一拖一年,成了烂尾,隔壁却起了高楼大厦。

小王媳妇的王二傻馄饨店开了连锁,生意越来越忙,忙的不着家了。她们在外边买了商品房,但让小王继续驻守在胡同里,防止拆迁突袭。

胡同里没人住,小王闲的难受,就在门口支了桌子,挂上招牌,王大傻馄饨店又开业了。

没有电,小王就接了蓄电池,在胡同里挂了盏灯,没水,他就弄了个大桶,用三轮车拉进来。

每天有口锅在那冒着热气,老主顾竟然三三两两又回来了。

老主顾说:“二傻呀,一看到你这亮着灯,就感觉到家了,你这馄饨,也不知道还能吃几天!”

小王心里一酸:“想吃随时回来,管饱!”

社区主任来吃馄饨,问小王愿不愿把馄饨店搬到隔壁新社区,可以给他一间商铺。

小王摇摇头:“不搬,媳妇让我看家呢。”

社区主任说:“别傻了,净跟着你媳妇瞎折腾,这胡同压根儿就不会再拆了!”

小王笑了:“我一点也不傻,你想,我一搬,老主顾就找不到门了,门户门户,哪能说改就改,这是命,得认命!”

后来,本市所有开馄饨店的,就算不姓王,也都起名叫王什么傻,傻馄饨成了招牌。但老饕们想吃正宗傻馄饨,还会跑到胡同里找小王。

岁月不饶人,小王老了,变成老王,一天只能卖一顿馄饨了,但仍有很多人,开着豪华汽车来排队,对小王毕恭毕敬,亲热的喊傻子。

每当馄饨出锅时,小王就会想起爹,他觉得,这世上没有人比他爹王大傻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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