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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那月那村庄

2015-11-27 10:48 作者:晓染霜林醉  | 44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金哓林

少年来,我无论走到什么地方,总有一双无形的眼睛默默地注视着我,她饱含深情,盛满慈,充满期待,一直鼓励着我在人生的栈道上奋力前行。当我驻足在杂草丛生的村庄小道,只见一个佝偻着的苍老的背影在凌凌的日里挣扎,步履蹒跚,踽踽而行,渐渐地渐渐地淡出了我的视线。啊!这是多么熟悉的身影,是我里我的乡愁里经常出现的身影。每当人们在深人静发出幸福的梦呓之时,每当乡愁在最柔软的心田升腾之时,只要是从乡土里走出来的人,他总会看到她。她就是我们的村庄。

时光在进,村庄在退,在一进一退中,村庄的身影在现实中也变得越来越模糊。总怕有一天我不能触摸到村庄的脉搏和温度,失去了记忆,失去了乡愁,那是何等的悲怆和不幸啊!

一、逶迤的河流

每个人心中流淌着一条河,那是一条永远流在心中的河。任流年不止,任草木零落,那条河在心田里总是奔腾不息。它泡哮着,让我在失意挫折时抖擞精神;它奔涌着,让我身在他乡无助时找到慰藉与滋润。那条河流淌的不只是奔腾的川水,也流淌着一汪暖暖的爱,一份天涯海角处缱绻的乡愁。

我的村庄名叫金堂村(明嘉靖年间始建),因祖先第一世祖名字得名。村庄的前面是一条弯弯曲曲的渠首河和一片开阔的田野。多少年来,这条母亲河迤逦在村庄的田野上。村庄的人口不断增加,村庄不断向南北伸展,河流也就不断地靠着村庄逶迤,滋养着村里的一代又一代子民。隔河相望的是一个名叫塘角陈的村庄。这个村庄不大,也是倚山畔水的一样的美丽,多少年来,它的子孙们与我村的子民同喝一河水。两个村庄的乡亲们多是亲戚关系,他们从没发生过纠纷。尽管我们村的水田延伸到这个村子的门口,种的庄稼如同在自家门口一样保护完好。(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村庄后面是一个呈南北延伸的土岗,绵延约有1500米。村庄在四百多年里像一个襁褓中的孩子安静地睡在土岗的怀抱里。土岗上是一片四季葱郁的枞树林。枞树林再往东行约200米,就是充满传说的担山。原来咸宁的担山乡,因此而得名。老人们常以此自豪呢!最值得乡亲们骄傲的是咸宁县政府在村子里开现场会。改革开放前,我们村子充分利用了自己有山有水的优势,除了发展种植业外,也大力发展石灰窑副业,农民收入在咸宁、大冶一带算是很高的。据我所知,我们一个男劳力当时的满工劳日收入最低时是六毛四角钱,最高年份可以达到一块两毛钱。正因为这,我们村在那一个"农业学大寨"的时代常被县里作为先进模范村的榜样,县、乡两级农村工作的现场会时常在这里举行。那时我很小,记得会址就在村庄后面的松树林里,我们小孩跟着大人在那儿穿来穿着去,嬉闹追逐,好不开心。站在担山看村庄,玉带似的小河是绕在村前的丝带,飘在金黄的菜花里,飘在碧绿茁壮的禾苗里,飘在沉甸甸的谷穗里,飘在空旷寂寥野里,也飘在村民的梦呓里和乡愁里。

渠首河发源于阳武干渠,因此而得名。它绵延上百里,流经大冶、江和鄂州,最后汇入梁子湖。在我的村庄,渠首河流经的地段是一个从南向北延伸的狭长型的平原,越向北,平原变得越开阔。河水平时并不大,只是在大暴季节,偶尔溪水猛涨,大有波涛汹涌澎湃之势。平时河水清澈见底,水底生长着茂密的水草,像女孩的长发在水中轻轻飘拂,鱼儿在其中快乐地游来游去,间有褐色的小蝌蚪穿梭其中,在水里弹奏流动的音符。

河水年复一年地唱着四季歌,天唱绿了草甸杨柳,唱黄了一畈的油菜花,唱青了菜地里的水汪汪的青菜,唱红了园子里的杏花桃林,唱白了农家的李子犁花,也唱乐了老百姓的笑脸。每逢暴雨来临,河水咆哮,发起淫威,河水漫过河床,漫过阡陌小道,淹没了稻田,乡亲们眼看到一年的辛苦和到手的收获就这样被无情的洪水地肆掠,心里总不是滋味。这是的一个靠天吃饭的年代。河水最热闹的时候要算夏天的黄昏了。晚霞徐徐升起,孩子们在水中戏闹,在沙滩上追逐。等到忙碌一天后下河洗澡的大人到来,孩子们方才安静下来,听着大人讲述关于这条河流、关于这个村庄和与村庄有关的人和事,或女人们洗浣时聊起哪村哪家发生的八卦。小溪虽有脾气,偶尔使一下小性子,但河水更多的时候是把喜悦和馈赠给她的子民们。

秋天来临,虽是秋旱的季节,因为有河水的滋润,菜地与田野总是青菜葱绿,生机盎然。满地的瓜香果香,诗意般弥漫在乡村洁净的空气里。满眼的稻黄在秋日的晚霞里婆娑摇曳,哞哞的水牛声和孩子们在田野嬉闹声打破了黄昏的宁静。冬天来了,河流变得平静,同大地一块冬眠。她的任性收敛了许多,对她的子民们更加慈祥了。当大雪纷飞,孩子们来到河滩堆雪人,打雪仗,更有一些大胆的孩子驱赶水牛在雪地奔跑,体验“骑兵”的感觉。尽管孩子们有时从牛背上摔跟头,伤了筋,动了骨,但孩子们还是抵挡不住这种刺激的诱惑。

河边枕着蛙声睡去的你,是不是含一脸青涩年少如初?那一排温柔摇曳的老柳,是不是还依旧那样丰姿绰约?那一团团河畔的野花,是不是还那样依然璀璨耀眼?那浅滩上的鹅卵石,是不是还仍然有那么多光着屁股的童年围着你追逐?.....念着你,于是,我又进入了你的梦乡。

二、豆荚裂开的声音

最爱听豆荚炸裂的声音。那是世上最饱满、最幸福、最和谐的声音,是圣洁的天籁之声。鞭炮和礼花,虽热烈有势,但不免有点那么虚张声势,一串剧烈的爆响之后,热闹随风而散,心里还是空空落落的。村庄后面枞树林附近,是一大片红壤,社员们(当时的称呼)在这儿种了许多豌豆和蚕豆。

每年四五月份,大人们在这儿薅草,我们跟随大人们在这里玩耍。有时趁大人不注意,在绿油油的豌豆和蚕豆地上打起滚来,大人们发现后,我们的小屁股上也免不了几下重重的巴掌。在巴掌的淫威下,我们咧着小嘴总是能安静一下。

在温暖的春阳里,豌豆啦、蚕豆啦,绿豆啦,一股脑儿炸开,“噼噼啪啪”、“噼噼啪啪”,这是她们对着春天发出的开心的笑声,也如我们快乐的童年在春阳中开放。那和谐的、美妙的、幸福的炸裂,散落满地的,句句成曲,字字成诗。只要你谦恭地低下头,捡起的都是诗意的灵感和美妙的音符。

三、湿漉漉的炊烟

每个人心田里蛰伏着乡愁,只不过每个人的乡愁不尽相同。农村里走出来的人最留念的恐怕是炊烟了。不管我们走到哪里,那青黑色的瓦垄间飘起的炊烟总能让我们最柔软的地方燃起一团乡愁。炊烟系着两头,一头是故乡绵绵的爱,一头是游子缕缕的乡愁。

小时候,我的村庄有九十来户人家,人口有五百多人。有炊烟的地方就有人家。那时,村里的年轻人不像现在这样有的出去闯荡世界,除了外出读书,一般都在家里。人口多了,村子里自然就有了生机。有炊烟的地方就有生命。由于人口多,瓦垄间飘起的炊烟也就自然比小村的炊烟气势来得热烈,婷婷袅袅,散发出淡淡的、糊糊的柴火香的气息。

如果你站在村子后面的枞树林居高往下看,把目光凝聚在全村,你就会看到先是几十根、然后再看到多了几根,最后无数根炊烟汇集在一起,波澜壮阔。此情此景比任何绘画巨臂的创作更有诗意,更有生机,因为这是真实的生命,真实的炊烟。最好看的炊烟算是黄昏时的,那淡淡的,灰灰的,在夕阳余辉的映衬下,就像裹着轻纱的少女,从青黑色的瓦垄上走来,深情款款,含情脉脉,然后又幻化成一团团雾霭,湿漉漉的缠绕在村前的白杨树上。

它将伴着农村人的生生世世,镌刻在农村人的最柔软的心田上。

有炊烟的地方就有爱。再大一些,在远处的镇子里读书,放假回家,父母总会为我熬一碗鸡汤,为我的滋补身体。那时没有现在用的煤气,虽有煤炉,但更多时用的是柴火。铁窝挂在炉子的挂勾上,下面燃起木柴。鸡汤的香味慢地从铁窝里升腾,满屋的清香。那时村子里有人路过时,总不免深深地吸一口气,恨不得把鸡汤的清香味儿同脚步一同带走。有人说,我家老屋的连瓦垄上冒出的烟雾也是香的。说着,我妈笑了。那是她最幸福、最快乐的时候。

那时大人说的烟雾大抵就是我这里提到的炊烟吧!可现在呢,父母走了,走在八十年代的改革开放初期。现在老屋由于年久失修,无人照看,在风吹雨打下,变成一片废墟,连同那昔日的炊烟和父母的那份爱,再也无法找回。哎!老屋的炊烟只能定格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我怕随着时光的流逝,这记忆渐渐褪色。我生命中最宝贵的时光啊,什么时候才能找回!

现在,青壮年很多出外去寻找属于自己的梦,有的出去经商,有的出去打工,孩子们在城里或镇上读书,有的在城里安了家,很少回到村庄,于是村里的人变少了,炊烟也变少了,很多老屋因为没人居住而倒塌,儿时的炊烟连同儿时的时光被城市化掩埋在历史的长河里,再也无法追回。现在的村庄只留下老人、老树、杂草与鸡狗。在夕阳西下的那一刻,村庄显得憔悴、苍老和落寞。

四、儿时的老屋

我翻开昔日的照片,只见我站在老屋的大门口,灰墙黑瓦是照片里的背景。熟悉的背景牵引着我的万千思绪。残存的记忆碎片,散乱地串联着,毫无顺序的轻轻的一幕幕地从眼前飘过,然后静静悄悄地消失在这冬日的阳光里。

说起老屋,我家并不少。我家有三处老屋,遗憾的是没有一处得以保存下来。最后坍塌的老屋是在十六年前。这间老屋,我于上一个世纪九十年代修缮过几次,后来,我远走他乡谋生,无暇顾及,天长日久,老屋与我不辞而别。据村里人说,老屋倒在一年的秋雨里。因没人照看,散落在地上的砖瓦被一些村民拿去建房了,老屋就只剩下一片空落的土地了。

童年时,我家居住在在一个四合院里,这是我所居住过的第一套老屋。据父亲在世时讲,这套老屋是我祖父留下来的,应该是民国时期的建筑物了。院里有三户人家,其中一家后来搬出去了,空房子用来做猪圈。这个院子,一进门,两侧是用青石板做成的排水沟。院里的空地都是用青石板拼起来的,地面光滑,石板网格状排列有序。进门的左侧是约10平米的菜园,那儿栽有一棵桃树和两棵桂花,还间种少量的青菜。

院子里邻居的孩子同我一年出生。小时候,我们是好伙伴。在院子里,那时我们喜欢用稻草连接成电话线,密密麻麻,就像蜘蛛网,人不易进出,大人忙完农活回来,见状就把我们花去大半天时间串起的稻草电话线给破坏掉。这时我们好不伤心的。

当桃李芬芳的季节,我们小院可就热闹起来,蝴蝶因贪恋桃花而翩跹起舞,蜜蜂在园子里飞来飞去,春燕来堂屋楼梁衔泥筑巢,真是满园春色呀!

后来,对面的邻居搬走了,小院成了村子小孩的集中营。那时,我们的小伙伴经常会集在这儿玩“打仗”,满院洋溢着孩子们的笑声。院子常常是一片狼藉,大人们回来,乐呵呵地打扫孩子们的“战场”。

有时,我的贪玩和野性受到了母亲的惩罚。有一次,我出去玩,忘了把小棉袄放进卧房里,小棉袄被邻居家的老母猪给咬得破烂不堪(那时的堂屋是两家共有的),母亲回来后,大发脾气,用小竹条打我的小屁股。我的哭喊声惊动了院子外的村邻。其中有一个叔婶,抱着我往外跑,母亲还是紧跟着追打不放,叔婶抱着我满村跑。后来才知道,那件小棉袄来之不易。纯棉布的材料在那时的农村算得是上好的质地了。棉花来自父母在菜地间种的棉树。那时为了吃菜,棉花树当然不能栽多,那怕是积攒一二斤棉花也得一年两年。那一年,母亲用多年积攒的棉花做了一场5斤重的棉被,剩下一点棉花请裁缝给我做了一件小棉袄。

据父亲说,院子里的老屋在我出生之前就倒塌过,在村里人的帮助下,重新盖了起来。因为老屋建在泥田里,基脚不容易下落实,老屋出现了裂痕。大概是1979年,父亲拆掉老屋,搬到村后的土岗半腰处盖了全新的连三(两间正房和一个堂屋),面积大约110多个平方。我家搬出后,小院子一半变成了废墟。90年代上半期,这个老屋宅基地让给了邻居,邻居家在那儿盖起了新楼房。

后来,我们搬到离老屋只有大约80米距的又一套老房子里。这是我居住过的第二套老屋。据说是我的曾祖户那一代留下的。这处老屋位于村庄祖堂屋的第一排。第一排的老屋属于六户人家所有,居住着五户人家,其中一家是我的二伯家,他家已搬到黄石居住了,留下了几间空屋子。这处的老屋其实只有一间是我家的,另三间和一个小堂屋是二伯家的。我在这里度过了快乐的少年时光。后来呢,外出读书工作,回来很少了。

第一套老屋拆后,我家在村后的半山坡上用老屋的材料盖起了新房。新盖的房子是一幢连三式样,座落在村庄的最后面,母亲爱热闹,我们没有搬进去,只是每晚父亲在新房子里看守。没盖多久,也是由于基脚不牢实的缘故,墙面出现了裂缝,变成了危房。这是我的第三处老屋了(姑且让我叫它老屋,因为许多材料是第一套老屋拆下的材料所建)。这套老屋是我家唯一没有居住过的。父亲去逝后(母亲85年去逝),我在另外附近的镇上的一所高中教书,村里没有至亲,所以很少回家。由于没人照管,加之基脚没打牢,第三套老屋有明显的倾斜。那时我刚出来工作,供一个弟弟念书,手头很紧,无力修缮房子。看着新建的房子在寒风中摇摇欲坠的样子,不由得心酸。1996年,我拆掉了这套房子。拆下的砖瓦材料没人看管,不久被邻里暗中一点点拿走,可以说,几乎片瓦不留。片瓦不留的伤感让我至今感到辛酸和内疚。大约是在2000年至2002年,第二处老屋(1993年修缮过)与二伯家的老房子因年久失修,无人照管,长年的风雨侵蚀,先后倒塌了。

我愧对父母给我的馈赠,房子是父母以其一生的精力所为,是他们有生之年的杰作,尽管父母留下的是一套将要倒塌的房子,这也是不容易的。现在,时常在梦中看到父母,我面对不语的他们,感到无比羞愧。对先辈来说,我是一个位不肖子孙,没有将他们的产业传承好保护好,尤其难过的是我的童年、少年的时光连同倒掉的房子一块消失在时光河流里,想着这些心里充满惆怅。我的根没了,我的童年、少年没了,我将何去何从?我的美丽乡愁将何以安身寄托?

改革开放前,村民大多住的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老房子。我的村庄有一进四幢的祖堂屋,也是村子三个生产队合用的金姓祠堂,村子的大事,如全村事务的重大表决、新人结婚论嫁、老人去逝的灵堂等大多时候定在这里。祖堂屋的每一幢设有天井和排水沟,盖的是青砖黑瓦,内部设有木质屏风。祖堂屋的设计,在地势上,一层比一层高,进去的第一幢最低,依次设有几级台街进入更内的一幢。祖堂屋的外面是青一色的青石板拼成的晒场。晒场约有大半个足球场大。每到收获季节,人们有的在这里晒豆、晒稻谷,有时用来晒柴火。平常时不晒东西的时候,晒场更是孩子们娱乐的天堂,孩子们在这里捉迷藏、玩“打仗”、跳格子行、推铁圈等。常常是玩得忘记吃饭,结果是大人们来拎各家小孩小耳朵回去吃饭。每年村里玩龙、玩花灯等活动在这里训练。祖堂屋挤不下的情况下,晒场也就自然成了全村的集会场所了。

当晨曦初露,站在村后的枞树林里俯视,黑瓦、灰墙、炊烟与晨曦相映,是一幅绝妙的水墨画;声、水牛的哞叫声、大黄狗的吠声、公鸡的啼鸣声,此起彼伏,预示着新的一天的开始,宁静的村庄于是沸腾起来。

前不久,远房的一个长辈去逝,我回家了一趟,村庄的老屋垮的垮,拆的拆,很多是残垣断壁,没有了昔日村庄的身影和喧嚣。富裕起来的村民有的进城置业,有的在家盖起了新楼房,钢筋水泥代替了青砖黑瓦,甚至村子通了高速,可是我再也无法找到老屋的当年的风采。或许,老屋只能存在我们这一代人和前辈们的记忆里了。我再一次站在杂草丛生的土岗上,破落的老屋在初冬的风里瑟瑟发抖。是时候了,我必须把关于村庄和老屋的故事文字记录下来,记住我们的童年、少年和美丽的乡愁。

五、金黄的稻田

南方人习惯于吃稻米。吃过许多产地的大米,可是其它任何地方的稻米没有记忆中的味道。我的味蕾非常认生,只认可带着故乡泥土味的稻米。

春天东风吹醒沉睡了一个冬天的土地,布谷鸟唱着忙种的歌,水稻的种子一把一把地洒向膏腴的泥土里。春风和阳光驱赶着时令的轮子,水稻开始生长,抽穗,灌浆,结籽,低头。那些星罗棋布的稻田成了一道醉人的风景。稻叶在风中婀娜摇曳,开阔的田野像洒满了黄金,在阳光的渲染下,明净的天空仿佛是金色的天幕。那时的天空,湛蓝得如同大海,把一种诗意般的美画在巨大里。以至于现在,当我看到天空的流云,空灵明净的天空,会激动得热泪盈眶。

田地承包到户前,生产队是农村的最基本的生产单位,只要唢声吹起,或是村前老屋的喇叭响起,村民们就彼此吆喝着赶向田地。田地上热火朝天,有时飘起山歌或响起楚剧汉腔,特别是在农忙下雨时节,村民们抢着收割,打着呵,鼓着劲儿。

田地到户后,乡亲们也是和睦相处,守望相助,哪家的稻田都不是孤立地存在着,哪家的稻田还没抢收,大家相互叮咛,吆喝着一丘丘的收割,一担担的挑回,谁也不愿意看到谁家的稻谷烂在水田里。这种感觉让人感动,让人幸福。稻田汇集了人心,显示了集体的力量和大家是一个命运共同体。村民时常围坐在一起,东家的今年多收了三五斗,西家的今年欠收了一二担。冬夜里,三三两两围着炉火,喝上二三两用稻粮酿成的老酒,品丰收,品喜悦,品真情,往后的日子更有了底气。忘不了夏日的晚上,有一群玩性重的孩子,在稻田里追逐流萤,忘了归宿,倦了就头枕星辰闻听蛙声,在稻花香里一觉睡到天明。

六、村前的老井

过去岁月已成云烟,但那口与老井有关的人和事,在夜深人静处总让老一代村民们滋长着不尽的乡愁。村边的老井,有我童年幸福时光遗落在那里的,是我梦开始的地方,也是我永远的乡愁与牵挂

长年在外工作,父母不在,回老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只是在春节、清明节或远房的老长辈去逝时才回老家走一走。这几年,在这以车代步的年代里,我们总是匆匆而来,而又匆匆而去,但被村民遗弃在路边的那口老井我总会忘不了从车窗外多瞥几眼,有时还会从车上下来站在井边驻足几分钟,内心深处总不免滋生一些暖暖的回忆,亲切而温馨。

1.

据长辈说,老井建于五十年代末期,迄今已有六十余年的历史。井面上的水泥还依然坚固,没有什么破损,只是我们从井面的斑驳和凹凸不平中可以看出这年代的久远。

村庄背靠一段不高的土岗,呈南北向一字型排开。村子前面是一片开阔的田野,一条南北向的小河就从空旷的田野中流过,这水流一直流到鄂州的梁子湖,后入长江。老井位于村庄前面约两百步之遥,正处于村庄前的中间位置上。这样布局,大概是为了村民方便担水吧!

井是由大青石垒起,上面是约100平米的略高于周围地基的圆形平台。平台上有两个眼呈一字排开。水深约10米,水面离井口平台相距约3米,因此老井显得比一般的井深邃很多。井水,清澈透明,丰盈平静。两眼老井就像美人的眼睛,明亮而又深情。这一往情深的眼睛是给每一个从井口汲水的村民的美人顾盼。许多年以后,你可能忘记了岁月,可不会忘记那双深情的双眼。

老井周边的南、北、西三向是一片水田,东向有一条田埂间的小水沟。水沟就在那条青石铺就的路下,正好与这条路垂直交织。路基与水沟接触处是用青石板盖就的小桥。这样便于小水沟联接着南北两处的水田。在丰水季节,水沟里有一些活跃的小渔虾,经不住诱惑的我,与小伙伴成天围着这条水沟转。为了捕到鱼虾,我们拿着簸箕,或其他丝网类的渔具在沟里穿来穿去,时常是弄满身烂泥,看不清哪是鼻子,哪是眼睛,哪是嘴巴了,回家时免不了父母批评一番。

水沟的东边,是一片莲藕田,当夏日来临,田田的荷叶高擎玉盘,托起晨露,在夏日的阳光下晶莹剔透,像玉石,像珠宝。荷花仙子在阳光下打着哈欠,伸着懒腰,亭亭玉立,凌波起舞。或许是藕田的食物多,捕食的小鸟从一株莲叶跳到另一株莲叶上,贪婪地从不放过吃到每一次猎物的机会。小鸟扑腾跳跃,风乍起,亭亭玉立的莲叶下,水波呈四周散开状,先是一处小小的水纹,然后这些小小的水纹毫不示弱地向周围扩散,刹那间传遍所有的藕田。于是高高撑起的荷叶与丰姿绰约的莲花,在水波和微风的摇动下,曼妙起舞,整个藕田热闹开来,奏响了清晨的交响乐。捕食的小鸟、惊起的小虫、夏日的微风,田田的荷叶、娉娉袅袅的莲花,这是一盘散落在田野里的诗行,不需要你刻意观察和娇情,而是在漫不经心间唾手可得的诗心满满。

老井的水甘甜清冽,不烧开即饮无碍。除了冬天,村民们把水挂在炉边烧开饮用,其他季节一般就是直接冷饮。记得小时候大热天,路过井边的其他村湾的人见村民担水,口渴了就用这水解渴消暑。饮了这水的路人连连赞不绝口。喝了这井里的水,如甘露入心,这水不仅口感好,而且还可解凉,就像在电风扇下喝凉茶的感觉,通体舒服极了。老井的水冬暖夏凉。冬天一到,井口处老远就能看见雾气弥漫,仿佛有热气从井里喷涌而出。长大后,才知道这是由于水井内外的温差所致。井外的温度在零度以下,井外的温度在零度以上,井下水温高,水蒸气上升,遇冷凝结成小水滴,便成冒气状。

我小时住过的第一套老屋离老井最近,约60米之距,后来搬到另外一处老屋住下。这两处老屋也不过40米之距,因此这口老井离我后来所住的老屋自然也就很近。水井由两条小路联通村落,其中一条完全由青石砌成,上面铺的全是青石板,平时显得清洁和古朴,这是一条我们一组村民担水和外出做农活的主要通道;另外一条路是田埂子,主要是二组和九组的村民担水和外出做农活的通道,下雨时不方便行走。

2.

老井从来没寂寞过。当蛙声响起的时节,只要天晴,黄昏一到,喜欢热闹的村民来这儿摆起“龙门阵”,天南海北,古住今来,无所不谈,仿佛只有通过这种方式,就能将一整天干农活时的劳累消除。老人们谈得更多的是村湾的来历、祖先的荣光、地方匪首成渠、红军与白匪斗争和日本人扫荡村子的故事。前辈们讲着故事,不时巴拉一口水烟,最后往往用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来作结束语。我最喜欢听一位名叫“其瑞”老人讲的故事。他是一个平时不多言不多语的老长辈,那时约莫60来岁,与村庄相关的历史方面的知识懂得很多。他讲故事有一特点,诚恳质朴,没有丝毫的渲染,没有矫揉造作,细致入微,加上他那不紧不慢的语言节奏,总有令人“绕梁三日,余音未了”之感。从他的口中,我们知道了许多关于村庄的故事。老前辈们在讲故事时,年轻村民个个洗耳恭听,生怕漏掉了哪怕是故事中的一个细节

男人们兴致来了,有时谈及某某村民的绰号。孩子有一种好奇心,当大人以绰号讲起那人时,我们总免不了向大人问个究竟,追着大人问这“二溜子”、“姨婆”、“麻子”、“大炮”、“奸蛋”等说的是谁。大人见状,只是咧着嘴一笑,然后用手拍打我们的小屁股嚷道:“小孩子的问什么?滚蛋滚蛋,去问你妈妈。”长辈们就这样把我们撵走了。因为前辈们关于村民的绰号讲多了,绰号所对应的哪一位村民,我也就慢慢地知道了。拥有这些绰号的村民一般不介意别人给他取的绰号,甚至有的人以这个绰号引以自豪,个别介意的村民听到这些绰号后,也有的无奈地摇摇头,笑一笑就走开了,从来没有因为提到绰号一事引发不愉快的。也许这种取绰号的方式是前辈们在那个艰苦岁月里团结友爱、守望相助、乐观向上的精神彰显吧!

井边的“龙门阵”每每成为那时天和日暖时的独特风景。这里的主角不仅是男人的,也是女人的。如果妇女们在井边先摆起了“龙门阵”,男人们便知足地到别处聊天了。先来后到,在这儿体现了男人与女人的相互尊重。没有男人的阵地里,妇女的矜持也就解除了。说着说着,兴致来时,不管夏日黄昏是否有蚊虫的叮咬,脱去外面的长衣长长褂,往身边一扔,豪气冲天地天马行空起来,真有那个时代的特殊称谓”铁姑娘”的劲儿。现在有一个名称叫“野蛮女友”,大概那时的“铁姑娘”与现在的“野蛮女友”有许多相似的地方吧!我记忆中最深刻的是张太婆、郑太婆、潘大娘、张大婶、徐大婶等。这几位“铁姑娘”,性格虽因人而异,但各有千秋,都能做到“喜笑怒骂,皆成文章”。她们的话题自然与男人们不同,不是那家长,就是那家短的,但都与男人、孩子有关。哪家的老公勤快、对老婆好,哪家的媳妇漂亮能干 ,哪家的孩子长得高长得快长得壮。女人帮最尽管有时聊一些其他话题,但往往不经意间就聊起了这些关于家庭的琐碎。当然,那时的我是不爱听的,但女人们在摆“龙门阵”时的那种激情、那份执着,一点也不逊色于男人帮,她们讲述的那人和那事在我心中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3.

当然,我们这些小孩子听这故事时是很不安分的,喜欢在围坐的人群中追逐嬉闹,常常被大人们逮着,不免体罚一番,那时我是其中被罚跪最多的一个。现在想来,这所谓的“体罚”一半意味着爱,一半意味着村民对这种“龙门阵”的热情。那时,尽管大人们对我们这些小孩时有“体罚”,但我们这先天的玩性,还是在这蛙声如潮、稻花香里的夏夜一如既往地疯狂生长。这些你追我逐的童年,成了现在许多小孩的奢侈品,他们只是在成堆的作业本上“玩游戏”,他们几乎失去了那份狂野的天性了。每每想起这样的情境,心里不免充满满的回忆和温馨。那时的村庄,连同那时的人、那时的山、那时的水、那时的清晨黄昏、那时村民所发生的轰轰烈烈与生活琐碎,一切历历在目,历久弥新。

老井不仅是孩子玩耍的天堂乐土,而且也是孩子的生命风险之地。大人们去田地干活后,孩子们不约而同地来到这儿玩耍,有时不免有孩子掉到井里的时候。但幸运的是,每次有村民或路过的其他村湾的人将孩子救起,化险为夷。

我也是其中一个落水者。记得是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一次,早稻正在收割,学校动员我们小学生周末体验劳动,去收割后的农田里拾稻子。我很快完成了老师布置的任务,拾了三大把稻禾,高高兴兴地往家里赶。这时,母亲在门外喊我快回家吃饭。我听到母亲喊我吃饭,高兴得一蹦一跳地往家里赶,然后以转身后退方式向家的方向移动,噗通一声,好家伙,我中标了,一下子跌到深井里。我母亲在门口突然没有看到我,她慌了,拼命地向100来米外的井口冲来,看到我在水井里一上一下的挣扎,拼命地呼喊村民。正值中午,村民们都回来吃饭了。在一阵极度的慌乱和哭喊声中,我被村民救起来。许多村民参与了营救,其中有一个村民懂得救护,把我俯卧在他的大腿上,喝饱了的水哗啦哗啦地一下子吐了出来。小生命得救了。村民又一次在井里捡了一条小生命。

4.

田土到户以后,村庄的前面修了一条长长的水渠。水渠沿着老井的西侧流过。后来,水渠被村民填平,修了一条连接担山至金牛的公路。附近也种起了一些房子。这些年来,村民吃起了自家挖的井水,再后来村民的生活起居用起了自来水。老井没有利用的价值了。好心的村民为了避免有人坠落井里,用硬物将井眼盖住了。老井经过了六十多年的风吹雨打,像一个历尽沧桑的老人到了迟暮,落寞而又无助、安详地蜷缩在村子的逼仄处。

5.

故乡的老井,同担水的人一起老去,镌刻了村庄的沧桑,见证了时代的变迁。这口井就像母亲的乳汁,养育了全村的四百多号人长大,一代又一代。现在村里的人越来越少,有的进城务工上学,有的在外经商,有的在城里安家,只有少数老年人还坚守在村子里,连同那口落寞孤独的老井。我想,只要是喝了这井水长大的,不管他是在天涯,还是在海角,当乡愁涌上心头的那一刻,不免会想起那口老井。在夜深人静处,在漂泊无助的时刻,老井总会给你带来春天般的温暖、给你注满继续前行的力量。

岁月可以斑驳,但我记忆中的老井永远年轻!

注:本篇幅内容为后来添加

村庄一天一天的苍老、佝偻和萎缩。小路、泥土、树木、庄稼、鸡鸣、狗吠,它们在我们的记忆里变得越来越模糊。时间进了又进,村庄退了又退,在城市化的滚滚洪流里,在坚守与退却中,村庄成了心底永远的写意。我们走在时光的栈道上,撂下尘埃琐碎,学会把脚步放轻,越轻就能越听到村庄的脉动。从钢筋水泥的丛林都市到散发泥土芬芳的村庄,有些脚步走成空谷足音。也许我们会忘了村庄昔日的容貌,忘了村庄熟悉的声音,甚至于,分不清村庄在时空的渐变里,曾温暖真切而又清新的轮廓,但在夜深人静时滋长的乡愁里,还有与村庄、故土交融在一起的感觉,便是妥切的暖意,那也就够了吧!

2015年11月26日成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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