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情

一、父亲与我

家父是一个性格温和、待人和蔼、似乎天塌下来也不会着急的人。我想正是由于他老人家那种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的良好心态才能使他如此身体健壮地渡过90大寿吧。但在我50多年的人生里，也曾看到过一次父亲发怒，儿时的记忆大都淡忘了，而唯有父亲那次真正的愤怒与悲伤，至今仍历历在目，好似就发生在昨天。

幼儿时代的我是一个身体虚弱的病秧子。那时父母教学工作繁忙，从两岁起我就被送进保定市唯一能够全托的菊胡同幼儿园。父亲总是惦念着弱不禁风的我，每星期都会抽出课余时间，带着几个煮熟的鸡蛋去幼儿园偷偷地看我两次。据爸爸后来讲他每次去看我时，见到别的小朋友都在溜滑梯、玩转椅或是嬉笑打闹，唯独我总是耷拉着头，蔫坐在滑梯旁，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太想家了，在我三岁时一个寒风刺骨的冬夜里，我趁着看门大爷稍不注意，竟然从幼儿园里偷跑了出来。我独自一人凭借着隐约的记忆，穿过无数条大街小巷，走回到十几里路以外的家后却站在屋檐下一直不敢敲门，母亲出来倒洗脚水，才发现已冻得瑟瑟发抖的我。出乎意料地是这次我没被教训，爸妈给我喝了一大碗姜糖水后，怕幼儿园的老师着急，父亲又连夜把我送回了幼儿园。

大约在我4岁多的时候，我再次患病且高烧数日不退，时而还会抽搐不止。在儿童医院我被诊断患了大脑炎，转到传染病医院后，医生二话没说就要给抽脊水。在医疗水平尚不发达的50多年前，抽脊水是对婴幼儿患大脑炎所必做的诊治。而抽脊水有可能造成语言和肢体障碍的后遗症，甚至会危及生命。一向温和的父亲一听说要给我抽脊水不由得拍案而起、勃然大怒，他像一只狂怒的雄狮，上前一把抓住比他高多半头医生的脖领子不停地咆哮。父亲那一反常态的举动，吓坏了站在一旁的我。这时我才第一次知道我曾有一个大我3岁的哥哥小康，就是在与我同一年龄、同一病症、同一医院、同一诊治被抽了脊水后，不幸早年夭折。父亲那痛苦的内心创伤还在淌血，岂能再度承受这雪上加霜的残酷打击。后来，在其他医生和患者的劝说下，父亲情绪慢慢地平静下来，但他仍旧坚决不同意给我抽脊水，他只让医生在我的头部注射打了两针退烧针，背起我就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医院。在那漆黑、寂静，萧瑟秋风吹动着落叶沙沙作响的回家途中，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的我，突然感到有一串串炽热的水珠滴淌在我那环抱着父亲脖子的小手上，我默不作声地拉出别在自己外衣上的小手绢为父亲擦拭着泪水并把他搂抱得更紧，可此时自己那不争气的泪水却顺着父亲的脖梗子，止不住地往下流……。

上天似乎总会眷顾那些人间真情，或许是父亲那有恐复失另一爱子的焦虑无助与悲痛欲绝感动了仁慈的上帝，就在回家后的第二天，我竟奇迹般地开始退烧，三天后又就开始满屋子跑了。此后，我的身体也是越来越好，个子也越长越高，15岁时还被调入河北队，成了一名职业游泳运动员。

二、我与儿(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流年似水、岁月如歌。一晃我也是为人父了。儿子出生在那火热的六月。由于新生婴儿乳腺组织在胎儿阶段受到母体妊娠时激素分泌的影响，无论男婴还是女婴刚出生后都可能会出现乳腺组织肿胀并带有少量分泌物的现象，通常在两、三个星期后就会自然消退，一般不会出现问题。可当时一个表亲的长辈来到家里帮助照顾月子，就按照老一辈人的传统风俗陋习对儿子那正处于充血肿胀的乳腺组织进行了挤压，加之天热致使病菌乘机而入，造成胸部化脓性感染，胸部肿起一个大包。我只得抱着才两个星期大的儿子去了医院，医生说要开刀排脓，并让我用两手分别按住儿子的腿和手，医生切开儿子的胸部，先是挤出一些黄脓，紧接着一大股殷红的鲜血流了出来。看着儿子那憋红了脸，几乎要断了气般的嚎啕大哭，以及眼前鲜血喷涌的景象真让我心如刀绞，身体摇晃了一下险些晕倒，幸好陪我同去医院的一个亲戚就站在我的身后，他马上把我换了下来并让我离开诊室。在我少年时期，打架斗殴、爬树翻墙的捣蛋事没少干，血流不止的皮外伤更是家常便饭，大都是去水管那里冲一冲，拿点卫生纸或布条什么的随便那么一包，就又接着玩去了。我知道自己并非是晕血，那是因为父子连心，刀子虽割在儿子的身上，却深深地疼在我的心上，那时我只恨自己不能替儿子去承受那初来人间才两周就要承受的此般苦难。我也就是从这一时刻起，才算是切身体味到“血浓于水”这一词汇的真正含义。

三、儿与孙

无情的岁月就像那飞驰电掣的战车，在我额头上碾压出无数车辙的同时，昔日那个嗷嗷待脯的儿子，在我依然懊悔还未对他尽多少父亲之责的时候，他就也开始当爹了。

从儿子、儿媳平日用微信发来小孙子的照片和视频中，可以看到他们对孩子的教育是全方位的。他们不仅教孩子认字、背诵古典诗词歌赋，培养他对音乐的爱好，还经常带他去体育场踢球、做操、锻炼身体。

几天前，适逢父亲90大寿。我开车从石家庄向北，儿子一家乘高铁由北京向南赶往保定为老人家庆贺寿辰。在寿宴上，虽是第一次坐在20多个人的超大餐桌上吃饭，但只有三岁半的小孙子一点都不怯场，他挺直腰板站在高高的儿童椅上落落大方地做了自我介绍后，还不忘加一句：希望大家喜欢我！接着是又背唐诗又是唱歌，赢得了在座所有人的不断喝彩。看到这番其乐融融的美好场景，父亲、我、儿子这三代人的心里自然都乐开了花。吃饭期间，我看到坐在我身边的儿子和儿媳自己几乎都没怎么吃东西，却一直在不停地照看着小孙子，给他夹菜并非常耐心地教他应该怎样、怎样。相信小孙子在他们精心地培养下定会茁壮成长、前程似锦。

四世同堂、欢天喜地、热闹非凡的寿宴结束后，我送儿子一家乘高铁回京。从早晨不到6点就起床出发赶往保定，兴奋、劳累了一整天的小孙子一上车就卷曲着身体沉睡过去，呼噜打得山响，其分贝之高，绝对与他太爷爷的呼噜声有一拼呢。结果到火车站后怎么叫都叫不醒。我把车停好后，立刻从儿子手中接过熟睡着的孙子，因为我知道进入火车站大厅到上车还会有很长的距离，为了能让儿子先节省一点体力，我执意将卷曲着身体熟睡的孙子一直抱到车站安检大厅门口，才又放回到儿子的怀中，当我隔着进站口的围栏，目送着儿子吃力地环抱着沉甸甸的孙子在那高高的扶梯上渐渐远去时，我的眼睛变得有些模糊了。

这真是：父子情深骨肉亲，世世代代永相继。

2015年11月14日写于石家庄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7973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