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来自草原的枣红马》
一匹来自草原的枣红马
张常胜
堂哥从后草地买回一匹三、四岁的儿马，中等身架，四肢健壮，枣红色的体毛闪闪发光，长长的鬃毛搭在颈上；一双警惕的大眼睛，一边吃草料，一边盯着人，长尾不时地扫来扫去。
二爹看了一眼说，是个生个子，做坐骑还可以，干农活怕是不行。堂哥才明白了，为什么同去的人都说这匹马好；可最后，人家都买能怀驹的骒马或骟马。这马毛色亮、精神足、跑的快、口又青，只要驯好了，将来肯定是咱家地里的顶梁柱，堂哥自信地说。
我们那里是土默川沿黄农区，土地由深厚的黄河沉积土和五当河洪淤黑土组成，土壤肥力高；再加上民生渠的黄灌工程、井水以及五当河的山水浇灌，这块土地可谓旱涝保收。大集体时村民的收入也较周边村高，别处吃返销粮，我们这儿年年分红。土地承包单干后，人们更是精耕细作干劲冲天；连续二年的大丰收，让村民们家家仓满，户户有余粮。留够生活、种子所需，粜上一部分余粮，除了留点家庭开支，许多人家都开始置办一些生产的必需资料。种庄稼就得养活牲口，耕、耙、播种、送粪、拉运、碾场、归仓、碾米磨面……都离不开牲口。牛性子慢，毛驴劲头小，相对而言马、骡是种地的好役畜。骡子力气大、寿命长、又省草料，但买的人多，一来已不好买了，二来价格也上去了，堂哥便选了马。可农区的役马价格贵，后草地的蒙古马数量多，价格也便宜；只是买回需驯养一段时日才可用，堂哥决定随村里的几户人家一起去后草地—达茂草原买马。
枣红马买回七、八天了，还很认生，又踢又咬，不容别人近身，就连堂哥喂饮时也得提防。眼见村里新买牲口的人家，开始压骡子、套车驯马匹了，堂哥也跃跃欲试；牵出枣红马披上鞍韂，准备骑上在村里溜达，先压压枣红马的性子。这马脾气燥，堂哥从院外一跨上马背，便扬开四蹄飞奔而去；耳旁风声呼呼，一路上把村里的行人吓得贴墙而立。任凭堂哥如何收缰绳喊口令，枣红马都停不下来，一口气跑出村七、八里远才站住。堂哥也是个火爆脾气，跳下马背用缰绳狠狠抽了枣红马几下；枣红马不住地嘶鸣，眼睛狠狠地盯着他。回去的路上堂哥紧勒缰绳，骑着枣红马慢慢地走着。快进村的时候，枣红马又飞奔起来，弄得村道上的人们紧急避让，一路鸡飞狗跳。进院子时枣红马也不减速，堂哥来不及下马，搬住大门横梁才脱了马身，差点被门框挂着。(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堂哥气得又用缰绳抽了一顿枣红马，二爹说别打了，牲口也记仇。明天把它套上车，拉上几块大石头，在路上多溜会儿，让它吃点苦头。第二天早上，堂哥给枣红马备鞍、上套缨、夹套、裹肚，枣红马很不配合，又踢又咬，堂哥和二爹俩人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把枣红马套在小胶轮车上。院外有邻居盖房剩下的一堆石头，二爹和堂哥把石头往车上装。刚装一会儿，枣红马便不甘使役，拧着脖子咆哮，还没等堂哥和二爹把石头放好，便扬蹄一啸绝尘而去。枣红马拉着半车石头，顺着村道狂奔，堂哥和二爹在后紧追，车上的石头被甩下一路，一会儿工夫，胶轮小车的轴和轮也掉了；枣红马拉着车架子若犁地一般跑着，谁也拦不住，一口气跑了二里多地才停下。堂哥、二爹追上后，把枣红马牵回家。
堂哥的面子在村里算丢尽了，花了八百多块钱买回一匹不会干活的草马......二爹和堂哥商量，要把这匹来自草原的枣红马卖掉，重新买匹老实能干活的农区马。结果，这个想法还没实现，就出事了。二爹去给枣红马添草料时，枣红马尥蹶子，一只后蹄甩在二爹的脸上，二爹当时便口鼻出血晕了过去。幸好家人在身边，把二爹急送村卫生院抢救；二爹足足流了一大碗血，门牙也掉了4-5颗，整个面目乌黑瘀肿，眼睛也睁不开。输了十多天液体，总算没有大碍。面对枣红马的伤父之仇，堂哥气得不得了，回家后拿了一根柳木棒子，劈头盖脸狠狠地捧了一顿。枣红马一边躲闪，还不时地尥蹶子反抗着，堂哥见状也越打越来气；堂嫂在一旁劝堂哥别打了，打坏了就卖不掉了，堂哥生气地说打死就炖马肉吃。
夜里风雨大作，早上一看马厩里的枣红马不见了，大门的挂钩也开了。枣红马跑了，堂哥叫了几个邻居，出去寻找，一天，二天，十多天也杳无消息。二爹的伤也渐渐好起来，二爹说这马是从草地买的，要跑肯定跑在有水有草的地方，你们要不去黄河大坝附近看看，那儿有水又草木茂盛，兴许能寻到。要说这马其实也不赖，刚烈、善斗、能跑、气力大还挺鬼精的，象蒙古人的战马，只是不适合咱们农区用。找到后不要再打了，尽快卖掉。
堂哥又邀了几个朋友，去黄河边查看枣红马的踪迹。果然，在河坝附近的苇林中见到了枣红马，笼头、缰绳已不知去向。大伙合围几次都未能抓住，这牲口又踢又咬，象条狼一样凶狠；最后干脆跑到泥水潭里，让人无法下手。隔上几天，堂哥就到河坝去转转，人马对恃。
秋天到了，枣红马经过一个夏季丰沛水草的滋养，越发精神抖擞；堂哥抓枣红马的念头也愈来愈强。堂哥在家中备下上好的酒饭，把邀来的捉枣红马的亲友都请上，酒足饭饱后歇息一夜。第二天清早就出发了，这次队伍壮大共八人，其中还有原生产队的一个车把式二焕。二焕当车倌多年，熟悉各种骡马；特别是二焕耍得一手好大鞭，如风似雨般的鞭花指那儿打那儿。再厉害的牲口落在二焕手里，也会被收拾地伏伏贴贴。
几个人带着木杆绳套，向枣红马栖息地围去。枣红马很警觉，待人一靠近，抬起前蹄一声长啸，左突右冲，想冲出包围圈。可怎么也难逃出七名精壮汉子的套马杆和二焕爆亮的鞭子，枣红马在鞭影中奔跑着；二个多小时过去了，枣红马的速度渐渐放慢。二焕扔下鞭子，从堂哥手里拿过套马杆，甩出绳索套住了枣红马，枣红马一惊，带着二焕向前猛冲，二焕死死地抱着套杆。突然，枣红马一回身向二焕冲来，二焕本能地一躲；枣红马伸嘴一口，二焕痛得发出杀猪般的叫声；枣红马咬掉了二焕的一只耳朵，破围而去。看着二焕鲜血淋淋的脸，大伙都傻了，急忙七手八脚地用干净的衣服把二焕伤口包住，撤回了村。枣红马没抓住，还伤了人。这匹来自草原的枣红马成为堂哥难言的伤痛和耻辱。
村里人也开始瞎传，这匹枣红马是天庭神马下凡，力大无穷，奔跑如飞，连踢带咬，还吃人肉，无人能擒......
三天后，堂哥借了一枝猎枪，带着干粮水壶走了。又过了二天，堂哥浑身都是泥水，一脸疲惫地回来了。枣红马死了，这匹该死的枣红马差点把我也害了。
原来，堂哥想把枣红马猎杀，但枣红马十分警觉，两天中，枣红马中了三次弹，都不曾倒下；最后诱使堂哥踏入沼泽，枣红马自己也陷入沼泽。堂哥涉入不深，但越挣扎陷地越深，就在堂哥绝望时，被一个打草人发现，这才脱了困。枣红马彻底陷入泥中，连根马尾都没留下。这牲口都快赶上人精了； 妈的，八百块钱完了，还伤了老父和村人。
枣红马消失了，再也听不到堂哥吆喝、打骂枣红马的声音了。二爹的伤也好了，镶了一口洁白的假牙。二爹说这匹枣红马就不是干农活的，人家是成吉思汗铁骑的后裔；那是战场上如风的闪电，注定留不住。死了也好，魂归草原。不要怪我们心狠，我们是种地的农人，养活马匹就是干活，而不是奔跑；二爹喃喃地说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