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那戏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
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为何腰系黄绦身穿直裰？
见人家夫妻们洒落，一对对着锦穿罗，不由人心急似火，奴把袈裟扯破。
“我本身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看过《霸王别姬》的人必定对这句让程蝶衣吃过不少苦头的话百味交加，只因念不对它，总是潜意识或者执拗的念成“我本身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程蝶衣的戏路差点就胎死腹中。可是又有谁曾想到，当程蝶衣在真正的念对这句台词时，却深深的相信了这句话，让自己深陷其中，一辈子都不曾真正走出来。
生世的低微，以及师傅的严格和众师兄的种种排斥与冷嘲热讽让一无所有在后来名噪一时的程蝶衣刚进戏园时无时无刻的经受着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摧残和折磨，所以当第一次被师傅要求背出《思凡》中的台词时，程蝶衣唱成了“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不论怎么纠正，甚至被师傅狠狠地毒打了一顿蝶衣还是将它唱作“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因为这个唱词的背后涉及到一个性别认同的问题，而程蝶衣不是无法接受那个性别转换，而是那时那刻软弱无助的他把这种“宁死不屈”的对抗方式来保全自己最后的一丝尊严，失去了这最后的这一丝尊严，自己就真的是“体无完肤”，因此不论如何毒打也无法改变他的性别指认，此时此刻的程蝶衣已然开始入戏。(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第二次，在被自己的人生贵人梨园经理那爷一眼看中要求自己唱《思凡》时，程蝶衣又唱错了，被对自己一直关爱有加的师兄抄起烟枪就在嘴里一阵疯狂地搅动。而这一“狂搅”，令程蝶衣以及当场的所有人深感震惊，在所有人都以为程蝶衣会彻底的爆发、彻底的放弃演戏时，只有一脸的平淡的他自己和一脸泪水和恨铁不成钢的大师兄最清楚，以前那个固执懦弱的程蝶衣已经完完全全的死去，当觜含缓缓流下的鲜血，面部迷醉的蝶衣，深情款款地唱出了那句众人瞩目下的“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时，便标志着此时此刻的程蝶衣已经完完全全的把自己当做所要演绎的角色-虞姬。
或许这正如关师傅时时刻刻教训徒弟的那句话“想成角儿，就得自个儿成全自个儿”，在经历和“小赖子”一次短暂叛逃之旅，亲眼目睹众人当红“角儿”的追捧以及后来在梨园经理那爷面前师傅、大师兄对自己的心狠手辣，程蝶衣终于在众人的精神“强奸”下屈服了，放弃了自己最后的抵抗和对最真实自己的坚持，从此便真正的开始了自己的新生，从此自己便是虞姬，是虞姬，便是女娇娥，而不是男儿郎，只是他却不知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虞姬她怎么演，最后都是一死。
“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在历经时代的沧海桑田之变后，还能够与师兄段小楼重登戏台，再演《霸王别姬》，或许，此时此刻对要求师兄“说好了是一辈子，差一年，差一个月，差一个时辰都不是一辈子”的程蝶衣而言应该这便是皆大欢喜了，可这一次他却选择了接受自己的生命，很意外唱了大半辈子的他这次唱的却是“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在师兄笑着提醒时他当做是自己口误一样风轻云淡的加以改正。只是他这次选择的是默默的抽出霸王手中的剑结束了自己“虞姬”的生命，走出戏中的角色，走入了那个“不疯魔不成活”的世界。他意识到那个属于他的世界已经无法挽回的，他已经无法适应这个世界了，那个世界与其说不是属于他的那个理想世界不如说这个世界再也不是梨园的世界了。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自古凡尘，终是了了无痕；活也是，亡也是，如风拂面，来感凉意，去不见影踪。入戏太深的程蝶衣无法存活在现实里，他一直都活在戏剧的世界中。当他看清了现实(从“女娇娥”再变回“男儿郎”)后，因为不能适应外界真真假假的的变换，背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行走的他只能选择自我毁灭，为回归最本真的自己做一次最后的执拗，只能够留下霸王的绝响：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害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