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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嫁

2015-08-18 18:17 作者:子木  | 12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女人梳好了辫子,绑上她事先准备好的红色毛线头绳。但终究迟迟不肯下炕,脚上的那双红色布鞋,鲜红的如同早上的太阳,上面绣了一朵梅花,黑白相间的线灵巧的飞掠在鞋面上,初破土新生一样的灵动活泼。而女人的脸却丝毫没有几分生气,长长的泪痕拧成绳子,挂在她那张俊俏的脸上。旁边放着一个厚厚的大红色箱子,用红绸子包裹的严严实实。上面放着几本书籍,翻阅的褶皱夹杂着几丝黄色的痕迹。

时间到了。

有人催促着,但着声音明显的有些疲惫,或者是没有底气十足。

鞭炮和唢呐西摇东晃,毫无章法的响着。

女人好像没有听见有人在催他。而是静静地盯着箱子上的那摞书发呆。

窑洞外面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七手八脚、交头接耳地议论着、观察着眼前这个水灵剔透的姑娘。(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毛驴子受宠若惊地被牵进院子,打扮的喜气洋洋,身上铺了一张大红色的毛毯,脖子上系着一串小铃铛。牵驴的人似乎已经站了很长的时间了,脚下的薄暖化了一大片。但他似乎没有催促的意向,反而坦然自若的耐心等待着。

窑洞外面的人终于焦躁了些,七嘴八舌的声音提高了几分。众人忽然将一男人从人堆里推了出来。

男人身穿一身蓝色咔叽布套装,棱角分明的崭新,让他有点很不自然,像是橱窗里的模特。脖子里黒釉一样的垢痂最终还是没能让他彻底丢掉过去。两只手很不自然的搓动着,脸红到了脖根。很多次欲言又止,眼神只是不停地游离在女人和院子里毛驴子身上。

女人没有理会男人的局促不安。眼睛里甚至有几分厌恶感。

走吧。

男人终于蹦出了两个字。

女人好像没听见,只是自顾自地地头拨弄自己的头发,两只娇小的脚不停地前后抖动着。

众人实在是看的着急了,一拥而入。七手八脚的将女人强行架了出来。抬上毛驴子。

女人见众人涌进来,哇哇的吼着,眼泪顺着之前干涸的泪痕撩了下来,没有反抗,束手就擒的羔羊一般。

毛驴子摇动了一下长长的脑袋,铃铛哗啦啦的响了一大圈。

刚才由于观望而熄火的唢呐继续吱吱呜呜的叫了起来。

方才只顾着玩鞭炮的小男孩也被揪了出来,一个个子老高的男人一把将男孩驾到女人前面。而女人这时一改方才情绪,将男孩搂在怀里,并用自己的红棉袄拉扯裹着。众人见状使着眼色,前呼后拥的拾掇着,出了门。

门口,一位老妇哭的天昏地暗。女人看了一眼老妇,止住了抽噎,伸出修长细嫩的手,摸了摸男孩的头,裹上红头巾,眼神迷茫中透着一丝绝望

终于,院子里清净了。有点地震之后的萧索。唢呐被埋在远处的深山里。

老妇的哭声也渐渐的冷却了下来,骂将了起来。但咒骂声没有得到丁点的回应。

路弯弯绕在山峁上,细细的。一行人踩过,这条路裸露出黄土的本色。远处看,这条路像一条羊肠子,血腥的扎帮了深的脚步。太阳退却慵懒的曦光,浅浅地挂在东面的山头。

一行人晃悠悠的走下坡,绕过弯。男人牵着驴子走在最前面。几丝红晕散在脸上。女人和小孩颠儿颠儿的坐在驴背上。小孩脏兮兮的手里紧紧地攥着几毛钱,时不时偷偷回头看看女人的脸,女人脸色愈加的沉重了。

平缓的路基本走完了,翻过这座大山就到了。

女人要求下来走,迎亲的人左右危难中还是如其所愿了。

姐姐,我也要下来。

男孩见女人终于说话了,央求道。而女人没有搭理他。男孩眼眶中的眼泪转着圈圈,没敢流出来。只好老老实实地坐在驴背上。

男人欲言又止,只好走在驴子的侧面,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扶着男孩。临近山崖,女人的脸阴沉的可怕。男孩哭喊开了。男人乱了阵脚,不知如何是好。其他随行的几个人嚷嚷着叫男人把女人背上。男人的脸顿时不知放到何处。嘴巴抖动了两下,最终没有挤出一个字。

女人看着男人憨头八脑的样子,不耐烦的自己径直走起来。新纳的鞋底在土雾上踩出一串串漂亮的脚印,带动着她婀娜的身姿,如同她娇美的容颜,在这个满是窟窿沟壑的山峁中,显得格外的透亮和吸引。

男人和随行的人欲言又止,只好静悄悄的跟在女人的屁股后面。她红红的一身,如同一团火球,照亮了这条羊肠小道。

姐姐,我也要踩脚印。

男孩看着姐姐身后迷人的脚印,嚷嚷道。 但依旧是没有得到回应。只好知趣地坐在热乎乎的驴背上,咿呀呀唱着别人听不懂的歌谣。

小子,你唱的什么呀,是不是关于你姐和你姐夫的韵事。

一个歪脑袋的人嬉皮笑脸的调侃道。脚上拖拉的一双黄色球鞋,五个指头个个露出了脑袋,好奇地划拉着撒过的尘土。

肯定是。她姐这朵鲜花终于查到了一堆牛粪上了。还是你姐夫这憨怂有傻福,别人只能干看着眼馋。

背着大红箱子的一个人虽然已经汗流浃背,但还是忍不住的搀和了一句。

女人没有理会那些个男人的骚情。只是颠儿颠儿的往前走,遇见悬崖山涧了战战兢兢地爬过去,硬是没有接受男人们的施舍帮助。倔强的麻花辫摔打着她的屁股,黑溜溜的光滑。

土墙周围站满了人群。男人个个蜷缩在厚实的棉衣棉裤中,哆哆嗦嗦伸出的手卷着旱烟,嘴皮使劲的挣开粘在胡子上的冰渣子,扯着家常。女人五颜六色的头巾下遮盖着大抵一样的脸,“红二团”在骤冷的天气中泛着红丝。手在裤兜里蜷的紧紧的,双脚不停地交换挪动着,但嘴巴叽叽喳喳的依旧不能闲着。

人家是大家姑娘,识过字,读过书的,怎能跟那憨娃拴在一起,真白瞎了一个水灵的姑娘。

一个女人惋惜的神情迫冲破了眼皮,翻着白眼。铁锈一样的脸颊动的乌紫。硕大的鼻子将她的嘴唇压榨的既宽又长,细长的腿跟她的嗓门一样高。大手时不时的从裤兜里抽出来抹一下鼻头下面的湿气。

我觉得不长远,强扭的瓜不甜。

旁边的另一个女人一副料事如神状。斩钉截铁的眼神在萧条的冬日中显得愈发的凛冽。一双敞口布鞋在厚实的地面上单薄的瑟瑟发抖。喉咙里拥挤的痰暴露了她是一个气管炎患者,但这些素日里不痛不痒的病在这儿压根算不了什么。

摆在土门口的那串鞭炮急急切切的响起来了,噼里啪啦的中断了里里外外所有的窃窃私语和纷纷议论。

山头,一行人经过两个钟头的山路颠簸爬行,原本是大汗淋漓的狼狈不堪了,又不得不硬着头皮整理整理行装。

盖头拿出来盖上。这个可不能开玩笑。耍性子也要看时辰。

一位年长些的督促性的说道。冰渣子在花白的胡子上调皮的跳跃着,渐渐地缩小着体积。

女人不情不愿地从裤兜里掏出盖头,吊儿郎当的盖了上去。

唢呐又吱吱呜呜的叫了开来。驴子大口大口的呼着气,甩动着被扎帮的脖子,铃声依然清脆的响着。

男人的脸更加的通红了,背后渗出湿哒哒的汗水。

你还是骑上去吧。

男人有点勉强的吐出了几个字。

不过这次女人听了他的话。顺从的踩着脚蹬骑了上去。

远处被乡里乡亲围得水泄不通的院子里飘出了肉味,葱花味,肉丸子味……烟囱里的炊烟分外的浓烈。一些个小孩子跑老跑去,不知天高地厚的喊叫着:新娘来了……

这些不知深浅的喊叫停顿了院子里所有的声响,老人指挥着年轻的跑来跑去,围在灶台子周围的女人不停地填着火,额头的汗水渗透了五颜六色的头巾,油乎乎的围裙系在肥而又厚实的腰间,胸前隔三差五的油点子跳跃着,跟这个贫瘠的土地形成的鲜明的对比。

到门口了……

一切在这一瞬间安静了。

早已跃跃欲试的年轻小伙子在此刻却多的远远地,黑溜溜的脑袋找不到安放的地方,只是呲着牙憨笑着。

六七旬的老头的豁牙中间呼哧呼哧冒着热气,泛着白光的眼神充满了惊讶、羡慕和赞赏。

当然,那个醒目的大红箱子成了大家议论的焦点。总管看着渐却冷落的院子,着急忙慌的给吹向手使了个眼色。终于,凉了半天的唢呐吹向等又支支吾吾的叫了起来。

一团七拼八凑的和气结束了这个尴尬的迎亲。

七大姑八大姨前脚挨着后脚跟走了,叮嘱着陈谷子烂糜子的事情。主人只是点头哈腰的应承着,一连几天的连轴转,大脑早已经不受控制了。

大墙角落里那堆架在铁盆子中的木柴火堆渐渐的平息了哔哔啵啵的声响,幕剥夺了它的最后一丝青烟。

哐当一声。大门插上了门栓。院子里所有的煤油灯都在噗呲声中熄灭了。唯独一个约莫五十出头的女人还在院子里来回走动着,查看清点着着盆盆罐罐里的食物等,忽然若有所思的放下手里东西,走向西面的那眼窑洞,小脚垫的老高,耳朵倾斜到窗洞里听着里面的动静。

睡觉。

女人说道。

但是你还没有给我妈打招呼呢。

男人的声音很小。

那又能怎样?

女人的声音比刚才更大了些。

屋子里再没有了任何声响了。

几只野猫爬到了院子里,黑影掠过手电筒忽闪不定的光线。踮起的脚尖无趣的放了下来。姗姗走回自己的窑洞里去了。

女人听见外面没有了任何声响,爬了起来,摸索着点燃煤油灯,乌黑而大的眼睛在黑夜中像两颗启明星,眼神中带着几丝落寞的焦急不安。白净而又纤细的手灵巧的划过书页,灯光下满脸的喜形于色,远远地超过了她早上出阁时的表情。一页,两页,三页……厚厚的一摞。旁边男人的鼾声好像对她没有分毫的影响。而那个憨厚的男人好像对这一切毫不知情的样子,憨态可掬。

女人看了一眼旁边睡得很天暗地的男人,脸上的憎恶感少了几分。

只要你别跟我爸一样顽固,阻挠我看书就行。

女人又近乎狂躁一样,狠命地挠了几下自己光滑透亮的头发。很快又将脸埋进书本里。

终于睡了一个好觉。前所未有的踏实安稳。没有了父亲的咄咄逼人,母亲的喋喋不休。女人翻了一个身,伸了一下懒腰,拽了一下粉色缎被,继续呼呼睡了起来。

男人进进出出在门口徘徊了好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始终没有将她喊醒。

我们家一年四季都是粗茶淡饭,所以肚子都是空的,起来的晚了就没有什么可吃的了。

说话的人应该是婆婆了。

女人没有抬头,只是径直走到洗脸盆旁边,倒了一瓢水,哗啦哗啦地洗起脸来。

洗脸的时候少倒些水,这年月,天旱是谁也保不准的事情,山高皇帝远的去哪找水吃呢。

婆婆刺啦刺啦地涮着锅,刷子几乎掉没了,只剩一把高粱秆子。

女人只是默默地洗着,并没有搭话,我行我素的静默。

还剩一碗汤,赶紧吃了,一会还要去拉粪,我们家不白养闲人,吃一顿的饭就要显出一份的力。

女人哑巴一样履行着傀儡的任务。

懦弱将会囚禁灵魂,而希望可以给人以自由。我的屈从估计是懦弱的表现了。女人想。眼神近乎呆滞。我的希望就是书本的能给我单独的自由,精神的自由。好像是自我挣扎的安慰。

日积月累的车辙压起了一层厚厚的尘土,软绵绵的铺在路面上。女人的脚印一深一浅地印在上面,就像她最近的心思,飘忽不定。

两个人一前一后,男人脖子伸的老长,绳子斜跨在肩膀上,可架子车依旧笨拙沉重地跟在他的屁股后面。

女人无所适存的紧紧跟在后面,眼前这个坡似乎让她已经精疲力尽了。可她没有了前几天的狂躁,束手就擒的认命。好像除了书本,她再没有感兴趣和寄存感情的事物了。慢慢地适应着这里的难以想象。

傍晚,卸掉所有劳动时的家当,擦了把脸,她没有凑到巴掌大的炕桌跟前吃饭,从盆子里拿了一块包谷面馍馍,拖拉着劳顿了一天而酸痛的双腿,爬进被窝,翻开昨晚没看完那本插图小说《高山上的花环》,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外面,夜幕降临前焦急的驴声马叫此起彼伏,但似乎跟她没有丁点关系。

成了家就要有成家了的样子,就要有责任和担当。一天啥都不闻不问的成何体统。一天到晚抱着那些个不知名堂的书本,里面装的是黄金还是白面馍馍……

婆婆不紧不慢的走过她的门前,气息明显的比她刚嫁进来那几天重了些许,火炉盖子上的豌豆一样,时不时蹦出几个刺耳的话语。

我们家祖坟上好几辈子都不冒青烟了。

婆婆貌似无休无止,暴躁了趴在炕头的她,但她又不愿说什么,索性钻到被窝里睡着了。

深冬的太阳带着几分咄咄逼人的寒气。露出半个身材慢悠悠地准备爬上山顶。

老公鸡吊儿郎当地打起了鸣。扑打着翅膀扑向旁边的老母鸡。抖落几根骄傲的羽毛。老母鸡老练的躲过了一劫。羽毛扑腾的很丰满,现实却骨感的如同木乃伊。老公鸡抖了抖饱受侮辱的鸡冠,重新精神抖擞地挺起了胸膛。顺便环顾四周,看有没有被人偷窥到刚刚发生的尴尬的一幕。为了掩饰尴尬,没忘记打了一声震山响的鸣。提起爪子,在落满白霜的地上划下一道道辛酸的爪印。找了一个高度适中的柴垛子跳了上去。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找回他丢尽了的自信。开始它趾高气昂的一天。

睡了一夜的小羊羔发出咩咩的叫声,唤醒躺在旁边的羊妈妈给它喂奶。

门前的狗跑出狗窝汪汪咬了两声,一抬头不小心撞到了掉在窝门口冰渣子,立马缩了一下脖子,夹紧尾巴弓着身子爬进窝里去了。狗一般在主人起床前,悄悄溜到自家门前的狗窝里,将鼻子伸到两胯间,暖着皮光单薄的嘴唇。晚上它到底去了哪里,都做了些什么,只有它知道。或偷吃,或偷情,或去乱草滩看还能不能遇见它去年冬天恋过的母狗,是否还能重拾旧欢。在犄角旮旯跷起一条后腿,将尿撒在半墙,证明自己到此一游,或者给自己的老相好留给暗号,明日某时老地方见面。只有它拉在异地的粪便被当做宝贝收藏了。

站在山顶眺望,快瞅花眼了的时候才会有一两个人慢慢悠悠地打开大门。手里端着尿盆子。一摇三摆地去庄子后面的厕所里。一根烟的功夫。又东张西望地抓一框子木柴棍拾点煤块跨进大门。

早已饥肠辘辘的驴子把头长长的伸到木框框门外。看见主人过来了使劲引吭高歌了一曲。

烟囱里的炊烟开始不时地变化着颜色。证明有人在侍弄它。

慢慢地吹烟变淡了,直至一丝不剩的飘到湛蓝的天空,化作一抹无所事事的云彩。

铺在地上的霜三下五除二统统钻进地皮里进去了。圈里的羊群饥寒交迫中爬了起来。卷在尾巴上的粪粒被冻成了金刚石。随着羊的起落哗啦啦掉了下来。睡过一晚的地方,被地上渗出来的潮气画出一个漂亮的素描来。厨房的炊烟愈加浓厚了。

牧羊人该出发了。

女人起了个老早,院子里围了四周的窑洞个个门关的严严实实,将近半个来月了,她已经熟悉了着个山沟的一草一木,习惯性的爬到山顶,安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偏远的山沟。日子已经长了,想回娘家看看,好像离开的日子多了就会忘却了那份刻骨铭心的憎恶和埋怨。或许时间和距离就是一剂良药,或许,这只是或许,说不定见面之后又会上演之前无休止的吵闹。

我已经说了,你说啥都是多余的。除非你不再进这家子的门。

炉子里冒出凶猛的黑烟,而后又猛地喷出一股火花。撕碎的书本不仅折腾的化为了灰烬。

女人的脸没有的光泽,乌青的嘴唇抖动了两下,瘫坐在炕沿上,也好,这火光青烟割断了无休止的争吵。

女人回过神来,走下山顶。

几根散落的羽毛打着圈,骨架上没有一丝肉迹。估计是老鹰刚刚捕食所剩残痕。

我看这是一个很不错的机会。也算是你们老张家门后有人了。

村支书一改往日咧咧夸夸的姿态,前所未有的亲民,盘腿坐在了炕头上。吧嗒吧嗒冒着烟。

这次要不是我出面,估计不会这么顺利的就进去。也是,你们赶上了这个好政策,好时机。这样看能不能摘掉你们老张家的穷帽子,也算光宗耀祖的事情,你应该多支持支持。

村支书掏出手绢,擦掉粘在皮鞋上的泥巴,看成色,应该是真牛皮的,不过鞋油擦得少了些,有些皴裂的小口。但依旧泛着无法阻挡的光亮和稀缺。

村支书依旧用犀利灵活的眼神盯着老太太。其实不用多说,他此次的行程胜算都是很大的。

老太太连连点头称是。

你来了,正好,村上有人找你谈话。

老太太一改往日的边鄙鬼厉,和颜悦色的说道。

女人应承了一声,慢腾腾的走进院子正中间的窑洞,掀开厚实的门帘,在黑暗的空间中寻找到了书记不同常人的脸。

你是读书明理的人,不要在乎那几个小钱,现在国家政策这么好,转正是迟早的事情。凡是要往前看。咱们村里办个学校很不容易,这干山枯岭的,读书识字算是一种造化。

村支书白净的手拉开上衣拉链,抖了抖笔挺的夹克。生怕沾上一丝尘土。

第二天一大早,女人不紧不慢地洗漱打扮着。虽说她的生活比之前嘈杂穷困了许多,但依旧不折不扣的保持着干净整洁,依旧不温不热的朴素美丽。

哎呀,你们这都是干啥。又不是中举了。

婆婆满怀热忱的迎上前去。接过相邻亲朋手里的东西。

也没别的值钱的东西,一些个鸡蛋和馍馍,让你儿媳妇给校长送过去,这也算是我们这个穷山沟里人扬眉吐气了一回。娃以后上学就有着落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

婆婆被风霜弄满褶皱的脸庞,舒展开了不少。女人毛茸茸的大眼睛翻起了几丝怜悯。

女人摇响了上课铃声。整个山谷前所未有的、最美好的声音。

七八个长得歪瓜裂枣模样的孩子跑进了一眼窑洞。女人重生一样精神矍铄。校长费劲皱着找了的教科书夹在她的腋下。脚上穿着她出嫁前在镇上买的新皮鞋,脚印很深的可在校园的土路上。

男人的身后除了多了些议论之外,后还要负责一家老小的生活起居,晚上估摸着快放学了,七个飞鸽自行车去接他的老婆。

吆,你看你着个憨样,你老婆成公家人了,你也是不是应该考虑也去上个学啥的说不定你们两口子都成吃闲饭的了。你们老张家改头换面一次。

路人手里握着铁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头发里塞满了尘土,裤腿子挽的老高老高。

赶紧去吧,好像有雷。我还有一点粪土铺完就回家了。

路人看着成天到晚只知道憨笑的男人,无可奈何地说道。

男人憨笑着蹬着自行车走了。

闪电在山的顶端肆虐着,划破了一片费尽周折聚集的黑云。在闪电和云彩的不停较量中,一大波暴雨直冲地面,久经干旱的土地,溅起一股股热腾腾的土雾。大半年了,没有见到一滴雨了。粘在地面上的麦苗受宠若惊地摇晃着虚弱的身子。

男人丝毫没有停顿的意思,反而觉得十分惬意。路面被山流淹没了。男人和自行车嫖了起来,冲下了山崖。

女人跟她的学生躲在窑洞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还好,校园的位置在山顶。院子里的积水,猛烈地拍打着校门。

他应该不会来的。应该呆在家里或者找个地方躲躲。

女人望着外面狂躁的洪水,这样想。

没有刻骨铭心的恋和自由,但至少有朝夕相处的亲情在里头,何况她又是一个自始至终善良的无处躲藏。一个憨头憨脑的人,还好。她从来没有仔细想过她,除了书本,别无他物。

天晴了。湛蓝如洗。

彩虹战战兢兢地斜跨在山梁上。

斑驳的树叶婆娑作响。

雨后的清风有点冰冷。

山坡上横七竖八的沟壑,像极了草原上奔跑的斑马。山涧里刹那聚集的洪流拥堵在泥潭中,准备沉淀下来,直至风吹日晒的蒸腾掉。

女人左顾右盼,但始终没有等到男人和他的自行车。

傍晚,山上零星闪烁着几个火把,呼唤声声声慢。

女人近乎奔溃地蹲到在地上。

婆婆没有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面如死灰。而后又发疯一样跑进女人的屋子里,将放在炕上的全部书籍撕了个粉碎。

女人没有阻拦,惊慌之余全是愧疚和心痛。无言明装的心痛。

一堆新土拢成的坟冢,硬生生的插在了庄子后面。

柳树条切成的丧棍,慢慢地长出了新芽,跟它的主人一样憨态可掬。

女人静静地坐在坟前。脑袋从来没有的清醒。之前一直被书本阻止在外的一个男人,电影荧幕一样说没就没了。

她如同做了一个长长的。自己一个人吃糠咽菜地穿过雪山、荒漠、隔壁。

风沙四起,尘土飞扬。荒无人烟的古道上群兽四起。鞋子离开了自己。双手面目全非。长途的跋涉,指甲早已凋零。衣衫褴褛的她,赤手空拳的面对着一张张血盆大口。她只有闭起眼睛,任凭它们呼着撕扯着自己。一块一块的,鲜血流进了沙漠,发出啾啾作响。血最终干了。肉所剩无几。野兽们舔着满足的嘴巴,一走三回头地离去。

远处的黑风滚着卷,一个紧挨着一个,笑着从她头顶掠过。枯树上的四五只筛子一样大的秃鹫、老鹰眼睁睁地看着野兽饱餐后离去。鹰喙在翅膀下啄了两三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翅膀呼啦打开,箭一样冲进云霄,然后又急速掉头冲下来。落在已是白骨皑皑的她旁边。大而锋利的爪子围着她走了两圈。将零星散落的肉一扫而光。天边的一袖云忽然掉了下去。天渐渐黑了下来。风来了。卷着细沙。把她的尸骨轻轻地埋掉。一层又一层。她彻底的消失了。离开了这个世界。再也没有打打杀杀,东躲西藏。

生命从来没有如此的安静和轻松。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这样多好!

在愚昧而又苦涩的现实中,最害怕有思想、清醒的人存在,这样,他只能是一个被折磨者和被孤立者。愚昧就要愚昧的对付,清醒就要清醒的对付。

秋收开始了。五颜六色的山峁。一种令人激动的收获。

荞麦、谷子、玉米个个都低头弯腰的等待着收割。犁地施肥迫在眉睫。天寒地冻之前将地犁三遍,晒死杂草和虫子。捂点墒,来年才会有好收成。

女人将驴子牵到地里。一头还没将犁铧挂上钩,另一头的驴子嗷嗷叫着早已不见了踪影。

四山的邻里乡亲,个个喝住牲口,放下铁锹,看看女人着急忙慌、手忙脚乱的样子。固然不忘顺便倒掉埋在鞋子里的黄土,男的点上一支烟,女的摘下头巾擦擦额头的汗。掩饰定睛观看的尴尬。

从此,她丢掉了书香中的高傲和不解世事,过起了犁禾之间的简单奔波。

炊烟凌乱了容颜,锄禾拉弯了脊梁。

女人说,这是她的命,我们也这样认为。

一只凤凰被囚禁在了黄土堆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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