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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世银杏

2015-08-13 18:23 作者:犁田老手  | 14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倾世银杏

张太睿

她是一位绝世隐者。

四千七百多年来,她一直隐居于贵州的群峰万壑之中。

她的具体栖息地在现代版图上叫做天台。(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长顺县政府网站记载:“中华银杏王”高50 余米,胸径5.4 米,冠幅101.4米,树龄4760多年,需十二个成人方能合抱,是目前国内外已知最长寿的古银杏,与华文明史几乎同岁。

银杏王屹立于天台村民组最高峰的半坡台地,恰好将十余幢农舍与其后的山峰隔开,远远看去,你会以为它枝叶横斜上百米的树冠是那陡峰的一片林子。十余幢农舍背靠银杏王,也便背靠了数百米陡峰。农舍前面是上千亩起伏不大的田土草丛,算是一块山腰平地。这地方叫做天台,想必有“天赐阳台”之意吧。天台以下,又是落差达数百米、生长着茂密落叶阔叶林的陡坡,再不见有什么村舍。站在台地边缘极目远眺,群峰嵯峨,云天高渺,一派静穆。我想,万物有灵,大概都在对着这棵倾世银杏默默地顶礼膜拜。

长顺县城距离天台约二十公里,一路斗折蛇行。初见天台,虽不及武陵人逢了桃花源般稀奇,但上千亩台地上错落分布着稻田、菜地、草丛、河渠,有如铺金撒翠;加之四围山岭佳木参差、四季葱茏,谁不大呼快哉?

天台寨子里十余幢破旧木房多半已为空巢,倚着郁郁挺拔的银杏王散落开来,几乎每户院子里都能接收秋风撒下的果实。因着几棵两三人方得合抱的银杏树正好挡住了银杏王的主干,而银杏王的树冠又融于其身后数百米的高岭密林之中,初来者可能以为走错了地方。不少村庄的古树,大多显目地立在村头大道边,颇引人注目。或许因其太过明显,才会被人们伐去做了宫阙寺庙的支柱,甚或做了棺木河桥,乃至成为赶英超美的炼钢木炭也未可知。

但银杏王却默默隐居于数百米峭壁密林之下,隐居于穷乡僻壤的农舍之后,隐居于其同伴或后嗣之间。这一隐便是四千多年;这一隐便跨越了刀耕火种、蒸汽轰隆、电机飞驰、数字网络。这一隐,天地已爆发过多少次抢劫杀戮?已了结过多少恩怨情仇?已成就了多少功名利禄?已消失了多少玄秘衍生的物种?范希文在《严先生祠堂记》中歌曰:“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我想,古往今来,高隐之士如严子陵、陶渊明者,也断不如眼前这沉默淡定了四千多年的银杏王那么更有隐者之风了。

作为凡胎,皇帝也好,总统也罢,不管是自己祈祷还是臣子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都是自欺欺人。那不过是在气势上强调自己有生之年的极权罢了。称万岁万万岁者能上百年的似乎不曾有过,倒有太多死于非命。而凡夫俗子寿终正寝者能占几成?活上百年的又有多少?历史的天空充斥着太多尘埃,太多雾霾,难道是这数千年文明史不能堙没的冤魂屈鬼还在游离飘荡?

瞻仰眼前这棵倾世银杏,她竟穿越了人类文明史整整数十个王朝,数百代人。若论银杏——这一活化石般的物种,则已生存繁衍了数亿年,是人类这一万物之灵生存史的数百倍。人类沾沾自喜于自身进化之绝、进步之快、进取之猛的时候,对万物当然也包括对同类何曾停息过生杀予夺?而眼前的银杏,这绝世王者,依然默默隐居于高山流水、秋风黄叶之中。静默隐忍、华秋实就是她的生存法则,就是她的生命状态,就是她的文明进程。

曾在不少地方见过一些古树被人们焚香烧纸,并缠上红布条。那么做不外乎为了升官发财,早生贵子,祛病消灾。有的地方没有神树,便找块巨石或立个巴掌见方的土地庙权作祈福对象,结果是有的古树被活活烤死;就连没生命的仙石神庙,也被熏得灰头土脸、惨不忍睹。记得我老家的乌江边上也有一棵大银杏,约摸四五个人方可围抱,虽比眼前这银杏王小了多半,但在当地可是大名鼎鼎。老家的大银杏盘根错节,蜿蜒深入几户人家;它躯干中空,可藏纳七八个小孩;其上部只剩下小半身子斜撑着稀稀疏疏的枝叶,恰似一个弯腰驼背的空巢老人手忙脚乱地撑着一把被狂风肆虐的破旧伞。听老人们讲,那棵银杏早年完好时香火颇盛,后来被雷劈掉一半致腹部干枯,再后来被香客不小心烧去腹中枯木才变成了如今大圆筒状。也许正因为她身体羸弱才逃过了火热的大跃进那疯狂的砍伐;也许正因为她被雷公霹过,就再没人在她跟前焚香烧纸,从而得以存活。而眼前这遗世独立的银杏王,皮肤斑驳、虬根突出却精神矍铄、果实累累。在这仲秋时节虽已满头黄发,而来年春夏,定然又是一袭青衫、临风玉立。这位看惯了数千年风云变幻的伟大母亲在风雨中孕育,在云雾中分娩,在大山深处默然隐居。

为切实保护银杏王,当地政府不惜投入巨资欲将其十余户邻居整体搬迁。去年初秋,电影《轩辕大帝》摄制组进驻天台。半月之间,十几幢瓦屋被夷为平地,随即在银杏王下筑起了数十间茅蓬泥屋,还有两拱高大的木结构山门。此外,“轩辕大帝”所用的祭祀台、议事厅、陶窑、石碓等仿古设施也一应俱全。最先进的数字技术与最原始的仿古建筑一拍即合,势必生产出又一个历史文化产品。

《轩辕大帝》剧组前后呆了三四个月,期间我去看了两次。第一次去还在大兴土木,第二次去有幸目睹了紧张激烈的表演场景。这是我生平第一次零距离见到拍摄电影。扮演黄帝的男主角著黄色皮褂子、黄色皮短裤,其余裸露部分包括脸颊皆抹成黄土色。饰演嫘祖的女演员身材瘦小但活力四射;也著短装,且全身上下亦以黄色为主色调,只是颜色更深些;特别是脸面黄得近乎黝黑了。她那黝黑的面孔突然闪动两颗黑草莓般的眼珠,顿生几分威慑。其余配角多是烟熏火燎的样子,一个个手持骨制或石制兵器,忽拥乍散,呜呜哇哇,不知所云。整个“轩辕山寨”大体呈黄色,与其背后这棵参天银杏王及银杏王所倚的数百米青山形成强烈映衬,恰如一块黄璞粘在一块巨大的祖母绿下方。

我不清楚黄帝与嫘祖的故事;我甚至一度以为远古时期可能没有真正的爱情——那种凄艳哀婉至梁祝、焦刘一般的爱情。比黄帝更远的母系氏族有爱情么?倘使有,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的混乱局面下,爱神隐藏在哪个角落呢?爱情的意象又是什么?是流水潺湲?是落英缤纷?是溶溶月华?是杳杳青山?是一张貂皮?抑或一把薇菜?也许太过艰难的处境下,先民们忙着狩猎采集,迁徙征战,实在无心去寻找爱情,体味爱情,经营爱情。倘有余力,定然不假思索为氏族生存而繁衍后代。兴许可以这样说,在特定条件下,生育概括了所有混沌的爱情;或者可以说,生育即爱情。黄帝时期早已进入到父系氏族,那种在今天看来都很公平的社会,爱情抑或婚姻又是如何分配的呢?我猜,轩辕大帝肯定不止一个女人,不止一场爱情,更不是独生子女户,否则他便不是轩辕大帝了,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天涯海角的黄皮肤人视其为最伟大的人文始祖。无论怎样,我们无比缅怀和感念黄帝、嫘祖。正是这些祖先教会人们种植、制陶、抽丝、纺织等等最实用的生存方法;也是他们构建了东方较为稳定的宗族伦理体系。那一个个漫长清冷的晚,那一个个兽眼犹如绿色火焰四处跳跃的夜晚,先民们疲惫而粗重的鼾声,难道不是原始爱情在呢喃吟诵?没有文字记载并不等于没有爱情存在,文字记载的爱情未必都是真正的爱情。

我的对于人类在数千年前的生产生存和爱情婚姻家庭的浮想自然会是那么的支离破、杂乱无章。高科技的想若能引领我穿越时空隧道,哪怕仅仅将我浓缩为他们身上的某一根毛发,某一粒细胞,我也归心似箭,义无反顾。当然,在我不遗余力体验黄帝社会之后,最好还是让我安然返回。这纯属痴人说梦。所以我们无法知道自己身上的血脉最初到底来自哪一个窝棚,哪一个山洞,或是哪一颗大树底下。我百思不得其解。每个人身上的血液都已流淌了数千年,甚至数百万年。每个人都是一条数千年乃至数百万年悠长悠长的生命长河。只是你不知道你那曲折漫长的河床,哪一段是粗蛮的武力所成,哪一段是屈服的婚姻所致,哪一段才是唯美的爱情塑造的。更令你不寒而栗的是,你这条流淌了数千年乃至数百万年的河流极有可能毫无征兆就戛然而止。想这些问题,越想越糊涂,可谓庸人自扰。

当下社会,人们用高科技模拟并复制了大量的历史画面——尤其是分外煽情的爱情故事,这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时人的文化消费。谁是人类文明的见证者?是晓风残月?是闲云野鹤?是高山流水?是飞沙走石?我以为,眼前这沉默了数千年的银杏王者,至少比我们人类更有资历解读沧海桑田,阐释冷暖炎凉。

眼前这圣母一般的银杏王,果实累累,儿孙满堂。她那丰满的躯干贴着一圈小银杏树,如一位慈祥的老人坐拥一群绕膝嬉戏的小孩,煞是热闹。银杏女王的爱情是否也如圣母玛利亚那般玄妙莫测?无论如何,我相信这位女王是有爱情的。清风为媒,明月作证;云雾织婚纱,群星是伴娘——当年的那场婚礼一定圣洁而神秘。可是,女王犹存,郎君安在?难道有一种奇幻的力量使他与女王变成了牛郎织女,只在金风玉露中神秘相聚?

曾经独自流浪过数千个日日夜夜。在凌乱的工地上,在拥挤的火车上,在喧嚣的长街上,在异乡的田间地头……我饱尝饥饿炎凉,倍受奴役欺侮。在那些没有母亲呵护也没有母亲音讯的日子里,我的青春被红尘挟裹,我的灵魂被黑暗吞噬。突然,我想到,一个人没有母亲是绝然不行的。而今,年过不惑,我还是离不开母亲。为了生活,我毅然决然领着年过七旬的母亲一起流浪。我何尝不知,带着母亲流浪,我将更加困窘。我多么的无地自容啊!我竟然不曾陪同母亲随任何一个旅游团或考察团风光光去游览过什么名胜古迹;稍有闲暇,我也只是陪着母亲在县城周边随便走走。少年时代,我与母亲在梵净山的氤氲气息中野生草长,倒见过不少莽林古木,却也不曾见过像银杏王这么伟岸的绝世隐者。那些声称走遍全球的人,恐怕也未必见过如此静默坚韧的“世外高人”吧?而今,我与母亲竟与银杏王近在咫尺,想见即见,幸莫大焉。陪着母亲参拜银杏王,也算是我献给母亲的默默祈祷吧。

我相信身边的这棵硕大无朋的银杏树就是当之无愧的“中华银杏王”,甚至堪称“世界银杏王”。即或被人讥为夜郎自大,我也笃信不疑。

长顺这么一个山区小县竟然拥有一张世界之最的名片,这也着实令人艳羡。刘伯温曾言:“五百年后看,云贵赛江南。”此话如何验灵?毋庸置疑,贵州的气候资源在全国数一数二,或许这正是银杏王长寿不衰的最大原因,难道这也是云贵将要赛过江南的最大资本?媒体上经常报道的沙尘暴、强台风、暴风、蒸浴天等令人望而生畏的名词,在贵州百姓的眼里极是生僻;地震、火山等要命的地质灾害与贵州更是绝缘。这不能不说是造物主对贵州的恩赐。贵州,这块遥远崎岖的土地一向被外人不屑,在全球化环境问题日益凸显的工业时代却越发令人心驰神往。如此看来,刘伯温的预言不无道理。当然,资源还未换作物质财富的时候,外界依然还会有人嘲讽夜郎自大。今天,工业化、城市化、数字化在贵州已然遍地开花,银杏王已被四通八达的交通运输网团团围住,其高大神秘之躯必将为越来越多的远方客人拍照、朝觐。这势在必然,也无可奈何。惟愿这倾世女王能一如既往地屹立于天台之上,毅然应对生态的急剧变化和文明的步步逼近。

行文至末,谨拟七言一首再表虔诚。我知道,无论如何也难表我对这倾世王者敬仰之万一。

谒银杏王

根汲泉露盖连天,隐隐山间亿万年。

万壑烟云惊仰首,一河星月顿开颜。

轩辕曾访天台岭,嫘祖频缝杏叶衫。

风里落花接踵去,几番沧海又桑田?

2014年12月6日初稿

2015年8月8日定稿

附作者信息及银杏王图片

张太睿,笔名犁田老手,男,土家族,贵州省长顺县民族高级中学教师

电话:

邮编: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776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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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丫丫

    丫丫欣赏,喜欢。问候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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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犁田老手

    犁田老手回复@丫丫: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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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舞动人生

    舞动人生欣赏,支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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