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的男人

我定居于蓉城之前，曾于魔都居住数年。那时候我在同济短期求学，不期遇着了黄建民先生。我对于他的印象最初始于一张照片，青色的针织线衣，脸色稍暗，面容祥和，头发短而有力，白色框架眼镜，侧坐于镜头前。照片里的他散发着文艺气质。不知究竟为何，我断定他是大学教授，或者是翻译官。

第一次碰面的时节，就如现下，夜雨仲秋。他穿着蓝色呢子风衣，约莫一米八高，他的脸纹路清晰，透着深沉稳健，胡须及鬓角干净整齐，镜框在路灯下泛着光，眼睛里含着细致与友好。他看见我，忽然就笑了起来，笑容温暖。那时我才得知他已是知天命的年岁了，而后我与他比肩并行了一些时日，同出同进，我开始叫他健民哥。这时，他会开心，仿佛自己年轻了。偶尔，我耍坏，叫他黄爷爷，他也笑，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

记得那时候我和他常常从天目东路的老弄堂乘公车去闻喜路他的新居。秋季的魔都多细雨，马路两旁的法国梧桐散发的树脂香气和着清凉湿润的空气总能让我们兴奋起来。下雨的时候，我们会撑一把伞从天目东路并行至最西头再乘公车。那一段路，承载了我对魔都的第一份温暖。

无课的下午或晚上，我们倚在黄杨木的榻上，互相说着往事。往事于我，多是些孩童时代或学生时代的趣事，而他，总是忆起文革期间的悲苦。那时候，一个人的发展是要看家庭成分的，健民哥因祖上是地主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而不能如愿求学，家庭平反后举家迁往日本岛。改革开放以后，他便来往于两国，担任翻译之职。

我学会的第一首也是唯一一首日文歌，就是那时他教于我的，北国之春。健民哥嗓音浑厚，歌唱动情，我仿佛见到他半世漂泊历尽沧桑的那些年景。我入迷，就吵着要学，可我没有日文基础，连简单的平假名亦一窍不通。我记得他教我的场景——一个一米八身高的中年窝在床头一角，仔细地将每一个单字发音及涵义标注下来，一个个教我念唱。我是喜欢那样的格调的，也就很快学了下来，至今也还能吟唱大半。

那时，我们相差二十余岁，竟能相处和协，也是乐事。有一件最为默契，我们都不谈未来，只共度当下。(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时隔七年，而今又是秋雨夜凉，只蓉城的这一份淡然与魔都的情调截然不同了。若能再见，也算是有始有终。只缘分这东西真是奇妙，如同夜幕下与你并行的流萤，不知道在哪一个路口，一转身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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