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华

我认识书华的时候是我读中学的时候。那是一个寄宿制的学校，每到星期天，长长的伸缩门缓缓关闭，让所有流淌着不安分血液的学生只能老老实实坐在明晃晃的教室里面。晚上，有时候乌云密布，半夜的空中没有月亮。仓皇的灯光整齐划一的从护栏里面流露出来。校警提着一只大手电，晃晃悠悠的灯光汇聚成一个大大的圆，烙在每个人的心头。所有的人都默默行走在偌大的校园中，门口时不时传来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顺便带走了所有人的向往和躁动不安的一颗心。

书华这个名字听起来我认为是一个书卷气息十分浓厚的人，其实并不然。咋一看的的确确像是个读书人的模样，但是骨子里面却挺得老直。他没有一颗躁动不安的心，只是有着不服从一切的意愿。他并不是在学校里面横行称霸的一个人，但却是一个超过了老油条的存在。他的言行举止都显得刚劲有力，虽然他并不是体育特别好的人，但是显而易见，他是一个有棱角的人。

我平日和他交集不多，可能只是比在大学中的点头之交好一些罢了。仅仅是互相看着的时候微微一笑，互相没有钱了可以互相借一借之类的，过于深入的交往就没有了。因为我从他的一言一行中就可以感觉到他是一个不那么愿意多笑几声的人，更多的时间实则是出于一种近似于面瘫的状态。所以直到现在，他在我脑海中的记忆，依然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却也不可怜，模样除了严肃，就是更严肃。就好似梧桐树的树皮一样枯燥。

毕业那天拍毕业照，他依然是一个人站在一个陌生的角落，但是他却可能对于陌生更为熟悉吧。班上很多人都觉得他是一个怪人，并不愿意同他交流，连我也和他关系不是太亲密，所以他的身边没有人，所有的人都在欢声笑语和没有阳光的正午中悄悄遗忘了这个特立独行的人。我于心不忍，悄悄地站在了他的身边，他的表情还是那么死板。在这个阴风瑟瑟的夏日中午，第一滴雨滴在了他的鼻子上。

之后高中的时日，虽然我和他不是那么熟悉，但是我却惊异的发现，他在我脑海中的印象比那些只懂得打打闹闹，规规矩矩，不敢逾越一道令自己恐惧的线的人相比，他确实是显得突兀的多。他的个子不高不矮，就像是一块瘦骨嶙峋的怪石，在一个不起眼的路边出现，又在人潮涌动之后消失，转瞬间出现在另外一个地方。他这种人，注定是要漂泊的，不论是自愿还是被迫，在命运的轨迹中已经固定好了他的每一步的进程。他自己全然不会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某种东西掌握，只是在内心的愤怒和咒骂之后，被强制性的拖着进入下一个阶段。他明明有能力自己走下去，但是他却仍然选择义无反顾的反抗这一切。

之后书华的消息也就渐渐断掉了。他本就不是人群中的一根稻草，而是一个碍着人不舒服的石子。同学之间已经没有了太多的交流，人人都在一次又一次的丢弃和重拾之间一步一步在自己的路上拱，并没有太多心思照应到以前的回忆，也没有打算有一个专门的时间给自己长满蒿草的记忆丛林打理一下。人人都只是在某一个寂寥的繁星中间偶然看见了和过去相交汇的光芒，进入了漫长的凝望。但是终究会被凝固的空间所枷锁住，不得把自己的脑袋伸出这个干枯的世界。(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书华有过什么梦想呢？我们之间问的都是“你以后打算做什么”，算是委婉而切中实际的说法。为何这样委婉，我不知道，似乎所有人都害怕对视着未来的自己。书华虽然没有害怕，却也是沉思良久，摸着下巴，点了点头，扯出一句“科学家”。那时我自知自讨无趣，便笑了笑，不再过问。他一直紧闭着自己的心，不放任任何情感过多的流露，甚至是对于自己。

大学之后，我曾经回到过一次家乡，在某个地方。大约是火车站吧，我远远的看见了书华。他拿着一本薄薄的书，在等候着列车到来。围坐在吵吵嚷嚷的人群中，时不时响起报时的钟声。人群就开始随着有规律的钟声和广播里面清纯的录音奔向高低不同，宽窄各异的火车口。有的人登上了车头，有的人登上了车位，更多人是在车的中间下手。人群慢慢地充塞着一个铁皮盒子，传来了一个女人寻找自己钱包的声音，以及一个孩子呜呜地在落满了纸张的水泥地上哭泣。商贩们急急忙忙收拾行装，打算朝着下一个目的地行进，一个乞丐死去一般靠在墙壁上。还依稀有着几个人急匆匆奔向开动的列车，乘务员朝他们招手。

这个时候一阵风刮起一个垃圾口袋，我回头看了看候车室，已经不见书华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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