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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茶

2014-07-31 11:15 作者:苏富琼  | 20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从能稳当走路时起,我就跟着外公在茶场里玩耍。茶场是用木板搭建的五间两层房屋,加工全村茶叶。它在一条河流湍急之处,方便用水发电带动木制的茶机。河水声、电动机声和茶机转动声吞没了我们的声音。我老跟在外公身后,看外公把刚收来的鲜叶撒在太阳底下的篾席上,仿佛一只蝴蝶在追着悠悠得香味跑。一小时后,外公又把茶叶收起来装入茶机的木桶里开始揉捻。那时,我喜欢坐在一旁,静静地看茶机的臂膀像人的手臂一样一伸一缩的运动。时间久了,揉捻成团的茶叶就从木桶的底端翻滚出来,散发出浓烈的涩香,我就学着外公把茶团搓散后又放到木桶里。

搞大集体的时候,村里每年几万斤的红茶都是外公他们做出来得。一季茶后,外公把做好的红茶用大大的布袋装好,扛上板车,独自一人拖到二十多里外的城关茶叶站。每年无数趟地奔跑和跋涉,谁也没有担心过,他们信任的生产队长总会安全地奔走在陡峭的山间小道上。

外公每次去卖茶,都装着外婆给他准备的土豆,那是外公的午餐。一整天无人知晓的艰辛、饥饿和疲惫掩藏在色中,只有我和外婆在门前的岔路口等待外公的归来。

月光下终于看见了外公,我扑过去,帮外公推板车,外公总是从荷包里摸出几颗水果糖。我把糖纸抹平装进口袋里,把糖喂给外公外婆吃,他们都说牙不好不能吃,要我赶快吃。我吮着糖,那缤纷的香味,绕着把我送入乡。

外公的红茶总能卖上好价钱。每年年底分配的时候,家家户户扣除口粮款后,还能把几十上百元攥在手心,过个热乎年,都是外公他们的功劳。

责任制分田到户后,外公承包了村里的茶场,改做绿茶。茶场也换成了宽敞的土墙屋,里面摆放的全是现代的机械,除了部分茶叶加工用手工,其余全是机械化流水作业完成。几年下来,外公把家里的老房子掀了,盖了粉刷一新的砖房,还买了一部黑白电视机,成了村里先过上好日子的人。(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渐渐长大,村里许多人都悄然到远方打工,挣回了不少钱。可外公依然守着他的茶场,守着他的茶山,守着他的家人。

清明前后的茶值钱,是要卖的,只有到了谷前后才做自家喝的炒青。

茶是二道茶,太阳已经晒了好几天了,香气晒出来了,外婆就赶早进了茶田。午饭是我送到田里吃的,晚饭是月上中天吃的。晚上回来,一大背篓鲜叶,扑腾着飞到卷席上。

外公把做饭的锅洗净烧红后,鲜叶入锅,青白的气就在屋里弥漫开来。外公双手从锅底捞起鲜叶,不停地翻炒。鲜叶在锅里发出清脆的响声,我踮着双脚痴痴地看着翠绿的茶叶在外公的双手间舞蹈。

外公把杀青完的茶叶,摊凉后装入一条用粗白布口袋,放入大木盆,双手抱着木柱,不停地用双脚揉搓着茶包。

经验就是外公的时钟,他能很准备地把握火候,恰到好处地把揉捻好的茶叶又倒入温热的锅里整形,直到茶叶干透。

外公把制作好的茶叶摊到簸箕里。第二天清晨,外公才把成品茶叶装入塑料口袋,再套上一条布口袋,用细细的麻绳把口层层封实,放到五屉柜上。

天,亲友乡邻围坐在火垅边。外公把土坯茶罐清洗干净,放入火边烤热,抓一把茶叶放入茶罐,边烤,边握着茶罐的柄上下抖动,醇醇的香味顿时弥漫整个屋子。三两分钟后,开水注入茶罐,趁煮茶的空隙,把茶杯用开水烫过,斟给大家——茶水油亮亮的,像一块溶解了的黄玉在杯里冒着热气,轻轻抿一小口,麻麻的,涩涩的,苦苦的,一下惊醒了口腔里的味觉神经。外公像饮酒一样品着热茶,咂叭着嘴巴。我总是先把开水倒入杯里,再掺一点点外公熬的茶才敢喝。

喝着茶,讲着白话,寒冷的日子蛰伏在恬静里悄然而过。

更多的时候,外公一个人喝着茶。

外公当了一辈子生产队长。农忙时节,他总是第一个上工,最后一个放工,歇息时间必须要茶来解渴。

晚饭后的村子是寂静的。外公会衔着长烟锅,拿着茶杯坐在黑夜里的一个角落,山烟吱吱地燃烧,一如外公的静默。

几十年,外公到底在想什么呢?

八岁时逃荒进了这个小山村,做了上门女婿。中年时参加大会战修梯田,大家都不愿意放山炮,他主动挑起放山炮的重担,某一天黄昏,被连响八炮飞起的土块石头砸在血泊中,昏迷半个月,最终从死亡线上挣扎而起,失去了一只眼睛和左手上的中指、食指。大办集体那几年,自然灾害收成不好,外公向上瞒报,保证了村民们的口粮,最后被告发挨批,还要帮助屋后地主成份的两夫妇带着一个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女儿一家……

外公该有多少委屈呀,可从未听见外公发一句牢骚,说半句埋怨的话。难道他把一肚子的话全融入了茶水中了?

外公没有上过一天学,却能把认识的几个字歪歪扭扭地写在算术本上。每家每户的田间山林界头他熟记在心。邻里之间的纠纷,家庭中的矛盾,所有人户家里的红白喜事,外公都是最好的调解员和管家。记得拆老屋建新房时,外公给瓦匠师傅、木匠师傅讲房屋的结构尺寸、所用木材的大小多少都能随口说出。弄得每个师傅一有疑问就找外公,好像外公才是真正的师傅。

外公获得的光荣花、奖状和奖牌挂了一墙。他的孙女们走出大山在外成了家立了业,可外公守着村子,喝了一辈子茶。当外公75岁离世后,他躺在了自己挑选的一片青青的茶园,他离不开茶。

2014年6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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