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父母亲的爱情

2014-05-15 19:17 作者:云的天空下  | 25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记得汪曾祺先生的一篇散文中讲,一个养蜂人,听口音是石家庄人,燕赵之士,却娶了一个四川媳妇,而且年龄相差近二十岁,男人五十多了,女人才三十出头。问为什么要嫁给她,女人嫣然一笑说,北方的大米好吃,就嫁给他了。

第一次读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是很惊讶的,难道相守就这么简单?你看世间那么多阴晴圆缺、悲欢离合,执手相看、无语凝噎,何以一句话,北方的大米好吃就义无反顾地嫁了,幸福地跟着一个男人,闯荡生活。四川是什么地方,成都天府之国,难道四川的大米就比不上石家庄的大米?不见得,终归还是因为执着地放不下那个人,就如同我的父亲母亲一样。

我母亲当年嫁给我父亲的时候,刚刚二十岁,我父亲二十二岁。父亲兄弟姐妹十个,六女四男,父亲排行老九。我爷爷在我父亲十二岁那年就去世了,那应该是一九七四年,据说是饿死的,可想而知父亲家里日子穷成了啥样。

我奶奶一手抚养着我的父辈,该嫁人的嫁人,该娶媳妇的娶媳妇,不过有一件事我是认可我奶奶的,就是让我父亲读书。我父亲一路读到了高中毕业,还参加了一次高考,据他讲给我听,当时总共考了语文、数学、物理、化学、政治,他记得很清楚的是他的化学,只写对了一道题化学分子式,得了六分,五门总分考了一百二十六分。自然是落榜了,那个年代考上大学的都是“老三届”,然后他就回家劳动。

而我母亲,兄弟姊妹四个,我母亲排老二。母亲家在镇上,人口少日子自然过的要比我父亲家好多了,而且当时我母亲家比我父亲家优越那么一点点,就是通电!父亲家还是煤油灯时代,母亲家已经进入第二次工业革命标志性的电的应用。就冲这个,母亲的叔叔是反对母亲嫁给父亲的,理由就是连电都没有,太落后了!

我后来反复问我母亲,为何会嫁给我父亲,母亲的回答都是,不知道,当时太傻就嫁了。呵呵,我是不能满意这个回答的,从我父亲和母亲结婚照片上来看,黑白的,那两人肯定是当天吵架了还是咋地,两人都是一脸怒气。我就感叹,这两人是咋地了,吵架吵成这样,还能去领证!(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母亲嫁给父亲,可算是过了苦日子了。

先是分家,农村嘛,老房子都是留给最小的儿子,其他都必须自己修到外面去。父亲兄弟四个,他是老三,自然是要分家分出去的。这笔账,我母亲记得格外清楚,当时只给她分了一口平底锅,两个碗,八十九块钱的债。好吧,刚嫁过来就先要还债,这比较糟糕。

修房子要钱,还债也要钱,父亲母亲这两口子的办法就是孵小鸡,这一孵就是整整十年。

孵小鸡可是个苦差事,先是收鸡蛋。我父亲骑个二八自行车,后面吊两个竹筐,筐里面放上麦草,走村串巷的到处收鸡蛋,他甚至有过天四点多就起来骑自行车到一百多公里的地方去收鸡蛋。鸡蛋收来先要挑出受精蛋,因为只有这种蛋才能孵化出小鸡。然后把鸡蛋放进孵化箱,盖上厚厚的棉絮,每天晚上还要翻一遍蛋,随时掌控温度,等上三七二十一天,小鸡就会破壳而出了。刚开始出壳率非常低,我父亲母亲两口子就不断地总结摸索经验,后来就几乎达到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出壳率了。

这才是第一步,刚出壳的小鸡抵抗力差,得注意不能染上任何的疾病,最害怕的是一场瘟疫,就啥都没有了,所以从鸡蛋进了孵化箱到开始卖小鸡这中间,除了我父亲母亲,其他人一律不能进入孵化室。小鸡出壳之后,每天三遍喂食,用我母亲的话说,几百只小鸡同时开始叽叽喳喳叫得时候,她的头都要炸开似的。你喂个个把月还行,一年、五年、十年你试试。后来我父亲母亲果断不再孵小鸡,主要原因是这个,当然,这是后话。

那个年代人工孵化小鸡,还用的是煤油灯,电是后来的事情了,我现在还有印象的是我家柴房里一直堆到屋顶的孵化箱,至于怎么孵化我一直没有搞明白过。

不过有一件事我是记忆犹新的,那就是跟着我父亲去收小鸡钱,这事情印象中发生在我四岁时候,一九九一年,记忆也是片段的。那个年代的人朴实啊,人工孵化一只小鸡售价是五毛或一块钱(那时候一个鸡蛋才一毛钱),主要是看你要抓多大的,但那会人普遍没钱,那就先不给了,欠账,等小鸡长大了能下蛋了再给。于是,我父亲就拿个小账本记着,某某家,哪月哪日捉了几只小鸡,几公几母,多少钱。有些人家比较难找,那就再找个标志物,比如说家门口有块磨盘,那就在后面写一下,某某家,家门口有块磨盘。

估摸着谁家的小母鸡开始下蛋了,这个可以根据抓走小鸡的时间算出来,我父亲就骑个二八自行车,我坐在前面的横梁上,去要小鸡的钱。要说那个年代的人朴实,到了哪家都不赖帐,不会说当初抓了几只,非要给你少掉两只不给钱,没有的事。当然,有时遇到那家鸡瘟抓的小鸡全死了,或者儿子媳妇不赡养生活困难的老人,我父亲也就不要了。现在回想起来,我真觉得那是个故事。

就这样,我父亲母亲两口子靠着年复一年的孵化小鸡挣了整整一万块钱。那个年代万元户还是稀罕事,一万块钱呐,绝对是有钱人了。有了钱,就得花,我父亲就想修房子。后来我妈讲,当时我外公的意见是拿着钱去我们镇上开百货商店,我父亲执意要修房子。为这事我还抱怨我父亲,当初要是去镇上开百货商店,我们家早就去县城买房子了住了,我也就是城里人了,城镇居民,享受更多的福利待遇。

我父亲决心已定,房子是非修不可,于是,我父亲就用这一万块钱修了整整八间土坯房,这在他那个年代已经是相当不简单了。那会我母亲可是风光了,镇上的姑娘也说我母亲嫁对人了,我母亲回娘家都是抬头挺胸、器宇轩昂。但实际情况是,这一万块钱变成了房子,意味着一切又要从零开始,这里面就反映出我外公的商品意识,开百货商店是钱生钱,而修房子等于是把钱变成了一个物品,这简单来说也就是资本家和地主的区别。

就这样,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我的父亲母亲又重新开始孵小鸡。但这是一次,两口子的算盘哗啦哗啦打的不那么响了。

中国有句老话,叫做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想好个什么事情,要想把它干成了,运气,也就是天意往往要占很大的成分。有的人一辈子风光无限,干啥啥成,钱在人眼里就是纸一样;也有的人一辈子东打拼西打拼的,也努力了也奋斗了,跟蚂蚁似的,可就是清清贫贫的,这都是命。我父亲和我母亲也一样,他们想沿着他们的老路,一条有着十年经验的老路来重新发家致富,问题是天意不是这样。小鸡的成活率直线走低。

成活率是孵小鸡的关键,这一批鸡蛋能孵化出多少小鸡,直接决定了你后期的收益。而原本以为凭借经验,就可以很轻松孵化出更多小鸡的我父亲和母亲,根本没有注意更新技术,小鸡的成活率越来越低,一切办法都想了,消毒、在饲料中添加药等办法都用了,一点没用。其实,问题的根本是疾病,这样是很多养殖户面临的问题。同一个地方,你养殖牲畜,最多不能超过十年,问题就在疾病。我们都知道,病菌是有耐药性的,时间一长,你用什么药都不能消去病菌,而这些病菌不可避免的就会带来瘟疫,瘟疫是致命的。而我父亲母亲孵化小鸡的成活率低,就是因为瘟疫!

当我的父亲母亲弄明白这个道理之后,他们果断停止了孵化小鸡,这样一来,经济收入的来源就断了。指望我家那点地,区区六亩地,解决温饱还行,想发家致富那无疑是天方谭。

路在何方?我父亲前前后后冥思苦想了差不多一年时间。

终于,在一九九八年,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父亲找到了一条路。种地,种更多的地。

更多的地在哪里,在农场。我家那个镇,有方圆几百公里的一片戈壁滩,在十八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农业社时候,戈壁滩上曾掀起过轰轰烈烈的造田运动,估计是农业学大寨的产物,各大机关都在戈壁滩上圈一块地,用推土机开垦耕地,后来,就叫做农场。我父亲承包的是镇中学的农场,有大概两百多亩地,一百多亩的果园,一百多亩的荒地。我父亲一声令下,举家,我们一家人都来到了那个农场。

当时那个农场,除了我家还有五六家人,分种着这些果园和荒地,我父亲承包了农场,按照协议又把这些地分给其他几家,年底的时候各家向我父亲交纳租金、租粮还有果子。而我父亲和镇上的中学是按照每年三个一来签了五年的协议。即:每年一万块钱,一万斤粮食,一万斤果子。

按照我父亲的想法,一百多亩果园,都是种植苹果梨,按照每年挂果十万斤,扣掉一万斤,还有九万斤,一斤六角钱算,可以有五万四千块钱;一百多亩荒地,全种小麦,亩均五百斤粮食,可以有五万多斤粮食,扣掉一万斤,还有四万斤,按照一斤粮食七角钱算,可以有将近三万块钱,总的加起来就是八万多块钱,这是大数。几家农户的收益除外,我父亲至少每年可以有大概三万块钱的收入。

可还是那句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一次,老天爷一点不帮忙。第一年,梨花开的时节遇到了寒潮天气,一个冻就让果园挂果率几乎为零!第二年,病虫害,一种叫做青蚀虫的病虫害大大降低了果子的零售价,东北那些客商压价是一压再压;第三年,总算是果子大丰收了,可是不光我们的丰收了,其他农场的也丰收了,我前面讲过的,各大机关都有自己的农场,也都是果园加荒地,物以稀为贵,东西一旦多了,就不值钱了。这三年下来,我父亲不但没挣到钱,反而倒欠了镇中学的两万多块钱,我曾经隐约听我母亲说过,我父亲曾到镇中学找到校长,询问能否减免一部分协议上的租金,得到的答复是否定的!这也无可厚非,毕竟协议摆在那里。但是,我对这个事是有看法的,我父亲当年孵小鸡,等鸡能下蛋了才去收钱,碰到那种无人赡养的老太太还能不要了,为什么轮到我父亲有了难处,别人就不能有那么一点点的同情心?

就这样,挨到了第四年。这一年,风调顺,果园和荒地的粮食,最终捯饬平了欠下的两万多块钱。我母亲跟着我父亲,白辛苦了四年,白效劳了四年。我也升到了高一,我鼓动我父亲回家,不在这待了。

当时的情形,我至今记忆犹新。农场原来的几家农户也都前前后后离开了,那个农场只剩下我们一家,精神生活的贫乏,使我宁愿待在学校也不愿待在那个农场。而且,镇中学也确实不想再让我家待了,尽管协议还有一年,但是镇中学也是看出来那个农场榨不出多少油水来了。那些果园的树太老了,木质纤维严重影响了果子的品质,那些荒地都是沙土质,根本打不出多少粮食来。

所以,当我父亲提出农场不承包的时候,镇中学只是象征性挽留了一下,就立马答应了,协议的事提都没有提。在白辛苦了四年之后,我父亲用一辆拖拉机拉着我母亲还是回家了。

回家就意味着我父亲第二次创业以失败告终。但是生活还得继续,还得找另外的出路,种更多的地不行,那就想其他的办法。

就在此时,我家来了个陕西人,种食用菌平菇的!这下子,我父亲母亲眼前一亮,觉得种平菇就是他们要找的生活的路。那段时间,我父亲母亲干劲十足,借钱建大棚、备料、买种子,干的是不亦乐乎、热火朝天。

种平菇是个细活,也是个熬人的活。首先要备料,主要的原料是棉籽壳(棉花的一种废料)、麸皮、生石灰,按照比例配好后,装成一个一个菌袋,然后高温灭菌,再点上种子,待菌丝全部长好之后,脱去菌袋,十五天后就可以出菇了。

首批试种了两千袋,成功率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五。我父亲和母亲信心大增。两口子谋划着扩大规模,种平菇技术是关键,现在技术不是问题,只要扩大规模,就有效益。

但钱是问题啊!我父亲多方争取,跑关系,从银行贷款六万,雄心勃勃准备大干一场。这一次,这两口子做了两万袋!计算着按照每袋出一斤平菇,两万袋就是两万斤平菇,一斤按照两块钱计算,可以卖到四万块钱。照这样计算,那么最多三年就可以收回成本了,而且还可以利用技术种植其他更有经济价值的食用菌,比如说木耳、金针菇等等。这样,两年以后应该就可以盈利了。

算的是好的,可问题是成事在天。这两万袋,最终全部长好的只有四袋!这是什么概念,几乎是全军覆没,我父亲的六万块钱全部打了水漂!而那个陕西人早跑了!我们家真是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那段日子,可苦了我母亲了,她的头发迅速白了,整夜整夜失眠睡不着!脸都瘦削了下去,每天都是满面愁容。六万块钱呐,估计我母亲都没亲手经过六万块钱。

从哪跌倒就从哪爬起来!愁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我父亲和我母亲买来书,没日没夜研究问题出在哪里,最终得出的结论是灭菌不彻底!既然是食用菌,那就必须面临真菌与病菌的抗争,灭菌不彻底,真菌的菌丝就必然长不过病菌,那么最终的结果就可想而知了。

找到了症结所在,首要的办法就是重新建设灭菌灶。为了省钱,我父亲带着我母亲,愣是一块砖一块砖地修了一个标准的灭菌灶。重新搭台重唱戏,可钱又成了问题,银行是不可能再贷款了,我父亲只好找他的朋友借。

就这样,重新开始备料,这次吸取了教训,只种了五千袋,为了省钱,两口子硬是用手一袋一袋装了五千袋,一袋一袋抱到灭菌灶,又一袋一袋抱回大棚,一袋一袋点好种子,没有雇人,全部手工操作。当最后一袋种子点完之后,我父亲和我母亲睡了整整一天!

这一次,成功率达到了百分之九十!出了大概一万多斤平菇(实际上一袋出一斤半平菇),减去成本收入了大概一万多块钱。尽管不足以偿还六万的贷款,但至少是看到了希望。

就靠着这点希望,我父亲和母亲相互支撑着开始天利用高温种木耳,冬天反季节种植平菇,这一种就从我高三种到了大四。在我大四毕业那年,我家总算是挣扎到了温饱线上,再也不是解放前的水准了。

与此同时,我母亲得了职业病—孢子粉过敏。食用菌的母种是一种孢子,我母亲有一段时间一进大棚就发烧,流鼻涕,刚开始以为是感冒,可是后来发现吃感冒药也不起作用。这引起了我父亲的注意,在医生的询问下,最终的结论是孢子粉过敏!自此,我母亲进大棚都要戴一个口罩。而且,因为种植食用菌必须保持一定的湿度,我母亲的双手有了关节炎的趋势!这些,都是辛劳的代价。

在我大四毕业之后,按照我的意愿是不想让我父亲母亲再种食用菌了,可这两口子闲了没事就磕牙拌嘴,谁看谁都不顺眼,还都齐刷刷要我评理,就跟两老小孩似的。我一度怀疑这两口子是不是更年期同时到了,都是四十多岁,按照理论也不是没有可能,去检查结果又是正常的。于是,我得出了一个结论,闲得慌!还是不阻拦他们了,喜欢种就种吧。

直到二零一一年节,有一个晚上我父亲去本家的大伯、叔家满脸通红的喝酒回来了,一看就是喝醉了。摇摇晃晃上了炕,就歪倒在炕上打鼾去了(我父亲喝醉酒会打鼾),我在一边看电视,我母亲嘟囔了一句,老贼,又喝醉了!就去忙她的事情去了。等她也忙完了,也上了炕,对我说,把被子拉起来给你盖上!

就在那个瞬间,我突然明白我父亲和母亲这风风雨雨走过来的几十年了。

我父亲和我母亲作为中国万千农民中的普通百姓,他们的一辈子没有大富大贵,有的只是勤劳、清贫的平凡日子。他们的生活就像是蚂蚁一样,只是在大地上忙忙碌碌不停地寻找食物,以此来养家。我母亲跟着我父亲过了几十年,除了修房子风光了一下,后半段的时间都是过着拮据甚至有些时候寒酸的生活,还有了过敏、疑似关节炎等疾病,可我母亲照样没有怨言,照样跟着我父亲吃苦、还债,供养我上学。

我作为被养育了二十多年的儿子,我父亲喝醉酒我也只是看在眼里,而我母亲却是看在眼里,想在心里,她想的是我父亲喝醉了酒不盖被子睡在那里会着凉感冒。而这,只是他们生活中再细小不过的一件事了,可就是这样一件细小的事情,说明我父亲和母亲早就将这种谁也放不下谁化在心里和生活里了。他们的相守,没有语言,有的只是一日三餐、粗茶淡饭、平凡而又普通的生活!

祝愿我的父亲和母亲健康长寿。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651708/

父母亲的爱情的评论 (共 25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