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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的体温滑过我的掌心

2014-05-11 15:09 作者:十年河西  | 16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每年清明节的前两天,我们姐妹几个总是相约着回家去看望父母,这在我已经习惯。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们姐妹五个会缺少了谁?

从父母那回来的路上,拐下一段乡间土路,我们再去看你。这样的安排我们谁也不想提及,不到最后,谁也不愿轻易提到你,这使我们感到伤痛。——题记

我把你的肩背托在手掌里,感觉你身体的温度,温热甚至有点烫,或许是发着烧,心里明白:这样的动作决不是想让自己了解你的体温是多少,我在你身下用了很大的力,心里的恐惧开始一点点从心底弥散开来,这样沉重的身体并不是属于你的。何况,我那么大力气的帮助你,你还是像巨石一样纹丝不动?沉重。硬挺。没有了一点柔软的活动,我感觉到你的肌肤在我的掌心里慢慢滑动,我这样的用力,不知道会不会弄痛你?或者,把你的肌肤弄伤。在我把手慢慢伸进你的衣领底下之前,我拿掉了不知是谁盖在你头上的,你穿了很多年已经旧到发亮的绿色棉服。这让我感到压抑和恼火。已经是天了不是吗?你晚上来的时候,为了防寒穿一穿还好,怎么这时候,你躺在这里了,还要蒙在你头上,使你出不来气息?谁这么做?!我太急于唤醒你,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和她们计较,只是,恼怒而抱怨地拿掉,丢在一旁。我低声唤你:姐,不要睡在这里。我们回家去睡。我认定你是睡着了。我固执的让自己这样认为。

我听到和我一起来的弟弟站在你身体的一边哭喊:大姐……仰头对着天空的方向。我听不得他这样哭泣,他是我们唯一的弟弟,父母最小的孩子

我的眼泪淌下来,一个人过来,擦我的脸颊,我看见姐夫拿起那件棉衣,他还是想用它盖在你头上,被我狠狠的向他打去,他退缩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写下这一段文字的时候,我已经从老家回来半月有余,按说,在你离开三年以后的今天,像我这样已经经历过几位亲人的死亡了,对生死大致也应该有了正确的认识,也该从最初的逃避归于认可,我知道这需要一个过程,可是,对你,大姐,却这样难以做到。刚刚写下这样一点的文字,胸口便像被压了一块巨石,喉头被堵塞,泪水一次次打湿眼眶,我太高估了自己的承担。三年!三年!!大姐,三年的时间,竟丝毫不能减少因你带来悲痛的分毫。

我不得不停下来,走到洗手间去,用冷水冲洗。

三月,在我们北方已经是真正春天了。距清明节还有两天的时间,我和二姐还有妹妹之间互相通了电话,约好回家看望我们的父母,谁也没有说,一块去看看你。他们和我一样,在心里依然回避提到你。哪怕只是提到。不到最后那一刻,谁也不想轻易提到你。似乎不提到你我们每一个人就能躲过异常劫难。

很久没到田野里来了。因为你的离开。我一直用这样的借口蜗居自己的灵魂。你所在的地方,我只有逃避才能保全自己。

这天,天气格外晴好。空气中流动着浓郁春天的气息,各种花草的芬香和翻耕泥土的气味搅合在一起,形成一股股暖暖的热潮在空气中涌动,稠得化不开样子。杨花、柳絮在微风里大团大团的旋转,飞舞,在地面上滚成好看的绒团,像

以往,你在的时候,我们会选在周末回来,你的时间一向都是随着我们,只要我们几个能凑齐,大姐你总是随叫随到。我们姐妹几个回家很少能和弟弟凑在一起,他在远一点的城市工作,更主要的是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务必在清明节当天回家为父母扫墓,乡间的风俗对儿子和出嫁女儿的要求总有不同。

这一天,你会提着大袋纸钱,早早等在我们必经的路口。你的家离父母田野里的住所并不很远,可是,你还是会执意等我们聚在一起再去。有时候,我们几个,不是你有事,就是他有事,让你一等就是两三个星期,你急了,会在电话里跟我们发火,拿出做大姐的威严下命令说,小鬼们,再不回来,妈等急了,不要你们送的钱!我们便不敢再怠慢,互相传达你的口谕,把手里的工作做好安排,快马加鞭赶回家里去。见到我们,你是那样开心和满足,像足了当年我们的母亲,边笑的合不拢嘴,边不停地张罗各种好吃的给我们吃。

其实,从父亲去世以后,我们就把娘家的概念一之间转嫁到大姐你的身上了。父亲去世以后,你把母亲接到自己家里照顾,从那时起,你的家就成了我们姐妹名正言顺的娘家。

父母相继去世已经十个年头了,我们已经从当初巨大的悲伤里走了出来。每次,给父母上坟,也便成了我们姐妹相聚最好的理由。一年当中,就是再忙,也总能凑上四五次。父母不在了,因为有你在,我们几个妹妹便心有归处。这和我们各自的小家是那样的不同,仿佛只有你在,才能让我们找到家的根基,找到我们共同生活了整个少年时代的夯实城堡。

这么多年,给父母送的纸钱,大姐,你从来不让我们去街上买,一定要自己买回黄纸,用剪刀或者铁制模具亲手制作最古老的纸钱。你说,父母是守旧的人,那些花花绿绿的纸钱他们不认得,容易被人骗。何况我们的父亲是那样热衷于帮助别人,拿了钱去帮助别人,母亲也不知道那是多少。这样古老的纸钱母亲是认识的,她能知道怎样使用。二姐便笑着和你争论,说我们的父亲可是十里八乡出名了的才子,钱币再怎么变化也会认得,恐怕连美元都会用呢。

看到我们的车子远远驶来,你对着车子不停地招手,小妹这时候又会笑你的傻,就你那个样子,害怕我们认不出吗?眼睛对着我们来的方向都要看直了。坐在车子里,你便开始向我们讨要纸钱的份子钱,你一买就要买上我们五个人的份。说生怕自己一转脸就给忘了。你并不多买,一个人五块十块的样子都有。时间久了,我们都已经十分清楚你的规则,早早把零钱备好准备着。有时候,二姐和小妹会故意和你耍赖,说爹妈在世的时候最心疼你了,你买的纸钱都算你的心算了。你不干,对着我们伸出手,分厘必争的样子。说别的钱都可以替代,唯独给父母花的钱不能。其实,送纸钱是我们唯一能为过世亲人做的力所能及的一件事了,谁也不想被人代替,只是,我们姐妹几个这样计较,打闹父母是喜欢的,就像母亲在的时候,我们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跑到她那里告状,母亲总是开心和满足的微笑。

大姐是家里所有孩子中唯一一个没念过书的,可上街买菜,算账、做小生意,大姐的算数比谁都好,我们这些拿着本子计算器的也比不上她。大姐说,这是生活教会她的本领。母亲和我们所说最多的是大姐小时候的事。母亲说,大姐是从小到大唯一一个没让她操过心的孩子。

关于大姐幼年时期,根据母亲叙述,我写过这样一段文字,大略概述了她整个少年时期和母亲相依为命的生活场景:在初旷寂的田野里,一个小小的黑影从远处慢慢移动,越走越近,近前了,才见分明。一个只有四五岁的女孩,寒冷和奔走使得她的眉毛和发梢上结满了白霜。她瘦小的身子仿佛不能与这野外寒冷与旷寂相抗衡,越发显得弱小孤单。上身一件家做的紫底白花的洋布棉袄,下穿一条黑色条绒棉裤,脚上一双五眼系带棉鞋,鞋头上左右对称刺绣着大朵的牡丹花,鲜艳醒目。由于长期行走,鞋头和鞋帮檐口已经开始破损,鞋子的侧面,不知被什么东西刺破,有一处铜钱大的洞,露出里面的发黄的棉絮。鞋子上、半截裤腿上沾满厚厚的尘土。她的纤弱的肩膀上斜挂着一只花布包,包里沉甸甸的装着什么不被人知秘密。见到有人走近,她机敏的躲开去,或者,被人撞个正着,她便埋头蹲在地上,假装系鞋带,用身子掩藏身边的布包。那是她一路奔跑着从猪嘴底下抢回来的白薯,这些零零碎碎的白薯,她加着千万的小心偷偷运回家里去,等母亲忙完一天的劳动加工成食品。

母亲在世的时候,每每和我们说起大姐小时候的往事,总是充满无限恋与疼惜。大姐小时候,因为父亲在外地工作,母亲和爷爷负担全家十几口人的生活,加上,我们几个弟妹接连不断出生,需要人的照顾,大姐没机会去念书,等二姐能够照看妹妹的时候,十三岁的大姐就去队里顶一个整劳力挣工分帮母亲养家了。

到父母坟上去,大姐,没有了你的参加,我们几个站在父母坟前时,再也没有了以往的说说笑笑。每一个人都像犯了错的孩子,委屈,难过,压抑和沉闷。以前,我们不是这样的啊。你在的时候,我们来看望父母是怎样一副情景,我们围拢在父母的坟茔前说说笑笑,互相在父母面前告状,让父母给评理……把每个人的好消息一一汇报……如今,少了你,怎么什么都变了强调?我们一个个变得谨小慎微甚至胆战心惊,我们担心任何一点响动,害怕任何一个言辞有失,担心大声说话会惊动父母,害怕父母会发出的无声询问:你们的大姐呢?她到哪里去了?为什么她没有和你们一起来?这样的话,大姐,我们该如何回答父母?我们该怎样说?!

大姐,没了你的陪伴,我们一个个怎么都像失去了根基的蒲蓬,脆弱,杂乱,缺少生气,仿佛一阵风来,就能把我们吹得四散而逃!

我是在你离开的第三个年头才敢来看你的,你不要怪我狠心。因为只有与‘与你相关的世界’的远离,我才能在虚幻中保全我自己,我不想被你伤的这样沉重。我必须振作自己。

从父母家回来的路上,大约十里路程的样子,车子拐下公路,再走一段乡间土路,步行穿经过一片杏林,就能看到你在的位置了。

经过杏林的时候,我看到杏树枝条上长满了紫褐色的花苞。花苞欲裂,露出浅色的花瓣,如同小小的雏的嘴巴。空气中弥散着杏花浓郁的清香。田垄松软如同铺了厚厚的绒毯。走在上面,我的双脚,由于劳累变得绵软起来,似乎不强打精神是走不到你那里去的。大姐,你知道我的身体一向不是很好,不要怪我走的这样缓慢和艰难。一棵细弱的树枝还是杂草差点绊倒我的脚跟。大妹把手伸向我,我抓着她手臂,我们两个相互牵了手,隔了垄沟相互支撑着行走。

田垄旁边有一排高大的北方杨,树身挺拔秀美泛着青亮的光泽,树上枝叶尚未长得齐全,呈现娇嫩柔和的鹅黄色,有风吹过,树的枝条在微风柔美的舞动,这是生命的姿态。柔和美,永远都是生命特有的潜质。当生命逝去,僵硬使死亡变得真实可触。是的,一切生命的死亡都会呈现出僵硬和冰冷。大姐,我记忆犹新。

一处低矮的杨树丛正从我的身边滑过,我想像着生命的样子的时候,看到几片叶子很明显的跳动着起来,像是被谁摇晃着,我躲闪开它的摇晃,心里疑惑起来?是谁急于从那里面跳出来吗?树的精魂?有彩色塑料袋子的遗骸挂在树枝上,像招魂幡一样飘扬。我快步走过他们。

走近你的附近时,我抬头望向天空,想借这样的舒缓一下心情。天空湛蓝晴远,有飞机从遥远的天幕滑过,两条若隐若现的尾线在天幕中渐渐消散。一棵高大的杨树梢上架着喜鹊的家,在绿叶丛中约隐的一团黑影,我知道,它会非常坚固,可第一眼看到,心还是紧缩起来。再走几十步的样子就到了你的所在,我远远的看到了你在一片丛林之后的轮廓,它孤独的在那里翘望。

少有晴好的天气。

这样好的天气,来看你,是我没预料到的。我一直以为,只要我们来你这里,一定会狂风肆虐。一定会暴如注。大姐,是你要安排这样一个暖阳高照的天气,迎接我们吗?还是,你的那里已经晴好如斯?

我想,也许,这样的好天气会让我不再流泪和难过。走在田垅上的时候我心底里还这样叮嘱自己。折了一支细小的杏花拿在手里,又在笼边顺手拔了几棵荠菜,我这样做就可以在见到你的时候,让你看到我的平静和释然。你不要总是让我难过下去才好。

这里也有荠菜。

最近,我都在下班以后赶着时间到田野里寻找荠菜,捎给二姐,让她多吃一点野菜。从你离开后,她的身体一直得不到恢复。以前,春天到来的时候,你和母亲都很喜欢吃野菜,你说田里的野菜一点农药也沾不上,对身体有好处。你打下来的野菜会等我们回家的日子一起吃。你不在的这两年,我总是忍不住去野外寻找野菜。

我们姐妹几个,只有你的身体是最好的,不知道跟吃野菜有没有关系?可是,身体那么好,平常的日子连个头疼脑热也没有过的大姐,怎么会突然离开我们?

三年的时间了,我们,我,二姐还有大妹,我们还是不愿去你的家里,那个曾经被我们当成自己娘家一样的地方,因为你的离开,成了这个世界上我们最不愿意涉足的所在。

母亲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两年,是幸福和安详地度过的。母亲病重卧床以后,为了我们几个能安心工作,你把母亲接到了自己家里,为了照顾好母亲,你和姐夫把摆弄了多年的果园也转包出去了。母亲不止一次对我起,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日子,就是晚年能和你朝夕相处在一起,不愁吃喝,每天有人悉心照顾,有我们按时回来热闹,那样心满意足。差不多有两年的时间,每到周末,等我们回家聚会成了你和母亲最重要的事情,那天,你什么活计也不去做了,一心在家准备给我们做各种吃食。一旦,哪天,谁回来晚了,或者有事情耽搁没按时回来,大姐一准会跟母亲告状说,谁谁谁只顾着挣钱了,不要妈了。这时候,母亲会笑了泪也淌下来。一边用手帕擦拭,一边拿出平日积攒的好吃的东西分给我们。大姐又故意大惊小怪说母亲偏心眼,只知道惦记别人。赌气似得对母亲说:要不妈去谁谁家里住吧,住高楼大厦,你也跟着过着城里人的日子。母亲就摇了头,笑的喘不上气来,忙说,哪也不去,他们那里找不到沙土。

大姐在月台上长年点了一支蜂窝煤的炉子,专门用来给母亲烘培沙土,母亲卧病在床,大小便不能自理,用什么也不如用沙土干净。大姐还是母亲都这样认为。她们两个把大妹买来的尿不湿送给别人去用,而让姐夫用三轮车从村东的沟渠里,向阳的南坡上拉回沙土,在月台上存了好大的一堆。平时用一块塑料布着,要是阳光好的天气,会摊开晾晒。用的时候,就用一只细箩筛过,放在铁制的平底锅里烘培,晾的温度适宜才帮母亲替换。大姐说,沙土能去除异味,替换下来倒进猪圈里做踮脚,又省钱又干净又积肥。母亲在炕上躺了那么久,没生过一块褥疮,住的房间一丝异样的味道也没有,这些都是沙土发挥了作用。

每次我们回来,谁都不肯住到别的房间去,总是嬉闹着把姐夫赶走,姐妹五个和母亲挤在一铺炕上睡。我们整晚整完总有说不完的话。有时候,你困得不行了,已经迷迷糊糊打盹,母亲还是不肯睡,刚起呼声,母亲便用手去捅,叫醒你。你责怪母亲偏心,问自己是不是母亲亲生的?怎么这样不知道心疼你?笑着说,小鬼们一个星期才来住一晚,不叫她们却还是折腾你。母亲笑的直咳,说是怕你睡着了,听不到她们几个说话。

那年秋天,聊到半夜了,大家说该睡觉了,大姐你你却突然说,明天趁着家里人多,要发动群众去刨花生。非得把地里的伙计干完才放我们离开。你想睡得安稳,抱了被子远离母亲,睡到炕头上去。换成我紧挨着母亲睡。又嘱咐说,妈每天夜里都要叫醒你十几次,一个囫囵觉也不让你睡,让我睡得警醒点儿,自己终于可以高枕无忧了。我们几个一听全都笑起来,不单单因为用了一个完全正确的成语,而是,因为,我们几个无论谁挨着母亲睡,母亲都会一觉睡到大天亮,偏偏是你,绝对不行的。你一下反应过来母亲的习惯,命令母亲说,多叫几次河西,别只使唤我一个不花钱。

每每如此。你说母亲真的是“最心疼你了”!

你的头挨上枕头没一会儿就发出了呼噜声,母亲依然精神,隔着我和二姐说话,我缩着脖子,让她们的目光在我的头顶上方穿梭传递。

远远地我看到了你的……

我不想说那两个字,我一直回避那两个字。我不能接受那两个字把我和你隔得那样遥远。我还是说那是你的房子,或者你的所在吧,这样,我的心里会好受一点。

你的房子最边缘的东南角上,依然崭新,没有植被的痕迹。这使你的处境显得那样孤单。你在的这个位置使我感觉,你是随时做着逃跑姿势,这里不是你想来的地方。我们和姐夫的一家人硬着心肠把你安排在这里简直没有人性。可是,除去这样,我们又能做什么?我看到这里的一切立刻变得恍惚起来。我依然不能把你现在的位置和你整洁干净的院落联系起来。我看到这里的一方黄土,心里便憋赌的难受,可是,我又不能有足够的勇气,再进你家里的院门,这是怎样的纠结和苦痛!

我把杏花插在你面前的泥土里,泥土很硬,二姐的怀里抱了一盆黄白相间开的很好的菊花,她让我把杏花也插在营养泥里,这一点,我也忘记了。我在她的指引下把花插好,她用塑料袋把营养泥包好,埋在泥土里,又给花根做了一个小小的池,大妹把手里的矿泉水缓缓倒入花的根部。老五把贡品一一摆放好。我知道,在我们离开之后,这些花很快就会枯萎或者被附近羊群路过时啃食掉,我们还是那么细心的有条不紊地做着这件事,仿佛,做这件事本身就是对你千言万语的诉说……大姐,做着这一切的时候,我说不出一句话。

从前你在的时候,我们在父母坟上一样烧纸钱,一样摆放贡品和鲜花,浇水,给父亲点燃一支烟……我们叽叽喳喳争抢着发言,谁也不甘落后。那时候,只是因为有你在吗?大姐。我那么想念你,现在站在你身边了,却为何一句话也说不出?!

大姐的儿子点燃了纸钱,像小山一样的一堆。要是大姐你在,绝不会同意我们买这么多纸钱吧。当纸钱冒起熊熊火焰的时候,老五说:孩儿们,大姐骂你们呢,说你们这么长时间也不来看她。大姐生气了。

大姐走了三年了,我们几个只有老五一个人时常来看望。她一个人坚强的来看大姐!!!老五这样说,拿起一根树枝挑动纸钱,使它们更彻底的燃烧。嘤嘤的啜泣起来。

我眼里噙满泪水,围着大姐的房子缓慢行走,点点滴滴的凝视,用手捡拾起上边的杂物,抚平一个个树叶飞旋而出的小洞。两圈之后,便没了力气。想起最后一次见到大姐的情景,喉头哽塞,泪如决堤。视线模糊中,手轻轻抚一个被树枝摇晃磨出的小坑,就像抚摸大姐柔软的肌肤。

大姐,在你离开之后,我再也不能和人亲昵,触到她的肌肤。这样的时刻,会令我随时想起最后一次见到你的情景。

那是一家我们都很陌生的医院。医院靠近门口的地方有一排平房,我以为那是仓库或者临街门脸房。低矮、狭窄;阴暗、破旧;直到,我和弟弟被人带进去,我还是搞不懂那是个什么样地方?而你,正在里边。进到这样的屋子里的第一刻,我只看到你,全无其他。

突然接到二姐打来的电话,说大姐你病了,在医院里输液,问我是不是能马上出发,她已在路上。

二姐说的并不紧迫,我的心脏却莫名的缩紧了,再不能舒展。匆匆跟单位请假出来,弟弟已经在路边的车里等着,按了一声喇叭,我便奔了过去。路上,弟弟自言自语说:不是说去女儿那里上班了吗?想多挣点钱好给儿子买房子,怎么才去了没几天就病了。身体不好好的嘛?我不想说话,因为,我一无所知,只是接到了一个简短的电话,甚至,不知道你得了什么病。沉闷、悲伤、压抑弥散在车厢里。我不知道为什么接到电话的那一刻,便有了悲伤地情绪充斥在心底里。我强令自己不要这样的脆弱。只去想,你只是生病了。也许,在我和弟弟的心里都不约而同的产生了不祥的预感。我们想到了父亲。这样的本能。也是这样一个电话,我赶回家里时,父亲与我们已经是生死相隔。

走到半路的时候,二姐再次打来电话,电话里哭泣着猜疑,询问我们到了哪里?是不是大姐病得很重?

为什么要这样问?难道,大姐,我们的大姐是个铁人吗?她是永远都不会生病的吗?她生了一次病,你们就要这样神经兮兮?!我的泪不受控制的冲眶而出。

我有些恼怒的挂了电话。

弟弟一直在我的前边迅疾的行走,用赛跑的速度冲进那排平房的门口,我也走了进去。屋子里很暗,突然从明亮的外边进来,眼睛有短暂的不适应,很快看到一张高高的担架床,医院里推病人用的那种,上边躺着一个人,我知道那是你,大姐。尽管,还没有人告诉我。我只看了一眼就确定那个人是你。我扑了过去。可是,谁这样讨厌!这样的时节,却把棉衣蒙在大姐头上?我奔过去,伸手把它拿掉,丢在一边。弟弟拉起大姐的一只手,拿在手里抚摸,拉拽,希望你能回应他的呼叫。我没叫出声音,只在心底里说,大姐是不是还睡着?这样安静。弟弟这样的动静,眼睛也不睁开。我转头看了姐夫一眼,这时,他正从后边赶过来,拾起我丢掉的棉衣,想要重新盖在大姐头上去,我重重地打开他的手。他退缩了。他是想要让大姐不舒服吗?我把双手平摊,从你脖子底下伸衣服里,你的身体温热,肌肉柔软,我心里稍稍好受一些。低低地唤了一声:大姐。我怕你受到惊吓,又担心你听不到我的呼叫。我希望你能感觉到我双手的抚摸,使你从睡中醒来,我想:声音有时候会让人受到惊吓。

我把你的头抱在怀里,我的脸紧挨在你的脸上,你脸颊上有点冷,是那种出过汗以后皮肤凉丝丝的温度,从肌肉底下往外冒着出凉气来。有人来拉我,想把我和你分开,我恼怒地回望过去,姐夫恐慌的睁着一双兔子一样猩红肿胀的眼睛,有人来拉我的胳膊,架起我往外边走,我听到弟弟在一边痛哭,我被人拖开这里。

外面刮起了风。有着黄沙掺杂的风,一股一股席卷着尘土顺着路口扑了过来,大妹还是二姐一直把我的头靠在她的肩上,用手一下一下按压我的胸口,我的胸腔有凶猛的野兽,他们在撕咬,可是他们冲不出来。

外甥从外地赶回来,扫了一眼墙根下的一群人,没说话,向着那排屋子跑去。

再一次独自走进屋子里去,也许是在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我不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外甥哭得死去活来,所有的人都围在他身边,我便一个人走进屋里去。这次,我仔细打量了一下四周物件和摆设。还是和刚才一样,你躺在屋子正中的担架床上,在她旁边不远的地方有一个铁架子,上面挂满了衣服,衣服用塑料包转袋罩着,我认识这些衣服,是死去的人才穿的。我看到这些衣服心里极不舒服起来,恶心和干呕。衣服底下远一点的地上,是一个长方形的水泥槽子,很粗糙,里边有燃烧纸钱的灰烬。靠近北面的整张墙面,矗立高大铁质柜子,正发出嗡嗡的声响,从缝隙里冒出丝丝白炽的冷气。我拉过一把凳子,凳子很破旧,缺少足够的稳妥,我在上面坐下去,它摇摇欲坠。

我再一次把双手伸进大姐的衣领底下,感觉她的体温。我说,大姐,你醒醒吧,我们回家去睡,不要睡在这里了。我一边流泪一边说这些话,我流泪我想应该不是因为悲伤,是因为着急,我叫不醒大姐,你睡得这样沉!我担心着,眼泪像河流一样奔涌下来。大姐还是一动不动。我再说,我们回家去吧,求你!手上渐渐用了力气想帮助你起身,可是,你的身体好重,你的皮肤在我的手掌里慢慢都滑动了,我还是抬不起你的身体来,它异常沉重,你故意跟我执拗一样。我固执的想要唤醒你,并拿掉她头上的棉衣,我要你看清我,和我一起回家。我看到你的下嘴唇上有一颗血迹,已经干了,是被风吹裂了还是不小心牙齿磕破了皮肤?我用手指轻轻把血痂剥掉,大姐的嘴唇发青,脸色蜡黄,皮肤依然柔软,但有着令人心悸的冷,我拿出手来,用掌心把你的脸捧在掌心里,希望你能得到温暖。

二姐和妹妹们进来的时候,发现我徒劳的几乎痴狂努力,二姐显然有点生气,她麻利的把棉衣盖在大姐头上,拉我起来,让我坐到一把椅子上,那只摇摇晃晃的凳子被她的脚带到一边倒在地上了,她是气恼的不管不顾的样子。我变得异常安静,冷漠的看着她们用手和脚移动那个长方形的水泥槽,挪到大姐前边来,点燃纸钱,边哭泣便述说,请大姐走好,带大姐回家的话。之后,很多人进来,有人拉开靠墙的那个嗡嗡响的铁柜子,一团一团的白炽的冷气从里边钻出来,如同鬼魅张牙舞爪。我的心脏立刻紧缩成一团,开始恶心干呕,他们要把我的大姐关进柜子里去吗?他们要把她送到哪里去?!我扑过去双臂张开护住大姐的身体声嘶力竭:去喊医生!去喊医生!大姐没有死!!她没有死!!!

在我的哭声里很多人跑出去,他们去喊医生。很多人像我一样试探大姐的体温。

我看到他们纷纷摇头。流泪和哭泣。

她只是睡着了。忘了醒过来。

大姐只是太累了!睡得太沉!

出去的人,匆匆回来,医生没有来。

绝望的心都碎掉。那一刻,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不再是血和肉,像一块干燥土块,正被什么东西用力揉搓,粉碎至尘埃。纷纷坠地。

十一

大姐出殡的那天,黄沙漫天,风沙蔽日。多少年以来少见的沙尘暴天气。刮得人站不稳脚跟。

我突然想起,在大姐去世的头天晚上,我梦到了同样的狂风和黄沙,梦里情景终于再现。梦里风沙迷乱,刮得我的眼睛酸涩,看不清任何东西,焦虑、难过,忧伤的情绪在心头缠绕,想喊,喊不出来;想看,又看不清楚;心里一急就醒了。可是,梦里没有大姐,只看到了父亲模糊的面容,一晃而过。不想,却是大姐离开这个世界最后一站的场景。

是老天也为大姐悲戚?还是大姐像无情的狂风一样,执意带走了我们之间所有的亲情挚爱,不留一点眷恋?

二姐说,大姐去世这天,是农历三月初三,三月三是黄连抬头望日的日子。二姐说,大姐的命好苦。像黄连一样。大姐从小劳累,自己的生活才刚刚见到一丝曙光,一双儿女就要大学毕业,她不算太长的人生的每一天,都在为别人的未来和幸福勤劳辛苦,还没有过一天是为自己打算的日子,就这样匆匆离开了。

我们这样沉痛的悲伤何时终止?

大姐去世之后,二姐和妹妹带上大姐的一对儿女,为大姐死后能登西天极乐,去寺院里做超度。我没去。我坚信:我勤劳善良的大姐是父母最孝顺的孩子,她一定是早早去天堂守护父母去了。她将代替我们每一个人孝敬着父母,好让我们安心的过着自己的生活。我希望勤劳一生,质朴善良的大姐在天堂里和父母相依相伴。

大姐去世后,我竟一次也没有梦到她。

希望,明年能释然的去看望你。大姐。愿你在另一个世界永安!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650145/

当你的体温滑过我的掌心的评论 (共 16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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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巴吾其仁

    巴吾其仁十分感人的好文章,标题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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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十年河西

    十年河西回复@巴吾其仁:感谢点评,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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