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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就是妈和老汉儿

2014-04-22 10:50 作者:废墟上的舞者  | 10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老家就是妈和老汉儿

废墟上的舞者

因为昨天拉肚子拉得精气神都没有了,时近中午还摊在床上似睡非睡,手机响起才让我一个激灵,电话是成都五姐打来的,大意是清明快到了,问我回老家去给妈老汉儿上坟不,我说要晚些时候才回得去,她就说确定了要回就等我到成都后一起回去。

在老家尤其是我们60年代这个年纪的人一般都习惯称呼父母为妈和老汉儿,没有不敬的意思,这是我们的方言、是我们的身份,也是我们老家的味道,更像是盖上印章后的一种佐证——听这称呼就知道你大概是哪个地方的人。

我们曾经是个大家庭,妈老汉儿生下我们七个兄弟姐妹,三女四男,加上爷爷一共就是十口人,在那样一个年代要把一家老小糊弄得不正常死一人已属不易,更不用说还得弄得体体面面,节总得至少有一双新布鞋穿,而且子女最后一个一个活得都还不错,起码都“跳农门”出来了。“跳农门”在我们老家那是一个人混得是否成功的极端重要的标志,我至今记忆犹新的是当时生产队有一个犯罪判了刑的人回来,据说因为改造好刑满后就留在劳改农场吃“国家粮”了,人人都羡慕得不得了都说他整对了,似乎还找了个长的不错的女狱友做老婆。所以,我们从小被深刻教育的就是将来一定要有出息——“敲钟吃饭,盖章拿钱”、“穿皮鞋,吃国家粮”是我们最高的理想。由此,妈老汉儿的能干和功绩在老家可是有口皆碑的!想想现在抚养独生子女还时感艰难的我们真是无颜面对先人,真该惭愧而死。

老家有时就是你生命的源头,让你知道自己是从那儿来的,凉山的彝族就有死后让祭司毕摩超度,把魂引领回死者老家的风俗。(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的老家是四川的一个小县份——资阳县,现在叫雁江区的乡下,距离成都大约100来公里,现在是个大市了,管着近500万人,四个县级行政区,但我说的仍旧是老资阳。

我1984年天考到南充师院读书,那一年老家的房子就被卖掉了。老家是四间正房、一间厨房外搭二间猪圈——当然都是草房,加上一个大的院坝,院坝里还有三颗红桔树,结的果子红得亮人、甜得咂嘴,现在想起都还清口水长淌。就这么大一份家业当时竟然只卖了800元钱。父母也就离开了老家,跟三哥去了攀枝花——按当时老家乡邻的说法是享福去了。

我们中国人就是父母在那儿,那儿就是家,那么我放寒暑假就得回家,但仅回去过一次,就觉得没有原先回老家草房的味儿了,毕竟是三哥家,总不能随心更不能放肆,一切都规规矩矩,方知原来已然就是做客了。妈依然是做饭以及其他的一些家务,老汉儿依然一天到晚东逛逛西看看似乎过得还轻松自在,但好多事情不能自己做主拍板了,譬如这一顿吃什么都得问一问,不像在老家,想吃豆腐了拿豆子就去换了、回来合着蒜苗炒起竟就吃了。妈还没啥,依旧一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样子,就我唯一回去的那一次,老汉儿就在我面前念叨了好几回“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看来他还是有些想法的。

老家的房既然卖了,好像也就是没有老家了,但内心里总还是牵挂,偶尔在电视上看到老家的消息,心中总情不自禁的一紧,就会自然而然的回想起老家的山山水水、人情世故来。

我的老家按北方来说也应该算是一个村子,它如果叫黄村是很贴切的,因为除了外嫁来的全是黄姓,别无他姓,而且算来算去最多算到第五辈就都是一家人了,但它不是村,我们习惯了它叫板栗弯,板栗弯这名称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因为从我见天开始就没有看到过一颗板栗树。其实老家官方名称叫访弘公社11大队5小队,而我家在那里是5小队唯一的一家,其余又是另外三大队六小队的,当然现在叫访弘村了,我初中的一个同学现在就是村长。就那个公社的名字因为大有来头需要啰嗦几句,它取自于春秋时著名的孔子访问音乐家苌弘的故事,据说我老家就是苌弘的故里,我记得高中时我写了一篇记叙文《游访弘》还曾经作为范文在班上公开诵读过。

老家由东向西也就二十来户人家,家门前不远下道高坎就是孔子溪,一条小的不能再小的河沟却取了一个鼎鼎的大名,唯一一次见到它的气势磅礴是81年特大洪水,我记得我躺在堂屋的竹椅上就看得见它汪洋恣肆宽阔无边的浩荡。

孔子溪那才是我们的乐园,夏天没涨水时在里面洗澡、摸鱼搬螃蟹。有一回中午放学我和几个同学下河洗澡,因为弟小我不准他下河,他就报复我,把我们的衣服全部抱走了,那时候长得到大不小,也知道害羞了,无法起来只好泡在水里,直到邻居家忠娃的老汉儿把衣服给我们拿来才起来,身子已是泡得白,我记得那一次破天荒居然没有挨老汉儿打,原因是家里碰巧来了客人。说起下河洗澡,大人是绝不同意的,因为几乎年年都有小娃儿淹死,所以大人有一套对付办法,这事一般是妈管。一回家马上就叫你捞脚挽手,她就在你手杆儿儿脚杆儿处用力抓几下,如果是白印子,你就中奖了,一顿打是免不了的了,后来我们也总结出了经验教训,有了一套应对的方法:就是每次下河洗澡后,就用泥沙在身上搓,完后又用树叶子在身上揉,这样回家就抓不出白印了。

老家有一户三代以内本是一家的黄姓与我家惊人的相似,他们家也是七个儿女,也是四男三女,为了叫小名时不至于混淆,在小名前就加上一个大或者小,譬如我排行老六,因为他家的老六比我小点,就叫小黄六,我就叫大黄六,以此类推,其实他家老六是个女的,小时经常在一起玩“过家家”,后来各奔东西没有了联系,据老家人说她家女的都嫁到成都郊县了,除了大黄七考上老家的师范学校当了小学老师外,其余男的都在家务农,这些年发展经济林木,搞得也是风生水起,只老家的人往往说看到的对比我家七个都显老。

北方的村子一般都有街道和集市,老家的集市是要走上好几里路才能到的公社所在地,我们叫赶街,老家赶的街是一个历史上有名的水陆码头,成渝铁路最长的石拱桥王二溪大桥就在街边上空轰隆隆而过,过去以“阶级斗争为纲”有一个排的解放军驻守,我儿时电影的启蒙就是那些——《杜鹃山》等样板戏、阿尔巴尼亚的《宁死不屈》等外国片、解禁后的《英雄虎胆》等等,在这个桥洞下的坝坝里日积月累。

站在小镇的背后的山上,可以看见沱江对这个半岛一般的小镇的萦绕,就像望见二条澄碧的溪流,由此就叫望二溪,老辈人说因为镇子对面有个王家坝,叫来叫去就叫成了王二溪,文革后又改成忠义镇,应该和《水浒传》没有关系,我奇怪的是在中国遍地打造古镇文化名片的当下怎么没有叫访弘镇,老家人难道没有这个意识?

在镇子上我记忆尤深的有二件事。

一件事就是头一回下馆子。我的老汉儿是个民间艺人,解放前和四川省著名的金钱板大师邹宗兴都搭过台的,电话问大哥,老汉儿是66年6月19日从一个享受国家干部待遇的艺人成为和妈一样地地道道农民的,表面上看是因为他养家糊口屡次“走穴”挣钱,实际上是因为他宣传所谓的“封资修”被多次批判,还闹过一回自杀,就“被自愿”精简回乡了。“四人帮”倒台后重操旧业,往往在茶楼酒肆说评书打金钱板挣些钱补贴家用,我们小时假期有时就去端碗帮他收点钱什么的,妈固然坚决反对,但我们也图稀奇,更重要的是有时遇到老汉儿碰巧那天生意好,心情一敞亮就会带我们下馆子,我和弟弟应该沾光最多。(现在和我的女儿说我们那时吃不饱饭,她这种挑食的蜜罐是绝不相信的,正如一个幽默故事讲的:爷爷给孙儿讲小时吃不饱饭的故事,孙子却说,爷爷吃饭干嘛,你吃肉呀。)

也是在小镇上的茶馆里,那天生意出奇的好,我端着碗走了好几圈,碗里至今我都记得居然有一张墨镜工人五块的!当老汉儿讲到武松到快活林挑衅蒋门神正要动手时、惊堂木一拍说了一句“且听下回分解”后戛然而止!我就知道今天又有好吃的了,老汉带我去了镇子唯一的一家馆子,就那种小街小镇那时最常见的大集体馆子,点了一大盘芹菜肉丝,我就着白米光干饭一气吃了二大碗,最后连汤汁都都拌在饭里吃得干干净净,就差舔盘子了。那是生平最酣畅淋漓的吃,吃得我齿颊生香,直到现在这道菜都是我最喜欢的菜。

另一件是小时候最喜欢赶街,在街尾的连环画店子看娃儿书,每每逢年过节发了几分角把钱,几乎都是贡献给了那个慈眉善目的婆婆老板,记得读初一的春节,我得到了五分钱的压岁钱,兴冲冲地到街上店子里看了三本连环画,那时是一分钱看一本,如果是新进的书那得二分钱,条件差的我是不敢尝鲜的。在还书时我看到桌子下有一张二元的钞票,就是那种蓝绿蓝绿的一个车工在工作的画面,我悄悄捡起来又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揣进裤兜。

二元钱,当时对我来说可是一笔巨款啊,我惴惴不安地想着怎么花这笔巨款,但总觉得小店里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捡钱了,婆婆也觉察到我的不安,问我是不是不舒服,我就此彻底崩溃,就把那张已经捏出汗的皱巴巴的钞票摸出来交给她,告诉她是刚在店里捡到的,她欣慰的笑了,告诉我以后每次来都可以免费看二本连环画,并且特意送了一张刚揭下来的、崭新的、连环画《保密局的枪声》的封面给我,时至今日这张封面我还保存如新。

老家山坡上还有碧绿的花生地、豌豆胡豆,岩边地头飘逸怒放的芭茅花,满自留地嫩绿的蔬菜、房前屋后青翠婆娑的竹子……

世上如果真有所谓天堂的话,我想就该是自己的老家了。而现实的老家变得冷秋冷秋的了,那味儿淡的很了,年轻的都走了进城了,留下的好像都老气横秋的了,连孩子的哭声,看家狗的叫声都久违了,就是那块过去种着胡豆的坡地,我们儿时在家里偷了腊肉出来,把地里的胡豆剥装在竹筒里和腊肉一起烧来香喷喷吃,它现在甚至都长满了茂盛的杂草。街上修建得混乱不堪,土不土洋不洋的,房子不再是红砖青瓦的平房,而是灰头土脸直愣愣的矗在那里的楼房了;芹菜肉丝也早已没有了老家的味道。我的老家难道和我一样也头秃了、长缩了、苍老了?老家令我高兴的是终于在我高考走后几年通了电,想当初我们都是在蚊帐里点着煤油灯看书做作业的,一晚上下来二个鼻孔黢黑,没有中毒真是有一副好身体啊!于是我的老家里就有了一个仿佛鲁迅瑜儿的坟上凭空添上的花环。

在我的记忆里,老家很纯净,尤其是天。南方的冬天固然短暂,但一般每年似乎照例总要下一场雪的,那时候是我们小娃儿最高兴的,远望大地隐隐约约的一片洁白,但又并不像北方全覆盖,近观依然麦苗绿油油的,山坡上黄秧秧的枯草,小河沟里发光的凌冰是我们最玩的,当做玻璃玩,小手冻得通红,有时还恶作剧把凌冰丢进小姑娘的后颈窝里……比起我的孩子想看雪要上西岭雪山又是何等的幸福啊!看来,每一代人都是只能抓住他的当下幸福,在这个意义上说,没有那一代人比那一代人更幸福,赢亏得失终究是辩证的。

老家屋背后有一片茂密的竹林,我的爷爷奶奶就葬在那里。而妈老汉儿的坟却让大哥选在了离老家大约五里远的地方,那里距离大哥原来的家很近,虽然大哥早已进城,但老屋仍在,据说因为大哥先前当过大队干部,所以才破例照顾划了一块荒地做坟山的,虽是党员但大哥还是按当地的风俗请了端公和阴阳先生,确定这是一块好坟地后才将他们安葬在此的,说是坟山,其实里面也就是埋了二老的二把骨灰,因为他们是在城里过世的。原来没有立一块像样的碑,还是几年后我和五姐出钱让大哥找人雕刻了一套花岗石的墓碑,按阴阳先生选的日子立起并修整了一下坟,妈老汉儿的墓地才算是有些像模像样了。

老汉儿是92年12月走的,肺癌,他一生不吸烟,只喝酒但并不滥酒,怎么竟会得肺癌?那是奔波风尘积劳成疾的啊!那一年的10月8日我美丽的大学生妻子因为庸医误诊失掉了年仅26岁的生命,由此老汉儿走时我没有回老家。那一年我痛失两位至亲的人,悲苦得无以复加。

老汉儿走后,妈就过来与我同住,我估计是她想照顾我的单身生活,我知道,从小到大妈都很向着我,可能是因为她觉得把我在七个子女里生的最丑,所以她想多照顾我一些。妈和我一起生活念叨的最多的就是让我快些再找个人成家,我想如果她在老家恐怕媒人早就上门了,她总说“都已经这么久了,可以了”之类的,找个人易,成个家又是何其的难!她倒是把我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舒舒服服,“有妈真好啊”,我的同事们都感慨不已。

再后来妈就病了,糖尿病,拖到97年8月看我终于重新成家后她才决定到成都五姐那里去看病,然而已是病入膏肓,98年2月刚刚过完春节妈就在医院溘然长逝,年届69岁!

除妈走那年我回去守过灵外,二老故后因为工作繁忙一直也没回过老家,直到这二年年纪越来越大心愈来愈怀旧,加之清明也是法定假了,总觉得再不回去看看就说不过去心也不安了。直到回老家才知“旧路青山在,游子白首归”,也才知“家山万里梦依稀”,空间距离即使再遥远,心里依然惦记着老家。每到清明,总想回去给妈老汉儿和黄家的列祖列宗烧些纸钱,女儿这二年大些了,便也带她回去接接地气,给爷爷奶奶上坟。上坟时口中念念有词些不肖子孙的道歉,或者保佑自己孩子的话——我们这辈子没有什么可以保佑的了,已经过气了,未来是孩子的。有时想得多了不禁心生酸楚悲凉。今夕是何年,何处是老家?诗人说,老家是梦中的家园,是灵魂栖息地,是尘归尘土归土的安放所。中国人骨子里是要叶落归根认祖归宗回老家的,就像我的居城攀枝花,这是一个移民城市,你问他是哪里的,他会告诉你,他哈尔滨的、驻马店的、重庆的,如果是四川人,他会说他内江的、他南充的等等。所以老家确实是我们中国人的魂,我们的魂是妈和老汉儿传给我们的,所以我说我们四川人的老家就是妈和老汉儿,妈和老汉儿在老家就在,妈和老汉儿在那老家就在那,无论老家什么样子。妈和老汉儿现在都不在了,老家也就只能留在梦里了,我哪里知道还能回几回、还能梦几回?

故乡还是肯定要回去的,妈老汉儿不在了,但他们的坟还在那儿,他们的坟山在那儿,我们子女的魂魄就在那儿,所以得回去,活着回不去,死了也得回去,我想,我死后就把骨灰撒在老家孔子溪的青杠树林里吧。西方人死后是去见上帝,中国人死后是去见先人。有首诗有这样几句: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生与死的距离.

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

你却不相认

但我说:

老家就是一生一世也走不完的路,

老家就是妈老汉儿

已经没有人为我守望老家,

但,我要告诉你,

老家,我早晚会回来,

在我回来的那一天,请为我下一场暴

就算是一场洗礼

冲刷掉我一生一世的罪孽、惭愧和慌张

然后,雨后的彩虹架在阴阳之间······

2014·03·28凌晨3点27分于修远斋

2014·04·4·凌晨1点40分完成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643539/

老家就是妈和老汉儿的评论 (共 10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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