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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2013-07-08 09:41 作者:老沈  | 9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我足月落地,父亲不在家,因为那两天家里没什么要紧的事,父亲下乡玩去了。 三天以后,父亲回到家,听着我响亮的哭声,看着床上虚弱的母亲,父亲问的第一句话是:“得了个什么?”听了母亲的回答,父亲掩饰不住,似乎也不想掩饰他的不满和失望:“怎么会是个姑娘呢?”母亲恨声道:“嫌姑娘?现在抱丢茅室去也不费你多大力!”

把我抱丢茅室去,显然不像母亲说得那么轻巧,气结的父亲只好把自己丢到赌场去。并且趁母亲掩被哭泣的工夫带走了家中仅有的二十多斤大米做赌资。那是母亲千积万省留下来坐月子吃的惟一补品。

两天以后,不知是输红了眼还是熬红了眼的父亲回到家里倒到床就扯起了鼾声,母亲却不依不饶地扯他的头发,揪他的耳朵,哑嗓哭声地重复一句话:“你这个挨千刀的,还我的米来!”忍无可忍的父亲一跃而起,攥着拳头道:“没见过你这种狠毒的婆娘,要想睡个安稳觉也不能,见不得我不是?我让你家娘母好了,你以为我走到哪里会敷不了我这张嘴吗?”

父亲摔门而去,留下我和母亲一长一短,一高一低的二重唱。

在我快满一岁的时候,父亲回到家里。出门时穿的那套不算太破的衣服变得筋筋挂挂,头发和胡子都很长,满身虱子,一股怪味。母亲见了他只绷着脸不说话。而此时的我,已由他出门时的皱皮毛脸变成了一个大眼咕嘟的小精灵,奇怪的是一向怕生的我全然不怕这个一身筋筋挂挂的毛脸汉子,当父亲把他的大手伸向我的时候,我也把自己的一双小手伸向他。随后是:父亲用他的大手把着我的夹肢窝摇来摇去,而我用自己的一双小脚不停地在他的膝盖踢蹬,两爷崽咿咿哦哦摆个不停,咯咯哈哈笑个不了。

随后的一段时间,父亲竟也能静下心来做了一段时间的农活,闲暇的时候,父亲总让我骑他的马马肩,一双大手只抓了我的一双小脚,嘴里说:“自己抓紧哦,掉下来爸不管哦。”而我自会紧紧地抱着他的脑袋或者扯紧他的头发,那时候父亲总是反反复复,不厌其烦的跟我进行这样的对话:你是哪个的乖乖?爸爸的乖乖。是哪个的狗狗?爸爸的狗狗。听爸爸的话不听?听!想爸爸不想?想!拿哪点想?嘴巴想。咦?心头想。长大找钱给爸爸用不给?给!给好多?给一分。咦?给这家多,这家多。为表示给的钱很多很多,我总会松开抱着父亲头的双手,伸展开去比画,父亲乘机轻轻一歪肩头,失去了平衡的我立刻尖叫着收回双手紧紧地扯住父亲的头发,把他的头扯得直往后仰。而父亲在呲牙裂嘴大叫“死丫头,你把爸爸的头发都拔下来了!”的同时,脸上就漾开满足和愉悦的笑意。我的脚下,又添了两个妹妹,每添一个妹妹,父亲就会在跟母亲的一次不知道怎么引起的争吵中以那句“见不得我不是?见不得我,我让你家几娘母好了,难道我走到哪里还敷不了我这张嘴吗?”作结束语,然后离家出走。事实证明父亲的自信自有他的道理,虽然每一次他都弄得身无分文,筋筋挂挂的回转家来,但毕竟他的嘴是敷住了没出息的我们几娘母。(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敷嘴这样原来很简单的事在我们面前变得复杂而艰辛,我们的嘴是有时候能敷,有时候不能敷,两个妹妹全然没有我的耐心和赖性,早早结束了她们跟父母缘分,一个夭折,一个做了别人的女儿。到我将近七岁的时候,我惟一的弟弟终于姗姗来迟。有了小弟弟,父亲总算不再轻易抬脚扔下我们娘母,家里生活虽是困难,也大多是断生不断熟。

父亲一生最喜欢的是赌钱和喝酒,并为这两件事跟母亲战争不断。小时候的我却并不怎么讨厌父亲喝酒(醉得太厉害而吐得满地都是除外)。父亲醉酒,便没了平常的脾气,总爱把我们姐弟几个拉到身边怀里幺儿宝崽的叫个不停。而且,只要他口袋里有钱,必定很大方地给我们零花钱——这是我们最喜欢的了。即使父亲不醉酒,一样可以朝他要零花钱,父亲给钱的态度依我们要钱的数量而定:如果是分分钱,很痛快的就给了;如果是角角钱,他便会拖延半天,唠叨诸如“老子是银行吗?该你们的账……”之类;如果是块块钱——那时候的小孩,平常想都不会想到要块块钱,只有交学费的时候,其实也就是三五块钱,可随你软磨硬泡,父亲就是不松口。母亲正好跟父亲相反,在她的开支中完全没有我们的零花钱这一项,平常你就是要一分钱她也不会给的(久而久之,我们也不会跟她要零花钱了)。而要学费,她只问一句数目,就是身上没有,四处告贷,变卖东西,也没短过我们一次学费。

我还在上小学的时候,父亲就常常说这样的话:“如果你是个儿子,我早就把你带出去了,把我这点手艺教给你,你自己敷你这张嘴一点都不愁。”我原是在望模念的小学,回贞丰的时候忘了打转学证,到贞丰报不了名,母亲为这事弄得寝食难安,四处求人。

父亲此时要到离家二十多里的地方去干活,临行,父亲笑眯眯地对我说:“捶石子你去不去?捶得的钱归你,伙食费我帮你开。”我高兴得一蹦老高,因为这样的好事我从没遇见过,以往也常常在节假日或者放学后跟着父亲打小工,但工钱都让父亲收了,我只不过得点零花钱。正好母亲不在家,我就跟父亲出了家门。捶了一天的石子,虽然弄得腰酸背痛,我还是止不住的满心欢喜,石子我捶过,按以往的经验,这么干下来,一天的工钱没有三块也有两块,而这钱是归我的呢。

谁知好景不长,第二天母亲就找到工地,把我和父亲一顿臭骂,然后拉着我转身就走。她终于找到一个远房亲戚,把我读书的事落实了,要立刻报名去。父亲这才跳起来,气急败坏地指着母亲大骂:“这么大的姑娘,你不打算让她帮大人干点活,将来难道让她啃书吃?就是她有那本事做了大官,也是别人享福,难道她会打块香火板板把你供起来?”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开始心烦父亲的唠叨,讨厌父亲喝酒,憎恨父亲的自私和不讲理,也不再涎着脸跟他要零花钱。每当父母争吵,我要么一言不发,要么摔门而去,忍无可忍的时候,我甚至对母亲大喊:“你为什么不跟他离婚?”

再后来,我考上学校离家,一年也就回来一两次,对父亲的厌烦和憎恶渐渐淡去,只是我每次回家,眼睛搜寻的必然是母亲,如果不见母亲,必定要问:“我妈哪去了?”然后巴巴地寻了去,见了母亲,或者叽叽嘎嘎地说些废话,或者叫一声“妈妈”,然后只嘿嘿傻笑。

工作了,特别是结婚生子后,心境平和了许多,想着父母一生不合,痛苦的也不仅仅是母亲,有错的也不仅仅是父亲。每每给母亲买衣服,也有父亲的份,家里有了好吃的,也是父母一起接过来,只是贴补家用时,只递钱给母亲,因为知道钱到了父亲手里,除了输掉,就是买酒。父亲常常抱怨我们姐弟几个不想他,我们也只当耳边风。一次过年,我们姐弟几个照例只把钱递给母亲,突然看见父亲眼里的泪光,我也觉得有些不忍,毕竟心肠一硬,也就过去了。

一天,电话响起,女儿接听,然后放了电话大惊失色地对我说:“你爸爸死了!”我嘴上说:“胡说!”心里却也信了,当下慌作一团,问是什么原因,女儿说电话里也没讲,只说在县医院,叫你快去。一家子朝县医院赶去,奇怪自己没有眼泪,嘴里不停唠叨:“叫他不要喝酒不要喝酒,偏是不听,前两天都还好好的,怎么就死了呢?叫他不要喝酒,不要喝酒,偏是不听……”

到了县医院,那里有许许多多的人在忙忙乱乱的,却不见家里一个人。正疑惑着,朋友过来说:“你来了,我父亲去了,我打电话叫你过来帮帮忙……”

原来是女儿误听了,我的眼泪忽然就出来了,也顾不得礼节,匆忙对朋友说:“我还有点事,去一下马上就回来啊。”飞奔出医院打了三轮车,几次催车主快点,到了家里,父亲正好在,我的眼泪又一次下来了,两眼定定地看了父亲傻笑了半天才说:“爸爸你在这里吗?”倒把父亲吓了一跳,问我究竟有什么事,我支吾了半天笑道:“今天你和我妈过去吃饭吧,爸爸你想吃点什么?”

从那时候起,我按月给父亲零花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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