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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手(小说)钱朝铸

2013-06-27 10:22 作者:金戈  | 6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皖江北岸那高大雄浑芳草萋萋的江堤,远远望去如同一抹飘动在江天之上的翡翠云霞。在江堤北坡下的不远处,有一个著名的古镇,叫丁浦。丁浦虽然不大,但在明朝洪武初年,因出了一位敢与皇帝朱元璋对弈的象棋大师丁怀谷而名闻天下,丁氏祠堂里至今还供奉着曾经洛阳纸贵的《丁怀谷棋谱》。从此这里的乡亲们都上了下棋,都喜欢在棋盘上争个高低,拼个你死我活。俗话说:“时势造英雄”,丁浦镇仅在百十年间就造就出许多震惊国内外的象棋高手,可谓棋坛悠悠棋手如云。

老丁和老曹都是古镇上的老居民,无疑也是棋坛高手。他们都是年近古稀的老人了。老丁大名叫丁家顺,在镇上开了近半个世纪的牙科诊所,因价格公道医德高尚而名闻遐迩;老曹叫曹大有,是古镇改革开放后首家个体布店老板,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两家从上辈起就门当户对了上百年,两家平时关系很好,吃喝不分你我,人情往来频繁。老丁虽年长老曹一岁,但两人同年结婚同年生子,略有差异的是,老丁生个男孩,老曹生个女孩,因此有着重男轻女封建思想的老曹对老丁始终憋着一口气,总想同他在象棋上比个高下,一决雌雄。

他俩从少年起就开始下棋,由于经常切磋,所以棋逢对手长进飞快,越下越黏糊,若有一天不下棋,都会觉得有件大事没做而魂不守舍。因为他俩棋艺较高,所以只要两人一动手,邻居们就会立即围拢过来观兵瞭阵。时间一长,这些观众就衍变成双方的呐喊助威者,直至发展为两人下棋时的严重骚扰者。如果老丁想跳“马”,就会有人立即地建议道:“不,要出车!”甚至有人拉长了声音忧忧地说:“我看不……此时还是动炮好吧!”如果老曹将“车”拈起,就会有人在旁边果断地劝道:“不,还是拱一个‘过河卒’——小卒过河赛与车哟!”可此时也会有人突然大声埋怨他道:“臭棋篓子!此时不跳卧槽马等待何时!”因此他俩经常被这些旁观者骚扰得思绪紊乱无所适从。后来老丁不得不在棋盘上用毛笔工整地写下了“观棋不语真君子,下棋不悔乃丈夫”,但每到他俩决定胜负的紧要关头,双方的呐喊助威者还是忍不住地群情激奋起来,七嘴八舌,唾沫横飞……所以方圆几十里很快流传出这样一句歇后语:“丁浦街下棋——众人的主意!”

老丁和老曹下棋的地点,通常是在北街老丁家堂屋的八仙桌上,这里座北向阳、幽静敞亮。起初两人下棋只是寻找刺激,赌着几支香烟的输赢,可自从大家日子都好起来后,两人的赌注逐渐增加到三块五块一局了。老丁是个“慢皮条”,声音轻和,干任何事都慢条斯理不愠不火;老曹是个“爆竹性子”,真诚实在,嫉恶如仇,只是有时得理不饶人。他俩虽然性格迥异,但都是逞强好胜之人,一下起棋来就特别顶真,即使有约在先:“摸子动子,吃子不悔”,可一到胜负攸关时,就会出现悔棋赖棋的尴尬局面。有时为了一着棋相互争得面红耳赤,甚至发展到甩掼象棋闹得不欢而散的程度。可有意思的是,他俩今日发誓“楚河汉界——老死不相往来”,次日却又像没发生任何事一样,重新摆开八仙桌,再掀战争风云……

起初,他俩这种古怪的循环往复,使两家妻子儿女真的接受不了。老丁在上海某外企担任总经理的儿子多次来信劝说,不要和曹叔叔下棋了,长此下去闹得不愉快容易伤了多年邻居的和气;而老曹在北京某研究所担任研究员的女儿也多次电话劝阻父亲,不要和丁伯伯下棋了,因为那样容易动肝火、伤身体的!可时间一长,大家就习以为常了,尤其是那些观棋者,他们总是想法怂恿他俩下棋,生怕看不到他俩那一盘盘精彩绝伦的棋局和一着着老谋深算的棋路。

一个秋末初的正午,太阳暖暖地照在丁浦镇的青石板街上,泛出一片片红润的光泽来。瘦长的老丁刚坐在八仙桌上吃罢午饭,就看到对门矮胖的的老曹悠闲地躺在靠椅上剔着牙,并吐着烟圈,于是便挑逗似的主动喊道:“兄弟呀,想不想吃马屎?”老曹斜视了他一下后,心里自然想起昨天下午的那场战斗,因老丁不承认“摸子动子”,只说是“用食指轻轻点了一下,不为算”,所以使得老曹很委屈地在心里一直窝着火,以致于连输两盘,最后终于导致了一场唇枪舌剑的讥讽和谩骂。此时老丁心知肚明,便坏坏地笑道:“哈……想什么想!不服气就再杀一盘吧!”老曹听后猛然将牙签一甩道:“东风吹,战鼓擂,这个时代谁怕谁!”他立即起身向屋内喊道:“老婆子,来看店!”话音刚落,一个身板硬朗但头发已经花白的老婆子就从他家二进屋转了出来,她毕恭毕敬地来到老曹面前:“咋的啦?又想过街去受气?又想在床上翻转一?”老曹立时红着脸道:“去,去,去,你个妇人家懂个!”他一激动起来,那肥硕的脑袋上就明晃晃地闪出油光来,“这叫什么你懂吗?这就叫棋逢对手!”说完便快速地披起套在椅背上的外罩褂,从抽屉里将香烟和打火机揣进口袋里,转出柜台,跨出大门,像一个肉球似的滚向了老丁家的堂屋来。(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老丁家的中堂书香气很浓,中间是清代和州著名画家戴本画的一副山水画——《风黄山图》,两旁是清末和州进士张栗庵先生写的一副对联:“著书难比习凿齿,知味何如齐易牙。”这里的“习凿齿”就是晋代一个著名的史学家,而“易牙”则是当年齐桓公手下一位善于调味的幸臣。此联将牙医“凿齿”和“易牙”的技能极其巧妙地组合在一起,成为一副经典绝对。老丁家的八仙桌两旁配有一对祖传的红木太师椅,每次下棋时,他总是和老曹各坐一把,以示地位相等。老丁下棋,总喜欢高昂起那个梳着大背头带着老花镜的瘦削脑袋,并将青筋暴突的脖子拉得老长,一副染霜似的白眉毛在不停地抖动着,将“慢皮条”潜藏的好胜性格凸显了出来;老曹下棋更有特色,他总是一边不停地抽着烟,一边不停地用毛巾擦拭着出汗的额头,将一张“爆竹性子”的胖脸涨得通红,如同一个斗红了眼的老公鸡。

街坊邻居们见老丁和老曹的战斗又打响了,便争先恐后地赶来呐喊助威了。老丁和老曹精神立即亢奋起来,老曹首先就将红子的“兵”推向河沿说:“今天谁要再悔棋,就是猪!”老丁也轻车熟路地拱了一个“卒”说:“哪个悔棋,就是驴!”“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老曹立即架起了“当顶炮”,老丁迅疾跳出了一匹“黑战马”,俩人很快便进入了紧张的战争状态……

时间不知不觉已过去了一个多小时,此时双方正处于战争胶着状态,丁方的主力是单“车”单“马”和单“炮”,另有三“卒”;曹方的主力是单“车”、双“炮”,另有三“兵”。双方虽未见分晓,但丁方显得略胜一筹,因他“仕”、“象”全,曹方却是双“仕”单“象”。此时老丁很轻松地吸了一口气,并悠闲地一边用左手捋着他下巴那几根胡须,一边用右手将那把黑铁似的的紫砂茶壶端起来——这是一把传到他手上至少有半个世纪的传家宝——他将壶嘴凑到嘴边,正待吸上一口幽香绵长的铁观音茶时,却突然看到老曹用一个藏在老“帅”身边的“沉底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地一声将自己别着老曹马腿的黑炮给吃了,吓得老丁浑身一个激灵,不觉右手一松,那手中的紫砂茶壶便“叭”地一声摔在八仙桌上四分五裂了,那一壶热茶和碧青的茶叶将棋盘和整个桌面溅得一团糟。老丁立即气不打一处来,便顺手将棋盘上的茶水和茶叶一起掀到老曹的身上:“去你的吧!”老曹哪里受到这等委屈,立即指着老丁的鼻子吼道:“你!你敢侮辱我!”老丁却不慌不忙地说道:“谁叫你下棋这么神经兮兮的?赶快赔偿我的紫砂壶哟!”“你放屁!你——”老曹第二声“你”字还没说出口,便突然从椅子上歪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当观棋者七手八脚地将老曹抬到街头医院抢救时,他已经陷入重度昏迷并开始抽痰了。医生测得他的血压竟然高到120—260mmHg!于是便对老曹那个哭成泪人的老婆子说:“高血压性脑出血!不行了!”谁知这老婆子一听此话就立即扑到老曹的床前,狠狠地抽了他一个耳光:“曹大有!你这个狗日的老东西,为何不听我的劝,非要下这个要命的棋!你怎忍心突然丢下我一人走了哟!”她骂完后便像烂泥一样瘫倒在地“呜呜”地痛哭起来……

老曹的突然逝世,无疑对老丁的打击最大。他经常看到了曹家人和邻居们责怪的脸色,也经常谴责自己,不该一时冲动而带来如此严重的后果。从此他便无心给人治疗牙疾了,精神一蹶不振。最令邻居们感叹的是,他们再也看不到老丁坐在太师椅上下棋时的精气神了。

不到半年的时间,老丁便在极度忧郁中一病不起……一天下午,在气若游丝的弥留之际,一家人紧紧地围绕他的在床前。老伴一边抹着泪一边贴着他的耳边大声道:“家顺呀,儿子专门从美国飞回来看你了,你有话就赶快说吧!”老丁却依然紧闭着双眼,只是那张干瘪的嘴唇在蠢蠢蠕动着,可老半天也发不出一点声来。这时,他儿子赶紧凑到耳边喊道:“,我知道您失去了曹叔这个冤家对手是非常痛苦的,可这事也不能完全怪您呀,他女儿在北京给我打电话时就安慰我说,这是他爸爸自己不慎造成的结果,血压那么高咋能瞎冲动呢!”谁知老丁听了这话后立即有了反应,两只眼角突然淌出了一串晶莹的泪。老伴见状,立即兴奋地对儿子说:“儿啊,你说到老头子心坎上了!他这么多天来老是为这件事痛苦地纠结着!”儿子听后赶紧又在老丁的耳边补充道:“爸,您就放心地走吧,我特意从上海买回一把正宗的宜兴紫砂茶壶,上面还刻着您的大名哩,它将连同您日常的笔记和那一套棋盘棋子永远地陪伴您,曹叔也在等着您呢!这一回真的没人干扰您二老下棋了,您二老是我们丁浦镇最好的邻居和最优秀的象棋对手哟!”老丁听后,那双像枯柴似的手就自然松开了,两眼也安祥地闭合了……

二〇一一年十月三十日即兴创作

二〇一一年十一月十七日修改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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