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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舅舅和他的老黑牛

2011-11-15 14:39 作者:难解销魂愁  | 7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忆舅舅和他的老黑牛

舅舅去世已经五年余,心中一直告诉自己,要为他写点东西,但时至今日,仍没落下只言片语。说出口的理由是工作太忙,但私底下,却是因为我潜意识中不愿去触动那段痛苦回忆,特别不敢面对灵魂深处的拷问。

舅舅是一个傻子,终生未婚,伴随他生命终结的,只有一头老黑牛。

外婆养活了七个子女,一男六女,生于丙子年的舅舅排行最大。据外婆说,舅舅小时候非常聪明,十来岁就学会了一个成年男人所掌握的耕田、耙地等有难度的农活。外婆和双目失明的外爷将支撑家庭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他身上。但,命运弄人,舅舅十四岁那年的一场大病差点要去了外婆这个独子的性命,在没有选择的选择中,外婆、外爷听了医生的话,给舅舅服用牛黄子只求保住一命。

病好后的舅舅就变成了一个傻子,不再聪明,也不再能干,鼻子塌下半边,鼻孔里老是吊着两条“黄虫”,不时很响的回抽一下,或者用手使劲把他们揪下来,远远的甩出去。原来做得人人称赞的活计也粗造不堪,而且高兴就做,不高兴时说丢就丢下,几次三番,队长就有了很大意见,傻舅于是成为生产队的专职放牛员,放牛一天计三分工,运气好的话,顺带捡一背篼牛粪计一分工,合计四分工(一个成年男人一天10分),外婆带领几个还未长大的女儿努力挣工分以保证全家人最基本的吃喝,瞎眼的外爷在家摸着做些简单编制作为补贴,一家人日子过得艰难而且痛苦。

是入赘到王家的。爹的到来,让这个看起来快撑不下去的家又重新燃起了希望,第二年有了我,他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为吃饱肚皮而奔波的巨大压力,并没有因为我的降临而减轻,相反,或许成为了他们专心劳动的一个障碍。如果说,这家里还有一个人能够照顾我的话,那只能是我的傻舅了,背着我放牛,是他不得不承担的任务。

戴一顶黑得发亮、有几圈已经脱线的草帽,将牛绳绕几圈缠在右手,绳头攥在手心,横握一根已磨得锃光发亮的一米余长黄荆棒,用一根长长的旧衣服撕成的布绳将我困在背上,左手提一个用柴枝盖住底兜的破旧小背篼,。这,就是傻舅出发时的形象。每一次出门时,傻舅总要非常仔细的将这些工作做好,用手拉拉布绳的节,发现结实了就独自咧嘴笑笑,然后提着背篼的两条棕搓成的背系,拖上一声:“走了……”

当然,年幼的我,是没有丝毫乐感和任何审美情趣的,当时我只是高兴不用被大人用绳拴在床脚、所在黑暗的土屋里的,可以出去晒太阳、听叫和捉小虫子玩。累了,就在草地上仰面躺着,看天上云卷云舒,看那些调皮的云朵一会变成仙女,一会变成怪兽;看老鹰在天空展开双翅自由自在的飞;看树梢上喜鹊争窝而战斗得毛羽纷飞。回过头时,总会看见有几只乌鸦落在牛背上,一边警惕着四周,一边惬意地享受牛背上的虱子,傻舅告诉我,如果能捉住一只乌鸦,将它的舌头剪短一些,然后把人舌头上的血涂抹上去,待它伤好了,就可以和人一样说话。为了实现验证真假的愿望,我无数次悄悄靠近黑牛,但它们总会在我快接近时倏的一下飞散,留下幼小而失望的我。

玩累了躺在草地上闭眼就睡,山里娃,柴草树木永远是最亲近的。记不起,这样有好多次了,但似乎每次醒来,我都睡在家里的小柴床上。闹了好久,我都不明白,傻舅的那双粗糙的大手是怎样在不弄醒我的前提下把握背回来的。

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疏远了舅舅那充满牛粪味道的脊背的,大概是家里人觉得没人照顾我不如干脆让我上学开始吧。不满六岁的我在父亲连续三天向老师的苦苦哀求下(当时的入学年龄是七周岁)终于不情愿肩挎语录包(装毛主席语录的布包,红布黄边)进了学堂,远离了我的蓝天白云、喜鹊乌鸦,还有傻舅和他的黑牛。

书一读就是十余年,跳出农门的强烈愿望在带给我学习强劲动力的同时也让我承受了巨大压力。一门心思“脱农皮”的我眼里除了书再无别物,傻舅和黑牛自此从我生活中淡出,偶尔在深苦读、感到疲乏时抬头看门外,站在门框外悄悄看我的傻舅就会像一个正在窥探别人隐私却不小心被发现的“不道德者”一样,大说一声“睡了”以掩饰尴尬,然后匆匆离开……

学业结束就是从教,然后忙于工作和恋。贫寒的出身、和在贫寒家境里养成的深入骨髓的自卑总是让我的爱情之花迟迟难开。在几位女友来家后即告分手后,我甚至将这种怨气发到了傻舅身上,家里每有生人来,他总爱跟在别人身后,或吊着“黄龙”,或垂着涎水咧嘴傻笑,吓得这些女孩尖叫躲避、花容大变。几次“情变”,让我对傻舅产生了怨恨,甚至产生了……

怨恨是一粒休眠的种子,尽管我极力压抑心中的“邪恶”,可一旦温度适宜,它就会悄悄探出头来……

在我终于为人之父一个月时,按照老家风俗,是要请来亲朋好友办一次“满月酒”的。天近黄昏,亲戚朋友或抱只鸡,或提几斤肉,纷纷前来道喜,我满心欢喜招呼着客人,准备开席。忽然,一个粗大而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屋后想起,惊愕中,众人屏息,再次凝听,分明叫着我的乳名和几个被哭腔掩饰得有些模糊的字“牛不见了”。父亲拔腿就跑,母亲一下手足无措,茫然无计的我在大家的提醒下,迅即加入找牛的队伍中。要知道,牛对农家人来说,是一件不小的家当,何况还是和另外两家共同饲养的,农忙在即,没了牛,三家人都有不小的麻烦……

在所有人的努力下,牛在三公里以外的一户好心人那里找到,时间已是午夜十一点。疲惫不堪的众亲朋就地散去,愤怒的我再也压抑不住,将手中用来防狗的棒向傻舅挥去……

自此以后,傻舅每次遇见我,总是远远躲开,然后用恐惧的眼神盯着我,冷静下来的我,心中一直后悔,但,既是我向他道歉,他能明白吗?何况,他根本不可能让我走近?

傻舅死在一个深夜,似乎和我打他那夜的时间接近,我不知这是不是巧合?接到母亲的电话,我从学校骑车赶回家,已有许多邻居在帮忙用草纸报柏树枝往棺材里铺,两位大婶正在给他净身,脑袋后仰,塌鼻孔朝上,嘴巴大张,似在呐喊。眼泪从眼眶溢出,我再次将其从头到脚细细打量,然后走出了他的房间。半年后,一个风夜,陪他二十多年的老黑牛寿终正寝。

也许,傻舅这一生,只有这老黑牛最懂他,或许,是他们相互懂得,所以,离开了一个,另一个也就活不下去。

愿傻舅和他的老黑牛在天堂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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