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两难间
三岁的心，像其他小男孩一样喜欢上速度带来的快乐，并乐此不疲。我们给他买了一辆自行车，扶着他，在浓密的树阴下拐来拐去，在宽大的操场上溜圈。再大些，便帮他把车抬下去，任心像小鸟一样自由放飞。骑得尽兴了，满头大汗的，在楼前高高的树下，仰着脸，扯着喉咙喊几声，我们便急急的下楼接了他上来。这样一直到今年的三月。
周末于孩子就是节日，四溢的阳光是画板上涂抹的五彩。中饭时，心兴致盎然地宣布下午四点外出骑车。临出行时，心还翻来覆去地捣腾手上的奥特曼，再三的催促成了窗外无声无息的风。我心里顿时起了乌云，回到书房，打开电脑。等心回过神来，任其怎样央求、哭告、耍赖，我都坚定地告诉他：下午的骑车约定取消，除非――他自己把车搬下去。心在一番折腾无望后，眼里闪着泪光，悻悻地退出书房。二十分钟后，出来一看，外厅的门敞开着，屋里一片空荡：抹着泪的心，那辆斜靠在墙边的自行车，一起没了。
在泛着霞光的暮色里，心是带着骄傲的神色和他爸一起回来的。我高声地表扬了他，也告诫他爸爸，不用再帮儿子提车下楼了。成长的自豪加上我的鼓励，以后出门，心都是换了鞋，把车拉到门口，回身掩上门，自己下楼去。
直到那一次，心出门前眼巴巴地请求我是否可以帮他一下。一番讨价还价后，我答应帮他从四楼提到三楼。咚咚咚下到三楼，在楼台上，第一次，我看到五岁的心怎样把一辆十多斤重的车子提下去。这一看，就让我站在了悬崖边上，一股刀锋般的冷凉唆唆劈开了后背。只见心把车子横过来，一只小手抓住车座前的横轴，一只手抓住后座，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往下移。因为吃力，身子稍稍后仰，每抬一步，膝盖把轮子往前推，落脚时车子又靠了回来，身前的车遮挡了视线，一脚踏空，人和车便会一齐滚落。像踩在冰块上却不自觉的心紧紧抿着嘴，吃力地抓着车，往下挪着。我的那颗心“咚咚”地直跳，心意识到我没走，回过头，仰着脸，对着我笑：“妈妈，你总看着我干什么？”我惊呼：“儿子，千万别回头！慢慢走！”逃也似的冲上楼，门砰――得关上，泪水已爬满脸庞。
我站在窗口，急切的盼望着心的身影。尽管，这之前，心已独自下楼很多次。几分钟后――像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我终于看到心拉着车子出现在楼前高大的树下，他悠然地停下，慢慢扶正车，踮脚滑行几步，右脚优雅地跨上，熟练地穿行在树间小路上，逐渐隐匿于浓阴深处。我回过头，轻轻吐了口气，愧疚和后怕却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心快二岁时的一幕，倏地窜入脑海。是爬楼梯，心偷懒了，要抱，我狠心地把他抛在了原地，心一着急，便摔了下去。后面一上楼的陌生大哥，扶起了心，那位看起来儒雅的大哥也忍不住对我生气了。我更原谅不了我自己，搂住满面涕泪灰渍的儿子恨不得抽自己的耳光。可我也知道，在儿子娇媚时，如果顺了他，我还是会生自己的气。(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心是儿子的小名，可儿子并不知道，心在肚子里时便这样叫上了，他一落地我便改了主意，这样亲腻的乳名不适合男孩，心便只在我的心里在我的日记里唤来呼去。抛却LG是农村独苗这一层，我们还是想要女孩，二个总是向往捧着书本“躲进小楼成一统”的“宅人”，养不出翻江倒海的弄潮儿。男孩就该满世界里去打滚，能得心应手地面对，否则不管愿意或不愿意，心底常会蒙上一层挥之不去的抑郁。从基因角度看，我们对心而言是有亏的。所以，我常常一厢情愿地想让他的性格带上点刚性，却又怕这铁般的刚性遮挡了光的翅膀，荒芜了内心的生机。每次临事，都像踩在了十字路口，左右为难。
“严厉的中国妈妈比软蛋的美国妈妈更好”，虎妈蔡美儿不仅引发美国民众大讨论，也在中国掀起万丈波澜，这种讨论从来都没有定论。我不喜欢她那套魔鬼训练方式，却羡慕她有成就骄人的孩子。我端详过《人物周刊》封面上母女的笑，那笑应该是来自心底的。就在前几天，心被临时放在一个暑期班上，回来大哭了一场，那些孩子都比他大，教的东西他不会。我笑着逗他，没关系的，你不就是去玩二个月吗？心委屈得四泪纵横。我这才明白：孩子与“淡定”是两不相挨的，强大的心需要用强大去填充。
惯看了身边的中国父母。在孩子还小的时候陪着孩子参加奥数班、舞蹈班、外语班；为孩子卖掉郊区的大房子，买进教育强区的小房子。大些，拼尽全力带孩子去旅行见世面，把孩子送到更大的城市去上学。大学要选力所能及的最好的那所，然后就在遥远的家里担心男孩染上恶习，变成书呆子或市侩；担忧女孩生病，失恋，流产。这还没完，托关系给孩子找工作，用毕生积蓄为孩子付首付，不顾水土不服、两地分居去带他们的孩子等等。孩子的每个人生阶段都是父母心中的一道坎。为了他们的幸福，父母拼命在时代潮流中追赶着。这时候，让孩子自己去走人生路的育儿教诲只能化作心底的一声叹息。
原来，胸怀爱意的父母行走在这时代的潮流中，“走”或“停”都是艰难的。就像三月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是让心自己挪动着自行车艰难的下楼，还是我轻快地帮他抬下去；是让他承担着滚进人生的苦难风险里，还是渐渐被豢养成一个只知吸吮的狼孩，这真的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