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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年后的重见

2011-10-06 19:47 作者:鸥洋  | 3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二十三年后的重见

——岳母坟茔搬迁记

岁在辛卯。旧历的五月二十八即公历6月29日(星期三),上午七时,驱车赶往二三百公里外的老家——锦屏敦寨,为的是去赴会一场23年后天上人间的阴阳之约。

缘由是接到老家锦屏县经济产业(开发)区管理委员会办公室的电话,该县的产业(开发)区(敦寨工业园区)选址于敦寨镇所在地的东西面,规划总面积90平方公里,其中核心区规划总面积45平方公里。一期项目工程所划定的用地红线范围包括周家垴、梨子坪、水泥厂矿山、敦寨中学农场、大坪坡、得洼龙至敦寨中学门口一带。区域内所涉及的征地、坟墓搬迁问题,务必在7月10日前处理完毕。补偿标准,每冢坟地为人民币1000元;如在签约后10天内完成搬迁的,则每冢奖励300元。

我岳母的坟茔正好在一期项目工程所划定的用地红线范围内的周家垴,当属搬迁之列。(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想当年,安葬岳母时,其旧居尚未出售,有屋有家,“当大事”还堪称方便。由于岳母在世时,人缘极好,街坊邻里无不拢场捧个热闹,法事也办得颇为地道。停棺三日,吹师两,瘗土成冢。于今,时间一晃,就过去了23载。想来,一切都好像就在昨日。

我的岳母肖氏,讳名菊仙,生于民国十三年(公元1924年)三月十九日,即旧历甲子年二月十五,出生榕江,后随母移居寨蒿,婚后随夫迁入锦屏,六十年代初定居敦寨。早年以刺绣、染布、烧制砖瓦等手工业为生,后以个体工商为业,足迹遍布榕江、从江、黎平、锦屏、天柱、剑河等县大部分村落城镇。其绣品主要以被面、枕套、帐檐、门帘、背带、围腰、鞋面等为主。平绣、辫绣、结绣,或缠绣、堆绣、蓬绣;无论花卉虫草、飞禽走兽,抑或湖光山色、民族风情,皆信手拈来,不描底图,线随针走,一气呵成,具有浓郁的民族色彩。格调清新、自然,无论粗犷、细腻,或朴实、华丽,无不工艺精湛。1978年12月,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她老人家不顾两鬓斑白、55岁的高龄,在所属的敦寨镇率先申领个体工商营业执照,不遗余力从事合法经营。其时,无起家的本钱,她老人家便将其后园里的一株“栽秧李”打干摘尽,卖得三元五角钱,购来线头针垴、扣子花边、品红脂粉、镜子手帕……逢集赶市,闲时摆摊,就地的敦寨、西边的钟灵,上至黎平县属的中黄、敖市和县属的新化;下至锦屏县属花桥、平略、启蒙乃至锦屏县城,将场期排得满满的,一根扁担、两只挑篓,披星戴月,早出晚归,苦心经营。渐有盈余后,便增加了日用百货、织品成衣等商品,并置办了马车一架,马匹一乘,肩挑背驮的艰辛稍稍得以减轻。其间,岳母文明经商,笑脸相迎,热情周到,优质服务,积极主动纳税,群众赞口不绝。1983年加入锦屏县个体劳动者协会,次年出席锦屏县首届个体劳动者协会代表大会。1987年在敦寨地区带头参加老人平安保险,1988年7月病故时,县个体劳动者协会及保险公司领导亲奔悼念

这便是我岳母平凡而辛劳的一生。

岳母是于1988年7月5日(旧历戊辰五月二十二日)下午四时去世的,享年仅64岁。其时,岳母的大女儿已成家有室,并随母居住,早年的木房已换成了砖房,家道逐渐殷实,大女儿且为其生育了两个可的外孙子;二女儿也有望由民办教师转正,于归有家,二女婿先在镇供销社任职,后调至锦屏县人行工作,且已添丁进口,生养了一男一女;小女儿即我的妻子已是县属最高学府——锦屏中学高中部的化学教师,我也由锦屏中学新调任锦屏县志办工作,长女即将年满五岁零三个月。

其实,我岳母本应该有一个很闲适、快乐幸福的晚年。可是,艰辛了一辈子的老人,即使到了六十多岁的高龄期,仍然还是不肯把手边的生意停歇下来,邻乡的转转场集虽然不去赶了,但就地的场集还是要坚持出摊的。

太阳照射着岳母如银丝般的白发,风霜刮过岳母历尽沧桑的面庞。我想,其时,岳母哪是在经营曾让她滋生富足的生意,分明是在执着地固守和回味她经营了一辈子的人生时光啊!

这不禁让我想起,八十年代中期,我在上海师范大学游学结业前,曾邀约岳母和妻子携带着刚满三岁的长女就近游历了苏沪杭京的名胜时,我们一家三口与岳母共同度过的那段快乐而辛苦的旅途时光。

回程途经怀化,岳母才把她已患疾一年有余,却一直隐瞒着羞于示人的病情偷偷告诉给女儿,且叮嘱女儿不要将病情告诉给女婿时,我们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马上就地到怀化地区医院进行全面检查,病情得到了确诊。事如我们所料,岳母的子宫癌已发展到了晚期,所剩的时光已经不多了,多则半年,少则三个月。其时,或许是由于常年的劳动锻炼,岳母的身体素质好而尚未出现明显的疼痛感;抑或是岳母她老人家以其坚强的毅力打退或消解了癌症的疯狂进攻?

其实,那一次我夫妻二人偕老人外出旅行,在所经的上海、北京等大城市,曾先后带岳母他老人家到过几家著名的医院看病,可看的都是血压、心脏和脑血管方面的病,根本就没有往癌症那方面去想。如果病情在上海或北京得以发现并手术,其结果完全有可能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情形。事后,这的确让我们作为晚辈的深深地为自己的粗心大意及其对老人的疏于照顾而后悔不已。

让我们感到欣慰的是,当返回岳母自己精心构筑起来的敦寨老家后,经过多方的求诊寻药,西药和草药双管齐下的精心治疗,岳母的病情竟然奇迹般地得到了有效的控制乃至逐步好转起来。

可是,到了1988年6月18日,即旧历的五月初五端午节那天,也就是岳母去世前的17天,岳母竟然糊涂地犯下了一个常识性的致命错误,酿成了无可挽回的灾难。为了让还未满8岁的长外孙子过上一个丰盛的节日,岳母一大早就到市面上买回了一种叫做“阳沟鱼”的水产。据说,吃饭时,那“阳沟鱼”的鱼籽先已被外孙夹到了自己的碗里,还是女儿出于敬外婆的好心又从儿子的碗里把鱼籽重新夹回到了外婆的碗里。

就在吃下了那“阳沟鱼“的鱼籽后,导致岳母的病情急转直下,将两年来的治疗成果毁之一旦。

也许是某种冥冥中的注定,这以前,岳母还曾经常告诫我们,有陈年老病的人,千万不要吃“发物”,特别是不要吃“阳沟鱼”的鱼籽,有剧毒,喊得应的要翻病。

可是,事情落到自己的头上,岳母和妻姐一家人却竟然把这生活的经验常识通通给忘了个一干二净,亲手把自己送上了黄泉路。

就在岳母翻病后的十几天里,癌症的恶魔疯狂地撕咬和啃食着年高六十八岁的岳母的病体,连注射“杜冷丁”针剂也失去了应有的镇痛作用。

于是,从来不肯服输的岳母,终于服输于病魔而倒下了。

从翻病到去世,才短短的十七天的时间。就在旧历的五月二十二日这天,一个剪着短发、挑着货担,年近古稀的老妪的蹒跚身影,从此慢慢地隐入了时光岁月的深处,渐去渐远。

时光流水,天地茫茫两相隔,岳母驾鹤西去,不觉竟已整整23个年头!

不知道,我即将赴会的这场23年后的天上人间的阴阳之约,我的老岳母如今会是个什么模样?

站在周家垴偌大而繁茂的坟场上,近看梨子坪,远眺水泥厂矿山、敦寨中学农场、大坪坡、得洼龙至敦寨中学一带,当年林木葱茏、山峦如黛、阡陌田畴、木屋轻烟、一水逶迤的山村小景虽然已经不复存在;但是,平峦相接、白楼青瓦、机声隆隆、土木大兴、天空溟濛的景象已初显一日千里的农村城镇化进程。我在想,在三至五年抑或八到十年后,这里一定还会发生更多的变化。到那时,虽然,地球还会照样运转,太阳依旧从东边升起。可是,百姓的生活无疑只会朝着更为富足和幸福的方向发展。

从今年3月9日发布的于2月28日举行的“锦屏经济产业(开发)区开工典礼暨招商引资项目签约仪式”的消息来看,该经济产业(开发)区,已与来自广东、广西、湖南、重庆等省内外企业达成木材精深加工、青石材开发、特色农产品加工、水泥、电力、矿产等合作项目22个,签约资金35。57亿元。锦屏地处黔东南的“东大门”,而该县经济产业(开发)区又落户在敦寨这个历史上的农业粮食主产区内,这标志着,因近20年来由于锦(屏)黎(平)公路的改道后曾一度冷落了的敦寨地区又再度迎来了一次历史的发展新机遇。如5年内引进100家企业进入该园区的目标果能实现,无疑,不仅敦寨真乃至整个锦屏县的工业经济将会进入一个快速发展的新时期。

未来的蓝图既已勾画,发展前景当可预期。

个人、家庭的小利益必得服从国家、县域经济发展的大局。这是生活在该区域的任何一个公民都懂得的道理。作为国家机关的一名公务人员,对这项工作的支持,更有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

但是,二十三年后的重见,以这样快速的的方式和便捷的结果来实现,却是我无论如何也意想不到的。

当年瘗土成冢,今日掘骨收敛。非属万不得已,谁个又会冀望于这般的重逢呢?

对于亡人而言,生者总是希望其“入土为安”。因此,自古以来,国人莫不以“挖坟掘墓”惊动亡灵者视为罪大恶极的盗贼!

因此,大抵谁都不企望于这种人间地下、阴阳两隔的“重见”。

我实在真的不希望去惊扰我那已“入土为安”了23年的老岳母,一个年岁高至87岁的耋耄老人。

然而,发展的需要,大势所趋,何况仅是征用一块“亡人”占用的坟场呢?

可是,退一万步来说,亡人也总是希望于自己灵魂的肃静与安宁;而我等后人,谁个也不希望即将腾起的嚣尘和崛起的隆隆机声彻夜打扰了自己先人的酣然境!

这恼人的周家垴啊!搬兮迁兮奈若何!不搬不迁兮岂奈何?

可是,也竟有一个附近的村庄,因了一处安眠有他们的三四千个先人灵魂的坟地被规划在产业区的核心区域而拒绝搬迁的。究其原因,据说,一是埋怨补偿太少,一冢坟茔只补偿1000元,这就意味着搬迁一冢坟茔至少要损失3000——6000元;二是新划定的坟地虽然名其曰“公墓”,但场地异常地陡峭和狭窄,也没有实现“一通一平”,即未真正实现“通路”和“平整场地”,不具备“公墓”的基本条件;三是有传言说那一片被征用的坟地,将来是作为房地产来开发的,以亡人之阴地作为活人的阳宅,这“一卖一卖”,价格过于悬殊让人无法承受。

可是,七月流火,流火的七月,一个坟墓大搬迁的非常时刻,终于还是刻不容缓的奔袭而至。

由于岳父去世先于岳母,且膝下无子,三个女儿和三个女婿自然应该担当起为其先人搬迁坟茔老屋的责任。

于是,6月29日当天下午,我如约奔抵锦屏县城与此前出差黎平、锦屏一带办完公事后已先在锦屏城关滞留下来的妻子碰头,然后与居住在县城的妻子的大姐、大姐夫商量迁坟的有关事宜。由于妻子的二姐因其丈夫患病正在湖南长沙湘雅医院手术治疗,未能前来参与此次迁坟的商量工作。

次日即6月30日(星期四),上午,我与妻子及其大姐夫三人先赴敦寨打前站。先是与在经济产业(开发)区驻点负责工作的副县长杨从清、县人大副主任宋家驹,敦寨镇党委书记龙景植、镇长龙召、人大主席张明文(具体负责迁坟协调工作)等对接搬迁有关工作;下午便是办理买水泥、置棺材、找迁坟民工、约请地理先生等事宜,然后是去河边向动用机械船挖沙的老板购买砂子,最后是请车子把水泥和砂子等材料运往新安置的坟场。

一条新开的小路,绕过一个叫做“老屯”的村庒,从一侧通往其后面新安置的墓地。适逢梅季节天气,不时有雷阵雨朝头顶泼将下来,坡陡路滑,机械汽车变成了人力“推车”,要是没有别家所请的此前已在那里施工的民工们的帮忙,后果不堪设想。

妻子的大姐及其小孩、妻子的二姐的小孩等一干人,则是在锦屏家里做了些奠祭方面所需的礼性准备工作之后,于次日早晨才赶往敦寨的。

迁坟的工作异常复杂。一是要开启旧棺,二是要安葬新棺。如果旧棺材腐烂了,还得更换新棺材,重新入殓后才能再行安葬,不比新坟安葬简单。

好在,事前妻子借出差停留之机先就搬迁的相关事宜做了一些前期的安排和准备工作。于是,自家人员和所请的民工,兵分两路,一拨人马前往旧墓地掘土启棺,一拨人马前往新坟地挖穴打井。

好在迁坟的协议书,是妻子的大姐早于6月23日就与锦屏县经济产业(开发)区管理委员会办公室签订的,搬迁时间的下限是7月10日。其间,若扣除非工作日的4个星期天,实际空间则只剩了6天的时限。因此,结合地理先生的卜算,便把搬迁的日子定在了六月初一,即公历的7月1日(星期五)。早晨七时,为旧坟动土开挖的时辰;中午十一时,为新坟落井下葬的时辰。

新迁的坟地为敦寨镇政府划定的一处新建“公墓”的用地,相去旧坟地倒是不远,就在其东南侧3公里左右处的人形坡山脉的北端山麓。可是,由于可通达的路径系刚新开挖的一条山间小道,狭窄、陡峭,车行的难度非常之大。

经了解,该经济产业(开发)区建设项目,所划定的用地红线范围,涉及四五千冢坟茔的搬迁,其中,仅周家垴一处就有一千多冢。可想,其搬迁工作难度之大。一是坟茔自古乃祖宗安寝之所,不会轻易动迁;二是涉及面广,搬迁动员工作的难度大;三是迁坟的补偿标准偏低,重新安葬,费用成本增加,许多百姓存在经济和劳力上的困难。以我岳母的坟茔搬迁预算经费为例:购置新棺材1副1680元;砂子1。5方55元、水泥2包44元,加运费元小计150元;石头2方加运费280元;迁坟民工工资1280元;凯里至锦屏2人往返长途汽车费340;三穗至敦寨2人往返租车1辆过路费、汽油费500元;锦屏至敦寨租车1辆费用100元;地理先生费用155元;礼性、奠仪等102。5元;伙食费10人2天4餐1800元;敦寨住宿1晚,6人480元;锦屏住宿往返各1晚共2晚,4人480元;烟2条900元;饮用水3件36元;其它200元,合计8582。5元。扣除搬迁补偿及奖励费1300元后,尚需投入7282。5元。这的确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此次迁坟工作,我们的情况较其它人家稍有不同。我的岳母是安葬在她定居且终老的地方——敦寨,而早年随其居住的大女儿、大女婿一家后来已移居至县城——锦屏,在公安部门从职的大女儿的次子又在其工作地的三穗安了家;而二女儿、三女儿两家又分别定居在县城锦屏和州府凯里。也就是说,敦寨已没有了“家”作为“根据地”,人员先得由四面八方先向锦屏县城聚拢后才能再前往敦寨,这给搬迁工作造成了极大的困难。

我的妻子是我岳母的第三个女儿,好在我们虽然在凯里州政府机关工作了二十来年,但此前都曾在锦屏县党委和政府机关工作过,还都是敦寨镇所在地街上或镇属地的老家。所以,实际上,这次迁坟工作得到了锦屏县和敦寨镇两级政府的大力支持和帮助,使我们的搬迁工作进展得十分顺利,不仅省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还减少了诸如在吃饭、住宿和短途交通上的许多经费开支。所以,此前的那个为我岳母的坟茔搬迁所作的经费预算才得以大大地压缩,这是我首先需要感谢的。

连日来的阴天间有阵雨的天气,将在这些天忙着进行坟墓搬迁工作的人家弄得不甚烦恼。尤其是请来的民工,主要做的是掘土、搬运、挖井、下葬的粗重之活,雨一下就积水,很是有碍施工,苦不堪言。

7月1日,即农历六月初一,据气象预报,也是个阴天间有阵雨的日子。但时间既定,难能更改。为了满足七点钟就开挖旧坟的时间要求,五点半钟就起床催促民工上了山。

开挖工作应时进行,十分顺利。但到了九时许,天上却突然乌云突涌起来,大有暴雨骤然倾盆之势,开挖几近结束的新坟面临灌水的严重威胁。

随之,便渐有零星雨丝飘来,让人好不心焦。于是赶紧着人驾车到约4公里外的镇上去买塑料布,以期得以将开挖的井穴盖住,以避免积水。

继而,幸好,大风刮过,雨丝飘散,有惊无险,天复转阴,心间压着的一块石头终于得以放下来。11时,竟至太阳克期来顾。移棺下葬、先生法事、垒土成冢、立以石碑,大功告成。

正应了“雨淋花轿,日晒棺材”的古谚,岳母真是吉人天相。

岳母一生最是爱好,凡事总是尽量追求完美,竟然还体现在这次坟茔再迁、灵魂重适的亡年后事之上。

冥冥中,我总觉得,岳母好像在生时就已经料到会有今日的坟茔搬迁动议之事似的。下葬了整整23年之后的“老屋”(棺木),待挖掘出来后,竟然完好如初。不仅棺木没有腐烂,就连表面所上之漆都还鲜亮鉴人。这让旁人难以置信,我等儿孙也实是匪夷思。

而纵观左右四邻、上上下下,即使是晚于我岳母下葬多年的坟茔,一俟重新开启,不是一井的阴水、百无一物,也是棺木腐烂不堪、只剩下了亡人的头骨盖。

而我岳母的坟茔搬迁,却开创了此次敦寨地区坟墓搬迁史上的一个奇迹!这也多赖她老人家在生时自己亲自动手为其“老屋”的多次上光和碎瓷镶漆的先见之举。由于岳母生前的这一明智之举,不仅避免了自己的骨殖在23年后的搬迁时露见天光,不致使灵魂散露游走而变成孤魂野鬼给后代子孙带来厄运;也让我们作为子女的今天为其动迁“老家”时省去了易棺搬迁、安葬的诸多不便。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我们事先以1680元的价格为岳母准备下的新棺木最终也没有派上用场,仅向出售棺材的人家挂了80元的“红钱”而已。这对于经济条件并不宽裕的我们来说,这是岳母的在天之灵着意在为我们节省开支啊!

因此,我等作为晚辈的,还得感谢岳母,我孩子们的外婆她老人家的在天之灵。她老人家一生争胜好强,凡事不愿为子女们增加负担,连终老后都还忘不了为子女们着想,为子女们节省。

如此说来,岳母的坟茔,在安葬了23年后仍然得以原棺搬迁和安葬,这的确已成为我们家此次搬迁坟莹工作中最大的幸事和喜事。

我想,这是否也是九泉之下的岳母在着意为自己灵魂的来世考虑呢?

无论如何,这样的结果,不仅是我等后辈的福分,也是岳母她老人家在天之灵自身的福分啊!

一生聪明、睿智、宽容的老岳母,在生如此,连死后都还在拯救自己的子女。不仅拯救了自己的子女,同时也拯救了她自己!

正可谓:“孝之未尽,恩之又施。”我辈实在是愧颜难当,无以为报啊!

这次迁坟工作,有它自身的特殊性。任务重,时间紧,非比寻常。民工队伍是其最至关重要的一环,一般来说,搬迁一冢坟墓以8人一组为宜,人少了干不了,人多了又窝工。

为我岳母搬迁坟茔的民工是县境偶里与娄江两地的人氏。8人中,其中龙姓3人为父子关系,父亲已60多岁,是这支队伍的“头”;儿子是双胞胎,七十年代生的人,还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在身边。

一阵乌云小雨飘过之后,仍旧是烈日当头,汗如雨注。光着胳膊,头戴一顶牛仔草帽的小男孩,在他爷爷的队伍里不时干些送水、递烟、传递工具、或捎句什么话的小活儿,忙前忙后。

看着眼前这个当属于接受小学阶段义务教育的小男孩,我随口问道:“小朋友,今天不是星期天,怎么不上学呢?小小年纪怎么就想到要出来赚钱了?”

孩子回答我:“老师不要我,我也不喜欢读书!”

孩子的爷爷幽默地接过话题:“这小祖宗从乡下读到县城,又从县城读回乡下,校长和老师都教不了他啦,算是大学毕业了。现在,他可是当我们的顾问呢!”

旁人笑着搭讪道:“还不是为了提前来抢他爷爷和父亲的班?他把校长和老师都给炒了鱿鱼喽!”

我分析这孩子,从外表来看,这个孩子矮墩墩的身板,一身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发亮,身体素质好,人不乏聪明,表达能力强,胆子也大。可能只是因为顽皮,聪明劲一时用不到学习上面,成绩才跟不上趟,拖了班上的后腿,在学校不受欢迎罢了!

于是,我开孩子的玩笑:“是你的爷爷和爸为了使用童工赚钱,还是学校不要你读书呢?他们可都违反了《义务教育法》,你应该告他们的状才对呢!”

孩子的父亲红着脸膛插言道:“这孩子到学校去,哪个班的老师都不要他,是学校在违反《义务教育法》!等我忙过这段时间后,我就去状告他们。”说话的神情颇带着几分严肃。

我不禁在心里为孩子的前途担忧起来:孩子调皮,在学校里,哪个班主任和科任老师都不要他,怕影响了自己的“成绩”;而在家里,母亲又管不了他,在外打工的爷爷和父亲只好把他暂时带在身边照拂,这也真实没有办法的办法啊!

我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否果真有时间和有能力去为自己的孩子讨回一个公道?又能在什么时间为这个孩子提供一个可以安心、系统学习和全面发展的空间和机会呢?时间不等人啊!

在这支民工队伍里,还有二个年轻人是老表关系。年龄稍小一点的龙姓青年是偶里人,年龄稍大一点的杨姓青年是娄江人,龙姓青年是杨姓青年的妹夫。较长时间以来,他们这一支队伍,都是在县境内为地方的征地搬(拆)迁而干些“挖坟掘墓”或“拆房盖屋”的活儿,搬一冢坟、拆一栋房,少则一千八百,多的可达三五千。以迁坟而论,一天搬二冢,每人一天至少可挣200-300元,多时可挣400-500元,收入倒也不算低!。

这样想着,想着,我又不自主地将目光投向身边的“童工”,顺手抽出几支“软遵”递给他,让他转敬给自己爷爷和父辈们。

随之,我对这帮民工们开了个不算玩笑的玩笑:“你们至少得分给这个小劳动力的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的工钱才成啊!否则,小朋友就不让你们剥削了!”

孩子的爷爷笑着回答说:“莫说分工钱了,连吃饭,我都还得替他添,他可是个顾而不问的活祖宗哩!”

望着眼前这个孩子不断晃动的身影,让我不禁联想起了我岳母的童年往昔生活。

我的岳母本不姓肖而姓陈,小名银莲。其父原籍天柱,年轻时代到榕江经商而客居于县城老城隍庙附近。岳母幼年丧父后,母亲改嫁到寨蒿一殷实人家而随了继父的肖姓。新适人家,母亲被迫无奈,将年仅8岁的大女儿金莲送人留在了县城,而不到5岁的小女儿即后来我的岳母就成了随娘的“拖油瓶”。而此前,后夫已有了一女;其后,与后夫又添育一女。这夫家一前一后的两个女儿,自是备受公婆的疼爱,而夹在中间作为随娘带过去的“累赘”自然就成了那个新家庭里地道的“拖油瓶”了。为了讨得公婆、丈夫的欢欣,也为使自家女儿少些气受,母亲自然只得拿虽然也是自己“心头肉”却是与前夫所生的女儿来作践了,小小年纪,做饭喂猪、种菜打柴、洗衣纳鞋,还要带妹妹、为公公奶奶端茶倒水、帮母亲挑花绣朵……什么脏活累活、大事小事都得干。从此,自家父母掌上的“银花莲花”就成了别人屋檐下的“小贱人”。从此,“银莲”又多了个“老贱”的小名。

特殊的家庭环境,自然也扭曲了生母的性格,作为随娘的女儿,动辄还遭到恶毒的打骂。好在这个备受生活煎熬的“随娘崽”,在从江县境的停洞还有一个亲舅舅,即生母的弟弟,还不时将其接去他家里生活一段时间,给予这个弱小的外甥女所应有的一点“父慈母爱”和人世间的温情。

有关我岳母童年时代的一则轶事,还是早年我在榕江工作时,岳母的同胞姐姐,就是当年母亲下嫁前被送了人的那个小姑娘陈金莲,即岳母的姐姐我们称作大姨妈的老人晚年亲口复述的。至今回想起来,都还有几分心酸,不禁潸然泪下。

故事所讲的,还是我的岳母垂髫稚姑的童年时期的一则往事:

有一次,“老贱”下河去浣洗那一家人的衣服,由于水大流湍,一只鞋子不慎掉落河中被激流冲走。面对这突发而来的“灾难”性事故,作为本就备受歧视乃至虐待的“随娘崽”岂敢怠慢?小小年纪,竟义无反顾地扑入河中救鞋。其结果,自然是被激流迅速地冲到了下游,继而被送入一座坝前的沟渠里,顷刻间小人儿便穿过闸门,旋被卷进了碾坊的水车下面,经过360度一周的大转翻后又继续往下游漂去。“老贱”幸被好心人救起,九死一生,踉踉跄跄,带着被碾坊的水车刮得遍体鳞伤的身体奔回家中,还被母亲责怪洗丢了鞋子,便是一顿好打。这桩事情,不久便被远在停洞的亲舅舅得知,心疼之余,不仅暗自责骂自家杨姓的再英姐姐的心狠手毒,还亲自奔上门去把个亲姐姐给痛打了一顿,算是给外甥女出了口恶气,并赌气把外甥女接回停洞家中住了好一阵子。要不是其姐姐后来因为家里无人使唤做事又好歹上门来说好接人的话,当年的这个外甥女也许就是另外的一番人生况味。

然而,也正赖以这段艰辛人生的磨练,才锻就出了日后岳母的坚毅、隐忍和包容的性格;也才培养出了后来岳母的心灵手巧、遇事不惊、处事有方、办事有谋、果敢果断,凡事拿得起放得下、立世不服输的智慧和才干;也才得以经受住后来漫长生活道路所历尽的艰辛和苦难。

瞧着眼前的这个小“童工”男孩,也正好是我岳母当年那花季般的年龄。但是,好在这个小人儿,内有爷爷的呵护和父亲的疼爱,忧乐自如;外有社会和亲人的关注,自在有加。这又该是多么大的福分啊!

23年后的今天,为赴这个特殊的约会,与23年前的岳母晤面,虽仅限于一棺一冢,天颜未见,却也是我等儿辈心中的最大快慰。该想,这又何尝不是遂了天庭里87岁的老岳母的最大心愿?

如若是再过23年呢,当我等儿孙也垂垂老矣之时,此般的晤面机会,料想不可能再度重现,也希望这样的一幕场景不会再度回演。

眼前这个龙姓的孩子呢?他也该有一个更为美丽的童年和少年

再过23年呢?但愿这个龙姓孩子的未来,不会真的也选择和继承了其爷爷和父亲的事业。

我期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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