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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的童年时光

2011-10-05 11:18 作者:偏说  | 11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我的童年是在我家的老屋中度过的。

老屋共三间,一间堂屋,两间卧房,位于村子西部靠近西湾的地方。老屋的基座是老式青砖,其余为土打墙。屋顶是高粱秸和麦秸草坯的,天棚是用高梁秸和花纸扎的,窗是旧时的木格子窗,用大白纸封的窗棱,中间剪开一个正方形的口,另粘一张比口稍大些的底部卷了高梁秸的白纸,用缝衣线呈X型固定住。白天卷上去,以便取光和观察窗外的景物,晚上放下来,挡风和寻灯光的小飞虫。窗纸上贴着父亲的剪纸,窗户两旁一边贴着扑灰牡丹图,一边贴着扑灰荷花图,这些图也是父亲画的。据父亲讲,老屋是他爷爷建造的,距今大约50年了。

我们兄弟仨都是在这座老屋里面出生的。父母的卧室在东间,两岁时,母亲生了二弟,我在父母床上一直赖到五岁,后来不得不流着泪搬到了西间。那时,我对西间总感到害怕,因那里除了一铺窄炕,更多的是杂物。靠近北墙的阴暗角落里,还摆着一张香案,供着一尊赤面黑须身披铠甲的关老爷泥塑像,一走进去,便有一种阴森庄严的感觉。在我睡觉的枕头上方约二尺来高的墙上,钉了颗钉子,煤油灯挂在上面。晚上睡觉时,我不敢吹灭油灯,因为灯一灭就让人觉得到处是危险,好像传说中的恶鬼恶兽埋伏在黑暗中,随时都可能跳出来将我捉了去或者当场吃掉。八岁的时候,母亲生了三弟,二弟也被迫搬来西间与我同住。他胆子比我还小,不但要开着灯,还须用被子紧紧蒙住头才能入睡。也就从那时起,我真正感受到当哥哥的责任和“神圣”。我压制内心的恐惧,装作若无其事,或装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跟二弟说:有哥哥在,你害什么怕啊?什么也不敢动你,安心睡吧!二弟觉大,不一会儿,就在半信半疑中睡着了。

曾听祖母说,父亲与我属相相克,父亲属狗,我属鸡,对我非常不利,须得认一个干娘方能化解。不幸,竟让祖母言中。跟村里的同龄人比,我的童年多灾多难。三天两头生病,一发烧就到40度,非打青霉素不能好,屁股常常是青紫色的。小时候,我对打针的恐惧远远超过那些看不见的恶鬼恶兽,一听说打针我拔腿就往外跑,要好几个青壮年男子前堵后追才捉得住。很多时候,我生了病不跟家人说,独自安静地躺在西间的炕上,望着天棚,一遍又一遍地数着花纸上的小花。数着数着,眼前就会出现幻觉,好像那天棚上有一双奇怪的眼睛,就像手指头上的“斗”型纹状图案,仿佛被橡皮筋牵着,随我的体温而动,体温一升高,那双眼睛就呼地一下坠到我眼前,吓得我一个激棱滚起来,心脏扑扑通通跳个不停。后来,母亲在本村给我找了干娘,是位非常慈祥的小脚老太太。每当我受了委屈或是嘴馋的时候,就去干娘家,干娘总是将我揽在怀里亲了又亲,把最好的东西拿出来给我吃。以致干娘去世后,我对她的怀念,超过对晚去世的祖母的怀念。

老屋的天井(院子)比较拥挤,东间窗外载着一株青树,树旁放着水瓮,水瓮南侧是存放大白菜的地窖,我们那儿叫做“窨子”。西间窗外是存放红薯的地窖。天井西南角是猪圈,猪圈里面栽有两株梧桐树,树干有一抱那么粗,猪经常在树上蹭痒。桐花开时,我和二弟便爬上树去摘桐花,将花蒂撕掉,用舌舔花瓣根部,因为那儿是甜的。到了天,猪圈的墙根会爬满蜇人的毛毛虫(我们管它叫“扒肌毛”),是风从邻居家的椿树上刮过来的。这种虫一挨裸露的皮肤,毛会自动脱出,顺着人的汗毛孔扎进去,人身上很快便肿起又痛又痒的红疙瘩。记得二弟三四岁时一个夏天,光着屁股,提个小篮子去拣“扒肌毛”,结果全身被蜇的又红又肿,哭嚎不止。那时医疗条件差,母亲用晒黑了的黄豆酱(能消炎)给他抹,抹的全身黑乎乎的,像个黑人,只露两个小眼珠滴溜溜乱转。到了冬天,树上则有种会结茧的毛虫,茧呈深灰色,两头尖,一头由一根丝状的线吊在树上,老家人给它起了个恐怖的绰号,叫“吊死鬼”。风一吹,这些“吊死鬼”便跟现在的蹦极一样,在空中高高低低地弹跳着,蛮好看的。

记忆最深的,要算在老屋过年了。那时候过年跟现在大不一样,“年味”十足。临近年节,父亲会把老屋里里外外拾掇一新,贴上亲手写的联和画的年画。父亲的毛笔字在我们镇里较有名,找他写春联的人络绎不绝,好多是提前把纸送来,过几天才来取。我和二弟便担当起抻纸和晾对联的任务。因此背熟了不少春联,如“红梅迎春笑,瑞兆丰年”、“香烟篆就平安字,烛火结成富贵花”等等。母亲则忙着蒸摆供的饽饽(馒头),煮猪脚,生豆芽,包饺子。要一直忙到大年三十晚上接了财神后才能停止一切劳动。那时不论男女老幼,过年都不允许说不吉利的话,尤其是在燃放爆竹和向祖先牌位、财神位、天宫、灶王爷、门神烧香磕头的时候,整个老屋烟雾缭绕,气氛神圣而庄严。父亲的表情显得异常庄重,我们在旁边看着也觉得紧张,大气都不敢出。吃过年饭,整个家族的人就要相互拜年,喝喝茶,吃吃糖果,聊聊天,其乐融融。长辈还会给晚辈“磕头钱”,多则两角,少则一角,我们家族比较大,磕完头回来一数,竟有好几块钱。那时候,我父亲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到十块钱呢!而现在的人都会享受了,年的仪式越来越简单,吃过年夜饭各自关门睡觉,再没有磕头拜年的热闹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到小弟离开母亲怀抱的时候,我快初中毕业了。老屋已经无法满足我们五口之家的生活需要。一九八三年春,我们向村里要了块四间屋的地皮,在离老屋一里多远的村东盖了砖瓦水泥结构的宽敞新屋,窗是宽大明亮的玻璃窗。搬进新屋后,老屋变成了堆放杂物的仓库,我们很少去了。在此后十多年里,它静静地立在那里,默默承受着雪风霜的侵袭,窗户上结满蛛网,屋顶上长出了杂草和小树。只有那根烟囱还保持着本色,黑乎乎的,指向辽远的苍穹,显得空旷而荒凉。我曾想,我们搬走了,还有小和流云跟它做伴,它应该不会感到孤独,并且一直矗立在那儿吧!

然而,老屋终于还是倒塌了。准确地说,它是被雨水淋塌了屋顶、被父亲找人推倒了屋框子的。拆除后墙的时候,我们在墙体的缝隙内发现了一张一米多长的蛇皮。据在场的老人说,这是我家“宅神”脱的皮,正是这位“宅神”佑护着,我家四代人曾在老屋里平安地生活。老屋倒塌了,“宅神”的使命也就完成了,回归天庭去了。我不由地想起了儿时生病天棚上那双看不见的奇怪的“斗”型纹状眼睛,那会不会就是“宅神”的眼睛?如果是,他为什么要那样吓唬我呢?

发表在中国大地出版社《大地文学》2011年(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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