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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定

2011-09-20 09:48 作者:tiger  | 3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徐志摩

清明的蒙蒙细夹着几分料峭轻轻地飘着,佩兰默默地伫立在坟前,任凭雨丝打在她头发上,渗进坟顶的新泥,落在百合花蕊里……这一天正好是M君周月的忌日,佩兰躲着家人,去花圃求来一束百合花,来到嫩绿初露的墓地。她在承诺M君的遗嘱,脸颊上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既然命运之神将你悄悄地派到人间,又何必这么轻易地离去呢?……”佩兰伤心至极,也许理解她的只有她的妈妈。妈妈的心里也有难以言状的愧疚,在别人看来她的女儿生活得够光鲜了,可是女儿心灵上蒙受的委屈有谁能说得清呢?

佩兰的妈妈出身书香门第,她的父亲是个老学究,一辈子就钻研了一部《楚辞》,那个时候她属于臭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人,能跟一个穷工人成婚算是万幸了。佩兰出生时,外公说从《离骚》中给她演绎个名字,“捻江离和香芷兮,缝秋兰做佩巾”,就取名“佩兰”吧。佩兰的名字的确雅致,但是她还是没能逃避上山下乡那个年代。初中一毕业,她就跟着一帮男女学生来到了东北边陲的一个农场。(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在建设祖国,保卫边疆的大潮中,知识青年从祖国的四面八方汇集拢来,尤其是大批南方知青北上屯垦戍边,加快了南北文化的融通,也促成了少男少女们的情感交流。在知青中有个大伙叫M君的南方知青特别引人注目。M君的父亲出生在北方的H市,是一位南下军队干部,他母亲江南水乡的小才女。因此他属于那种南北交融的血统,像父亲一样有一米八的个儿,像母亲一样长着一张斯文的脸,修长的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据说他在南方读中学时号称班上的“小华罗庚”,什么数学难题他只需眼睛一瞄,即刻迎刃而解。佩兰对传说的真假并不放在心上,她的直觉印象是M君像个读书人的样子。

女知青宿舍门前有一块大石头挡住了去路,佩兰和同宿舍女生都感到进出不方便。一天,她们三四个人扛着一根大木棍,试图撬动大石头。那块大石头有近千斤重,躺在那里纹丝不动。姑娘们个个头上冒出汗珠,脸蛋涨得红扑扑的,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可就是对大石头无可奈何。这时,正巧M君带领一批学生路过这儿,看见姑娘们的窘样,他就凑上前说:“让我来试一试吧!”M君接过木棍,搬来一块石头放在大石头旁边作为支点,然后将木棍伸进大石头的缝隙底处,只是轻轻地一撬,大石头骨碌碌地向低斜处滚去。姑娘们个个看了惊叹不已,真是的,看不出这个白面书生还有这么两下子。佩兰想起来了,这不是在物理课《力的原理》上学过的吗?她刚想说出来,而这时的M君被她们盯得有些不自然了,赶忙说:“这没什么的,只不过是运用了物理上的杠杆原理罢了。”嗨!佩兰心里一惊,真太巧合了。她似乎对这个读书人有点儿刮目相看了。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知识青年初来乍到农村,总有一种新鲜感,看看无边无际的草甸子,望望蓝白交织的天空,把城市的喧嚣通通抛在脑后。然而,生活是实实在在的,这批曾经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孩子现在一切都要自理,时间长了,对单调的生活不免要产生一种厌倦感。于是,知青们及其家庭就掀起了总动员,那真是鱼有鱼路,虾有虾路,百仙过海,各显神通,通过各种关系,改变自己的命运。最有能耐返回城市的可算是上等人;进农场的工厂、商店、医院、学校工作的算是中等人;再差一点的在农场开个拖拉机也行。总之一句话,大家都想跳出一个“农”字。

佩兰还算可以,高不攀、低不就,进了农场学校当老师。佩兰继承了外公的遗传因子,对文学有些天赋,能讲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可是学校分配她教数学。虽然教数学对佩兰来说是差强人意,但总还是一份位居常人之上的安稳的工作,既来之,则安之,先干起来再说吧。令佩兰欣慰的是,M君也在这所学校教书,如果M君真的像传说的那样,说不定对自己会有帮助呢。想到他那张憨厚诚实的脸,佩兰心里似乎有了一种可以依赖的感觉,不会的就多向M君请教。

有一天,佩兰被一道平面几何题卡住了,跑去向M君讨教。M君是教语文课的,正好在自我校正普通话,因为他在课堂上经常平舌音、翘舌音不分,前鼻韵母、后鼻韵母不清,一开口就引得课堂一阵哄笑,为此,他下决心要过语音关。见佩兰急匆匆跑过来,M君忙放下语文课本。

“M君,帮一下忙,这道题怎么解啊?”佩兰的一双大眼睛默默地盯着M君,脸颊泛起了一阵羞赧的红晕,仿佛是一个小学生直截了当地请教她的老师。对于M君来说,这道几何题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并且有多种解题方法。M君让佩兰在自己对面坐下,抽出一张草稿纸,一边认真地讲解给她看,一边说:“解几何题要掌握它的诀窍,根据已知的条件,理清它们间的关系,进行多种配伍,得出多种解题的方法,这样,就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而且准能很快地解出来。”佩兰听得津津有味,真是五体投地。要知道,就是这道该死的几何题,在课堂上被学生逼得乱了方寸。看着M君认真讲解的样子,佩兰心底里漾起一种敬意,多聪明的脑子啊!M君全神贯注地在稿纸上划多解图,不小心将数学课本碰落在地上。几乎是在同时,他俩都低头去捡,“砰”的一声,两个人的额头正面冲击,撞得蛮实在的。“呜哇”佩兰只感到眼冒金星,脑袋晕乎乎的,人要栽倒下去。M君顾不上自己头上裂额的疼,赶紧把佩兰扶坐在靠椅上,找了块青色布,盖在佩兰额头肿起的乌青处,左手托住佩兰的下巴,右手拼命地揉动,恨不得立刻把乌青消磨掉。佩兰的头像个拨浪鼓似的左右摇晃,仿佛已经不是长在自己的脖子上,任凭M君怎么处理。佩兰眯着眼,瞥一下M君的模样,见他不顾自己的疼痛,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心里好生感动。M君揉得满头大汗,感到托下巴的手心嫩嫩的、湿湿的,慢慢停下来对佩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那声音低低的,断断续续的,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在检讨。佩兰站起来,看了一眼M君,那副虔诚的样子,他的眼角竟然还含着两颗晶莹的泪珠。佩兰不知是被M君的绅士风度感化了还是什么的,轻声说道:“别放在心上,我不痛,看你自己头上的疱!”说着,“噗哧”一声笑了,露出一颗白白的小虎牙。

第二天,教师办公室里热闹极了,M君成了众人“攻击”的靶子。

“别看M君平时怜香惜玉的,出击可不轻啊!”M君的对桌李老师幽默地说。

“这叫碰在额头上,印在脑子里!行啊,M君你真有两下子的,佩服,佩服!”绰号叫“小调皮”的尤老师竖起大拇指,做出一副鬼脸。

几位女老师站在佩兰一边,联合起来向M君发难,要求M君:一是向佩兰三鞠躬表示道歉,二是请全体老师吃饭表示谢罪,还鼓动着喊:“同不同意啊?”“好哇!”欢呼声响彻办公室。

佩兰心里很想为M君解围,可在众多狡黠目光跟踪下的她涨红了脸,欲言又止。M君这时真是孤立无援,他摆着手说:“我…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就…就是这么巧的,我要撒谎,天打五雷轰还不成么?”M君急的时候总是磕磕巴巴的,他几乎是在向大伙儿哀求了。

“谁会相信呢,除非你们有心灵感应的特殊功能才会这么巧的!”“小调皮”紧追不放。

最后,双方经过砍价,饭可以不吃,但三鞠躬不得少。于是,M君被推搡着,恭恭敬敬地走到佩兰的面前,凝望着她那秀气的瓜子脸,两条柳眉下一双乌亮的眼睛,薄嘴唇边嵌着一对浅浅的酒窝,老老实实地鞠了三个躬。

佩兰被M君的憨厚深深地打动了。她觉得M君,为人诚实善良,知识功底扎实,人又聪明,和M君在一起,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讨论不完的问题,并且有时候对某个问题的看法往往不约而同地说出来,正如“小调皮”说的有心灵感应。她似乎越来越喜欢跟M君在一起了。

M君很明白自己,数学抽象思维能力尚可,但是形象思维能力实在是差,尤其是学习语言不得要领,事倍功半。他很喜欢听佩兰的一口标准普通话,并且她的语音兼有男女生的厚实和清脆,语调上扬,给人一种奋发向上的感觉。有时候在语文课堂上,M君被学生“鹦鹉学舌”时,也会萌发出要是佩兰在身边救救场该多好的念头。自从三鞠躬后,M君对佩兰格外注意了,尽管在同仁面前不好意思直视她,但他禁不住多看几眼她的背影:颀长的身子,两条笔直的长长的腿,头上扎着一束跳来跳去的“马尾巴”,轻盈地向光明走去。M君有时候回味起来,心里甜滋滋的,似乎对生活更有信心了。

佩兰额头上的乌青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褪去了,两个年轻人的心却在渐渐靠拢,然而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他们间似乎只有一层窗户纸,谁也没有勇气把它捅破。M君有时思念着佩兰,就狠狠地骂自己:“真熊,胆小鬼,没一点男子汉的味儿!”而佩兰心里也在责备M君,如果真的喜欢我,你就不会主动一点?

一般而言,智商高的人情商也不会低下的。M君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冥思苦想,终于想出了一个高招。那天,佩兰又向M君请教一道因式分解的数学题。M君故意用蹩脚的南方腔普通话给她讲解,有几个词语讲得连佩兰也听不懂。佩兰感到很别扭,想刺激他一下,说“M君,你这口南腔北调是不得改一改?”

“嗨,已经定型了,难改啊!”M君垂头丧气地回答。

“我就不信,你这么聪明的脑袋还学不会几句普通话?”佩兰伺机用起了激将法。

M君心中暗喜,将计就计,摊开双手无奈地说:“嗨,没人帮我改,我这辈子恐怕只能讲‘南方普通话’喽!”

佩兰是个机灵的姑娘,听出了M君的弦外之音,鼓起勇气说:“你看这样行不,从今往后,我不懂的数学题你全包了,你不会讲的普通话我教你,大家扯平,怎么样?”

“好,一言为定!拉——钩!”M君赶紧补上一句,他把“拉钩”两字说得既郑重又含蓄。两只小指攥在一起,擦出了一股激流,如同电流般地撞击着他们的全身。

七月的边陲,白天骄阳似火,傍晚却是格外的气爽。天边飞着玫红的的彩霞,天际间衬映着一片湖蓝,江面星散着晚归的渔船,江水微波荡漾。佩兰和M君并排坐在江边的大石头上,风儿轻拂着佩兰的青丝,那不安份的发梢撩拨在M君的脸上,痒痒的,令他想入非非的。佩兰侧过头,瞪了M君一眼,抡起手差点没打下去,“喂,今晚是你请我来补课的,瞧你心不在焉的样儿,在想啥?”M君“楞”地醒了,连忙陪罪说:“啊,对不起……对不起,我在看江对面晚霞的倒影,我们开始吧!”

“哼,看你魂不守舍的样子!”她看穿了M君的谎言,但却故意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好,开始吧!”

M君看到佩兰那两颗明亮而深邃的眼珠里有着自己的身影,似乎要把内心世界窥探得一览无余。

“你把耳朵竖起来听着,我先示范读一遍。”佩兰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开始读那篇经典的绕口令:“十四是十四,四十是四十;谁说十四是四十,就罚谁十四;谁说四十是十四,就罚谁四十……”佩兰一口气读完绕口令,那行云流水的语速、清脆带有几分厚重的音质,仿若一位英俊少年在辽阔草原上呼喊着。M君傻愣愣地听着,竟然对眼前这位漂亮、泼辣的女子产生了崇拜之情。

“喂,你又在想什么了?照我刚才的示范,快速读五遍!”佩兰把“读五遍”说得很重。

“哎哟,我的语音老师,我连一遍都读不好,吃得消读五遍吗?”M君心里想着,刚想说,就被佩兰顶了回去:“怎么,不乐意?学语音就得吃苦,不吃苦中苦,哪能甜上甜呢?学语音就是嚼舌头,不嚼烂舌头,舌头是不会灵活的。学语音别人帮不了你,还得靠你自己……”佩兰没完没了地唠叨着,M君听了头也膨胀起来,乖乖地表态:“好好好,我读,我读!”

于是,M君一遍一遍地“嚼”起来,唾沫溢出了嘴角。佩兰看着M君的滑稽样儿,带着几分胜利者的姿态抿嘴笑了。就这样五遍五遍地读下去,直到天色朦胧,晚霞消退殆尽,他俩才开始返回学校。这个晚对于M君来说,尽管练得舌头起泡,但是不见得有多大效果,因为语音不是一时半刻能学好的。M君感到刻骨铭心的是,佩兰的心真“狠”,训练简直就是“法西斯”,不给他一点喘息的机会,他想找机会“报复”她一下。

天黑得很快,他俩走得也挺快。路前边有一个大水坑,M君一跃就迈过去了。佩兰迟疑了一下,不敢过去,扯着嗓子喊:“M君,你帮我一下呀!”M君回头一看,幸灾乐祸地回话:“哎——迈水坑别人是帮不了你的——,还得靠你自——己!哈哈……哈哈哈……”M君学着佩兰刚才的腔调,痛快地笑着,笑得前仰后翻,这回真的是出了口气。佩兰却急得直跺脚,片刻,M君似乎也生起怜悯心,说:“要不这样吧,你往后退二三十步,快速跑,用力一跳就过来了。我在这儿保护你,胆子大一点!”

佩兰照着M君的指点要领去做,跳的时候用力太大,脚尖落地后一个趔趄,往前冲了几步。M君一把把她接到怀里,用他宽厚的胸膛紧紧地把她抱住,生怕她会脱走。少女的幽香弥漫在M君的心里,淡淡浓浓的、圣洁神秘的,他的脸轻轻地靠在她的头上。蛰伏在男人臂膀里的佩兰心惊肉跳,身子酥软软的,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她的心跳很快,但又感到很踏实,好像停泊在一个安全的港湾里。她的耳朵紧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脏强烈的搏击声,仿佛在欣赏一首抑扬顿挫的交响乐……他俩木木地搂在一起,许久,许久,佩兰从M君的怀抱里“挣扎”出来,彼此啥也没说,一前一后地朝学校的方向走着。

谁也不曾想过,文革后恢复的高考如同一支兴奋剂,给了成千上亿的知青带来了早已泯灭的祈望。M君和佩兰也加入了改变自己命运的队伍。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他俩抓住一切机会,抓住每一点时间复习迎考。当然,这种复习总是呈“一边倒”的趋势,几乎都是M君给佩兰补习高中段的数学基础知识以及应付高考所要掌握的重点。而M君的软肋——语音只占语文试卷很小一部分,补习与否都无所谓。M君非常用心,废寝忘食地准备讲义,甚至到了通宵达旦的地步。

一段时间下来,M君消瘦了很多,佩兰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想方设法为M君弄点好吃的,增加营养。有一次,佩兰做了一小碗红烧肉给M君送去,让M君补补身体。M君不同意一个人吃,要吃的话就二一添作五。在物质十分匮乏的条件下,这点猪肉是佩兰千辛万苦托人才搞到的,既然M君不理解自己的心意,那数学课也不要补习了。佩兰露出了杀手锏,M君只好妥协,但他并不是很爽快,吃一块肉又不吃了。佩兰也毫不相让,你不吃我就不学,就这样直到M君把红烧肉吃完。M君吃在嘴里,美在心里,他很感谢这位执着而聪明的姑娘,多想好好亲她一口啊。也许是恋人搭配,学习不累的缘故,他们没日没夜地学啊、补啊,从不知道“累”这个字,他们在收获知识的同时也收获了纯纯的恋情。功夫不负有心人,初考他俩旗开得胜,双双入围,成了九十份之一二,这对于有着一万五千名知青的农场来讲,已经是凤毛麟角了。一个多月后,他俩参加了复试,这次幸运之神就只给了M君,他被录取到省城的H大学;而佩兰落榜了,只好继续教她的书。

M君要赴省城读大学的前几天,简直成了座上宾,不是这家请他吃饭,就是那家叫他喝酒,再不就是学生家长串马灯似的上门致谢,没给佩兰一点儿表达心意的时间。M君临行那天早晨,佩兰硬着头皮,在众目睽睽下将一支“华孚牌”金笔和一本日记本送给M君。那是外公的传家之物,佩兰一直舍不得用。M君双手接过礼物,注视着佩兰,她脸色通红,嘴巴喃喃的,欲言又止,浑圆的胸脯起伏着,两滴泪珠从她眼颊轻轻地滑落下来,须臾,她双手蒙住眼睛,转身就跑。M君也抵挡不住这依依不舍的场面,眼睛湿漉漉的,一直望着她消失在晨曦中。

文革后的首届大学生是那样的朝气勃勃,充满了自豪感,因为他们既是千里挑一的精英又是社会得宠的幸运儿。然而,M君却没有这种感觉,佩兰的落选他感到很惭愧,他没有尽到责任;尤其是临行前没有和佩兰谈谈心,安慰她几句,更使他内疚不已。佩兰抽泣着惜别的场景反复地浮现在他眼前,他恨不得痛打自己一顿,以减轻对佩兰负疚的压力。他承认自己喜秀外慧中,开朗大方的佩兰,而且自己和佩兰对一些问题的看法往往不约而同,交流很默契,跟他在一起心情特别惬意,他经常苦苦地思索今后该怎么大胆地去爱她呢?他默默地下决心,等到他大学毕业,落实好稳定的工作,就把佩兰接到省城,成家立业,生儿育女,疼她爱她一辈子,尽到一个男子汉的责任。他把佩兰的礼物小心翼翼地包好,放在一个小皮箱里,随时都可以拿出来看看。M君学的是数学专业,但是平时受佩兰的影响,他对中外名著也能说上个子丑寅卯来的,什么《红与黑》、《巴黎圣母院》啦;什么中国四大名著、爱情三部曲啦,他都听深受外公熏陶的佩兰讲过。现在,他一有空就钻进文学作品堆里,书包里还揣着徐志摩的诗文集。每每打开佩兰的礼物,他总要注目片刻,亲吻一下,好像佩兰就站在他眼前。

H大学学生的课余生活丰富多彩,诸如独唱音乐会、国标舞培训班、各种诗歌朗诵会等等。M君的学习成绩在数学系里是数一数二的,没人敢跟他比,而他创作的诗歌却敢和中文系的那些秀才们一比高低。尤其是期末学校组织诗歌朗诵会,他朗诵屈原的《离骚》“其路漫漫修远兮,吾将上下求索。”这个巍巍八尺的汉子,声音洪亮富有磁性,就像当年屈原矗立在汨罗江边,发出壮士救国的情怀,倾倒了台下一大片女生。M君被誉为H大学的“校草”。一些耐不住的女生纷纷送去秋波,其中也不乏确有诚意者。然而M君则小心谨慎地委婉谢绝,他把心灵的位置守护得严严实实的,留给他的初恋女孩,他觉得唯有初恋才是最纯洁的、最神圣的,可以为之付出一切的。他想起佩兰,心里无限感慨,然而,当他提起笔的时候,又不知道怎么说,从何写起。他想现在自己是一介书生,身无分文,何去何从还不知道,能拿什么给佩兰一个幸福稳定的生活呢?就这样,写写停停,停停写写,最终还是没有发出第一封信。但是,M君心里有一个坚定的信念,佩兰一定会等自己,因为他们间心灵相通,有一种缘份。

生活中,天不遂人愿的事常常发生。有一天,M君和几个同学外出旅游,因为下特大暴雨,当天回不来,只好在外住一夜。谁知道第二天回校,小皮箱被人偷走了。M君急得要命,可只是干着急。他情不自禁地叨念着:“小偷啊小偷,那里边有佩兰送我的珍贵礼物啊,只要你把礼物送回来,我把身上所有的钱和物都心甘情愿地送给你!”礼物最终一去无回,M君懊恼极了,他失魂落魄地跑到学校后面的小丘上,失声痛哭,任凭眼泪夺眶而出。这是他唯一能寄托相思之情的宝贝啊,它上面留有佩兰的气息,见它如见佩兰,现在连这一气息都消失了,M君很失落……难过了很久很久,但他知道,礼物虽然被窃了,但自己的心永远属于佩兰。

M君去省城读大学已经有几个月了,佩兰真正地体验到寂寞的滋味,心里空空如野,做什么事都没劲。想想自己和M君相处的日子,M君就像亲哥哥那样总是礼让三分,自己是多么的无拘无束呀。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对M君有那种感觉,就是和寻常的男人不一样。她讨厌那些奶油小生那副心怀叵测的样子,两只眼睛仿佛就是X光机,非把人从头到尾地扫射几遍,真是又别扭又恶心。而M君可不是那样的人,虽然谈不上英俊潇洒,但身材魁梧,高高的个子,两条臂膀挺壮实。他的眼睛不很大,但眼神既温顺又坦荡,仿佛可以照亮人的内心。特别是M君待人很诚恳很细腻,什么事都是先为别人着想,办公室里有什么费力的活儿啦,攀高的活儿啦,他都全包下来。还有M君做得一手好菜,周末大家改善伙食,M君总是捋起袖子,系好围裙,做上几个色香诱人的拿手菜……想起M君的点点好处,佩兰心里柔情万种,可现在M君却杳无音讯,她的两挂感伤的泪水潸然而下。她经常一个人来到江边,坐在那块他们曾经嬉戏过的大石头上呆呆地想,要是跟M君一起到省城读大学该多好哇,而命运安排得这么不公,有情人总是要别离!她在胡思乱想,为什么M君不给自己写信呢?是学习太繁忙呢,还是M君有了一片新天地有了一种新想法呢?想着想着,她那爱怨交加的泪水又涌出来了。景色依旧,可是人去心空啊!想到这些,一股返回省城H市的强烈愿望在佩兰心底升起。

佩兰的父亲是个忠厚老实的工人,平时言语木讷,就知道酗酒,后来得了脑溢血走了。佩兰的母亲算得上是真正的无产阶级,家徒四壁,住的房是租的,每月缴房费要东借西凑费一番周折。她唯一引以为豪的是她拥有佩兰这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而且姑娘出落得越来越水灵了,因此通过各种关系上门来求亲的不在少数。有一家求亲的着实动了佩兰母亲的心。那小伙子是个独生子,五官长得还过得去的,就是左脚有点跛,家庭挺殷实的,可以为佩兰的母亲提供一套住房,要是成了亲,佩兰还可以照顾夫妻分居两地的理由返回省城。

中国式的婚姻当事人往往身不由己,好像结婚是为了某种利益,为了他人感受,为了社会舆论。而婚姻手段则是女人们最有效的资本,也许看淡自尊,看重利益能将这种资本效益发挥得淋漓尽致,这就是现实生活嘛!佩兰是个顺女儿,母亲几次三番苦苦地哀求,看看白发苍苍,被生活折磨得过早衰老的母亲,她最终还是同意了这桩婚事。因为这不全是为了家庭,她心里还有一个私念,M君不就在H市嘛,只要户口迁回到省城H市,和M君在一个城市里心里就会洋溢起温暖的感觉,或许能够再见到他……她想得十分天真浪漫。

佩兰嫁到了省城H市,洞房花烛夜,曲终人散后,看着陌生亢奋的新郎,佩兰既恐惧又无奈,她很想逃……去找M君,可是能逃到何处,M君又在哪里呢?佩兰很绝望,当新郎猴子般地在她身上运动,她的下体感到一阵阵钻心的疼痛时,她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出窍,剩下的只是一具毫无感觉的躯体,她将拿这副躯体生儿育女,尽到一个妻子的责任,但她的心已经在那一刻死去了……

那一年M君正在读大三。一个星期天的下午,M君在路上遇见刚返城的同事“小调皮”,他俩找了一家茶馆坐下来叙谈别后之情。

“佩兰挺可怜的,虽然她比我们早一年返城,可是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小调皮”喝了一口茶说道:“听说那男的家境还行,可是个跛子,这不是鲜花插在牛粪上吗?”

M君的头像挨了重磅炸弹,被炸得血肉模糊。他不相信这是事实,这么重大的事佩兰为什么不告诉自己?片刻,M君摇着头,自言自语地说:“不,佩兰是不会这样的。”M君欲哭无泪,他的心里在淌血,他不愿在同事面前流露出失去朝朝暮暮思恋的人的痛苦

“你还不信?”“小调皮”根本没有顾及M君的痛苦,一副要披露事情真相的样子:“其实不能全怪罪佩兰,佩兰的母亲住进了亲家提供的房子,就把自己的骨肉推给了跛子。这叫拿了人家的手短嘛。”

M君的眼睛有点湿润模糊起来。“小调皮”还是要继续说下去。

“听说佩兰在夫家的日子也不好过,看管得很紧,平时不让出门,蹲在家里就为了传种接代,可一年多了还没有怀上孩子,公婆就当着媳妇的面指桑骂槐地诅咒那些不下蛋的母鸡们,谁没用呀,说不定是那跛子的缘故,嗨……”

“砰”M君使劲地拍了一下桌子,“别说了!”他趴在桌子上竟抽泣起来,泪水像断了线的风筝毫无遮拦地泻下来。半晌,他才懒懒地抬起头来,擦了一下眼睛和镜片,苦苦地对“小调皮”说:“对不起,我失态了。”

那天夜里,M君躺在床上,额头像劈开来似的,泪水又一轮地涌奔出来,同决堤的潮水一般。他如万箭穿心,思维乱极了。他要责问上帝:为什么形同陌路的人要叫他们厮守在一起,而志同道合相亲相爱的人却让他们永远地分离?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呀——?!原以为佩兰和自己心意相通,会等着自己,可是……M君的泪水已经干涸了,他陷入深深的后悔自责之中。

此时的M君万念俱灭,再也躺不住了,他在房间里不停地踱步,既然自己与所钟爱的人不能相守在一起,活着也只能是行尸走肉。但他相信佩兰是无奈的,这辈子无缘相爱,寄希望于来生。于是,M君用颤巍巍的手,写下了几行字:

兰,我一心爱着的你,来生我们一定要结为夫妻,要生儿育女,一家人相敬如宾地生活在一起,快快乐乐的,好吗?

…………

最后一行字是徐志摩的两句诗: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

M君就这样怀着对佩兰的思恋,对生活的失望永远地离开了。或许他是轻松的,连片云彩也没带走,可是佩兰呢?她能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来生吗?作为一个女人,在冷酷的现实中将要承受多大的压力啊!“我是一个早已死了心的女人啊。”佩兰心里默默地念叨着,小雨密匝匝的,打湿了她的整个身子,她像一具无动于衷的木偶冷冷地直立着。M君往日的音容笑貌浮现在她的眼前,把她仅存的那个甜蜜的彻底打碎了。因为他曾经留给她一个最完美的梦,在是非颠倒残酷的现实生活中,佩兰心中的M君是正义、智慧、善良、爱情的象征。这么坚强可爱的人,你有死的勇气,却为何没有活的决心呢?爱已至此而绝,M君你好糊涂,好草率啊!在婚后浑浑噩噩的日子里,只有那些往日的回忆才是自己生活中唯一的精神寄托啊。佩兰的思绪像乱麻一般,难道只有约定在来生吗?!她捧着M君的遗书,“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一行字在她的眼前渐渐地模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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