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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的故事之一——草屋篇

2011-09-03 16:03 作者:上善若水  | 14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房子的故事之一——草屋篇

又去了我那还在兴建中的房子,虽然仅仅安了窗户框,可是我还是会遥看到15楼我家那扇朝南的窗子,虽然楼体还是灰黑的赤裸,可是工人们已经开始贴苯板,之后再刷一层泥浆,然后在上面画上一些乱真的图案,那时整个楼就像彩绘的模特,光鲜照人了。

十年了,我在长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虽然还不知哪天能住上,但是漂泊的心终于看到了停泊的港湾。

关于房子的已着实让我做了大半辈子,那一次次不可企及的追寻,已将我的热情耗尽,没了在老家第一次拿到钥匙时,心跳加快双手颤抖的兴奋,反倒十分淡然,心底里还掠过了一丝莫名的惆怅,我和妻子默默坐在路边看着那扇黑洞洞的窗子,直到惆怅混着色将我们淹没……

1、草屋篇

梦里时不时回到给了我二十几年的记忆的茅草屋,我的童年少年青年的记忆都装在那间早已不在的老屋里,我会经常在梦里回去,拾取在贫穷的岁月里收获的美好记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那是长白山脚下一个小镇——龙泉:一条自北向南的小河又将小镇分为龙泉和双龙两个村子。村子的南面是龙岗山脉,趟过珠子河爬上山岗,有一个火山湖——龙湾,湖的四周被山围着,裸露的部分会呈现出黑黄叠加的层次,告诉人们这里曾经遭受过怎样烈焰冲天的洗礼,可是人们很少去想这些,依旧在清澈的湖里洗去日的暑热,在湖边郁郁葱葱的山林里采集着山货,在茅屋里过着属于自己的平静日子。

每每采山回来,背着一椴树皮筐的薇菜,我们都喜欢坐在山顶的湖边,俯瞰自己的村庄。和那个时代一样,村子的大部分是灰黑色调的,——黑的是草苫的屋顶,灰的是泛着微黄的泥墙,只在村子的西面有一片暗红的砖瓦房,几根日本人建的烟囱还在喷吐着灰白的烟雾,那里先前是日本人开的木精工厂,现在改为了国营酒厂了。灰黑和暗红成为了一道地位的分界线,暗红的砖瓦房里住着的是国营工人,房子是国家配给的,每月拿着工资,手里还有着能到粮店买供应粮的红卡片,每月每人能领上几斤白面和几斤大米;灰黑茅草屋里的是生产队里的社员,“够不够,三百六”,每年分到三百六十斤玉米毛粮,只在过年的时候才会有国家分给的一斤大米和一斤白面。在学校里我们会啃着玉米面饼,垂涎三尺看着那些工人子弟吃着白花花的大馒头。“经济地位”决定了“政治地位”,连我们的父辈对那些工人老大哥也是毕恭毕敬,因为酒厂烧酒剩下的酒糟,是社员们唯一经济来源——养猪的唯一营养饲料,酒糟是紧俏商品,要想买到是要走后门的。于是乎工人的子弟就有了优越感,终于和我们发生了一场工人和“母人”的混战。(工人子弟称我们农民子弟为“母人”),我没有防备,被他们抄到背后推倒在地,手掌和膝盖都磕得血淋淋的,情急之下,喊出了平生第一句粗话。

茅草屋不仅是身份的标志,也是一家人牵肠挂肚的大事,刮风了,担心房上苫的草会不会刮跑;下了担心会不会漏雨,做饭的时候,还要忍受墙根纵横交错老鼠洞里冒出的浓烟。“漏房子,病老婆”,那时人们用这句话来形容人生最艰难的事,可是那时又有几家的房子不漏呢!记得一次刮春风,村子里大多数人家屋顶的草都被刮得漫天飘舞,紧接着又下起了大雨,外面大雨,屋里小雨,真是“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呀,一家人苦不堪言,盆儿、碗儿都用上了,还是接不过来,于是爸找来了塑料薄膜,将棚顶遮盖起来,在中间撕了一个洞,于是散漏的雨水就汇聚到一个通道了。

日子虽然贫穷了一些,可是茅草屋的记忆确是温馨无比的,因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单纯的如龙湾湖的水一样,捧起来就能喝!那时人们对于房子近乎于崇拜的境地:挖地基,上梁有很隆重的仪式,即使是再穷困的人家都会倾其所有,招待来帮忙的邻居,因为这些事情要的是人气,不在乎有多少活,而在于显示这家人为人的水平,人多了主人的脸上就光彩。

不光是盖房子,苫房子也是一件大事,整个过程都是集体的行动,大家的帮忙。首先是割苫房草。长白山区是用沼泽地里的塔头草苫房子的,因为这种草柔韧,细密,攒到一起不易透水。人们穿着高筒水靴子,在大甸子里深一脚浅一脚跋涉,割完的草一捆捆穿在一根木质的签子上,背到家里,然后十捆一堆立着绑在一起风干。于是这一个个草堆就成了孩子们的乐园,我们在里面捉迷藏。玩打仗,不亦乐乎,经常把草堆撞得东倒西歪,可是大人们只是不做声的扶起,并不责怪我们的顽皮。

每家苫房子都是全村人的大事,记得我家苫房子全村上百号的精壮劳力都来了,乐得爸爸合不拢嘴,因为这代表了我家在村里的人缘好。金老二中午多喝了几杯,从房顶头冲下滑了下来,好在人多,大家将他并不费力的接住了,无惊无险。躺在我家炕上,他闭着眼睛,叽里咕噜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住在井沿儿通灵的老任头说:这是邢善人(我爷爷)回来了,看到你们家这么有人缘儿,他高兴,就伏在了金老二的身上……

苫房子可是个技术活,需要严密的分工。第一道工序是将草分成碗口粗的一束束,用铡刀两头切齐,再抛到站在房檐边搭好的架子上的人,这个人再传到负责铺草人的手里。铺草人当然就是顶尖技术的掌握者了,他们先要在房檐抹上一层黄泥,将草齐着房檐均匀的铺出第一层,用剪子给房檐剪出个“齐刘海儿”,然后爬上房子倒着身子将草一层层铺排到房顶,屋脊和东西两侧的房檐是绝对技术的尖端,一般的人做不了,这个技术叫“拧脊”,需要将草编出花来,这关系到整个房子的抗风能力。房子苫完了,还要用特制的钉耙。拍打梳理,这样整个房顶就像一块四周印着麻花劲儿的大毡子,给人十分舒服的安全感,下雨天,躺在炕上,透过木格子窗,看着房檐草尖垂下的珠帘,听着雨水滴滴答答的奏鸣,是富有诗意的惬意享受!

村西头的暗红还是时刻吸引着我们的眼球,成了我的第一个人生梦想,如果将来能住上瓦房就好了!那就不用怕刮风下雨,也就不用年年抹墙了!泥房子风剥雨蚀,每年秋天都要重新抹一遍,抹墙既是力气活又是技术活,第一天先要把粘性的黄泥用水泡上,第二天要再加水搅拌,变成面糊状,中间不许有一点疙瘩,否则墙面会不光滑。为了和得均匀,我们经常是挽起裤腿赤着脚踩,经常会踩到一些尖利的东西,脚掌流出的血把一处黄泥变得赭红一片,可是没有人大惊小怪,因为那时的孩子没有那么金贵,何况老人们认为黄泥有消毒止血作用,一次我的手指肚儿被切菜刀竖着切开了,血流不止,妈妈从墙上挖下一块土捣碎,按在伤口上,十几天之后也就好了,那个时代的生命就像编篱笆用的柳条儿,插在地上就能生根发芽!

八十年代改革开放,生产队也解散了,地也分到了各家各户,一些头脑灵活的人通过关系批到开垦参地的许可,于是乎茂腾腾的原始深林被一片片的天蓝色的塑料膜覆盖,没有见过山的人还以为是一个个山顶的湖泊,可是到了天就没有那么浪漫了,山岭仿佛一头浓密乌发,被人在头顶剃掉了几块,露着青魆魆白花花的头皮,就像文革时期黑五类游街时被红卫兵剃的阴阳头。

种植人参对于森林是毁灭性的破坏:人参只适应原始森林的黑土,首先要将树木连根刨出,再将大自然上千年织成的盘根错节的草皮用特制的镐一块块撕掉,让疏松的黑土裸露出来,再整理成畦。因为人参只能适应散射光,所以还要砍来树桩,支起棚子,上面覆上蓝色的塑料膜。一季人参成熟需要五六年的时间,收获了之后就不能再栽种了,想要继续,就还得开垦原始森林。

大多数没有门路的农民是与种人参无缘的,但是一时间人们的屋顶也变成了一片人参棚子的蓝汪汪,因为参膜较厚,即便能为人参遮风挡雨,也同样可以覆盖在屋顶上为人服务呀!

我家房子苫参膜时,邻居周大哥前来帮忙,他骑在屋脊上望着整个村子一片瓦蓝的屋顶,大发感慨:我们双龙村如果都盖上砖瓦房,那龙就长鳞了,我们的日子就好了!

为了龙生鳞,周大哥一直努力着,用牛车积攒着石料,两年时间终于备齐了,于是盖砖瓦房的宏伟计划付诸实施了。那时我还在县城读高中,回家时,看到周大哥和妻子雅芳嫂子站在砌好的地基旁场憧憬着未来:今年秋天争取搬进新房!可是第二次回来的时候,爸爸却突然告诉我:你周大哥死了!那天晚上突然头疼,到了县医院就不行了……

这可真是晴天霹雳,我到了周大哥家,只看到雅芳嫂子和五个女儿对着泥墙上镜框里的照片哭天抹泪。不到四十岁的周大哥扔下孤儿寡母撒手而去,“龙生鳞”的计划也和那一堆石料连同砌好的地基一起淹没在凄凄荒草中……

周大哥的二女儿燕子酷读书,因为父亲的去世只好出外打工了,几年前我回家时听说燕子赚了些钱,在县城里给一直寡居的雅芳嫂子买了楼,燕子领着妈妈看妥房子之后回到龙泉,当晚雅芳嫂子就突发急病,追随周大哥而去。人们说:雅芳嫂子是因为激动过度,突发了心脏病……

如今农村的政策好了,回到老家,站在龙湾湖的旁边俯瞰着村庄,灰白已被五颜六色的屋顶打扮的花枝招展,而西面的酒厂厂区的颜色则由暗红变得暗黑了。工厂早就倒闭了,厂子里的工人真正变成了“房屋一间,地无一垄”的无产阶级,老年人靠着最低保障,守着一行行东倒西歪的公房回忆着当年国营酒厂里红红火火的青春岁月,年轻人大都出外打工去了。当年一进厂区路边的两个水泥门柱上文革时激昂的宣传标语,一行被岁月剥蚀的坑坑洼洼,一行随着风烛残年的柱子,一头栽倒在荒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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