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里的黑狗

堂哥在生产队看果园。

原野里顺坡道上下两层，果园就隐藏在平地里的山沟里，就在村口的大路旁。巧妙的布局，从大路上向东、向下，依着土崖有一土坯房，土坯房向下有一条小路曲里拐弯直通果园，其他四周是不能到达果园的，确切地说，果园就在一个深坑里，大概有五六亩地。也许，果园建在这里，生产队头头们是经过充分考虑的，物质极度困乏的年代，这是一个天然的防止偷盗的好地方。

最近，我特别爱去果园。一是堂哥有时可以给我吃落果（长在树上的果子是绝对不敢动的），二是果园里的大黑狗下了一窝崽。堂哥问我妈要不要？我妈嫌养狗麻烦，不要。我在旁边听见了，缠着我妈想养狗，我妈始终不答应。那年我十岁左右，认定了的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下午一放学，我又到了果园。足月的小黑狗，摇头晃脑，我一逗它，蹦蹦跳跳地在我脚前撒娇，我是爱的不得了。堂哥说，喜欢给你抱回去，我欣然应允。

小黑狗在我家，我们吃啥它吃啥，也没个名字，那时候狗命真贱，不像现在都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回想起来它的一生应该都没怎么吃过肉。它和我形影不离，有时候几个孩子出远门，到别的村子里玩，它也会跟着我，我嫌它碍事，呵斥着让它回去，它远远地站着，身子朝着回家的方向，头却扭过来望着我们。连村的小路铺设在田野里，弯弯曲曲上下起伏，绿油油的庄稼一望无际。路边的小草、野花，梯田里的麦苗、土疙瘩，我们一帮孩子就能疯玩一天。虽然我是从孩子慢慢长大的，但那时心里的乐点我现在回想也是无法理解的。如今，我常常看着孩子们拿着一片树叶，一朵小花••••••咯咯地笑，总想穿过他的心里走入我的童年。疯玩一阵，猛一回头，小黑狗又出现在我们跟前，它远远地望着我们，我拾起一块土疙瘩向它砸去，喊着，回去，别跟我。它极不情愿地往回走，一步三回头。但始终没有一次我能甩掉它。它和我“青梅竹马”，陪我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

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狗。小时候我还算个“人物”，也算是个孩子头，我家的狗也是有狗的孩子里最厉害的狗，几个狗在一起玩耍，有时候打闹，我家狗也是拔头筹的，其它的狗都甘拜下风。我们孩子们都说狗要厉害是看胡子的，“一根胡子是草包，二根胡子能看门，三根胡子咬死人。”三根胡子的狗是最厉害的，然后我们开始数狗的胡子，果然，我家的狗就是三根胡子。我很为它骄傲，它也给我增添了不少威风。

有时候，它会惹我生气。有一次，家里逮了几只小鸡，小鸡是有成活率的，一般买回来十只，能长成大公鸡或大母鸡的也只有一半，但一般小鸡身材长过一半的时候，它就应该会成才的。有一天，我们回来发现我家狗咬死了一只鸡，我非常气愤，拿着一根棍，把狗堵在门洞里，往死里打，狗恐慌地叫着，一边缩着身子一边躲闪，但也不敢走远。许是它也知道自己犯了错，再是疼痛、害怕也不还手，我也从不担心它会狗急跳墙反咬我一口。狗的忠诚可见一斑，它深深地知道谁是它的衣食父母，绝不背叛。它要犯了错，我就死里揍它，它却不离不弃，依然依恋着我。(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隔壁家是三娘家，三娘到我家串门的时候，对我妈说，你家狗晚上老哭，狗哭对家里不好。我们都没听见过，但三娘连续几次在母亲面前说，母亲就有了不想再养的念头。有一天，母亲叫来了村里两个小伙子叫把狗处理掉，小伙子拿了一根绳，想把狗勒死。狗可能也意识到自己有危险，两个小伙子无论怎样也抓不住狗，我妈说只有我能把狗逮住，它最信任我。于是，我就把狗叫过来，把绳子套在了它的脖子上，然后，狗就死了。两个小伙子把死狗拿回去要杀了吃肉，我忽然良心发现，坚决不让，我一把推开他们，眼泪哗哗地流着抢过黑狗的尸首，抱起来放在架子车上推到了果园。我是从果园把它领来的，我一定要把它送回去。我找了一颗枝繁叶茂开满白花的大苹果树，在果树下面挖了一个很深很深的坑，把它埋葬了。它应该有个很好的归属，它的生命短暂，又极易相信人，最后却没有一个好的结局，它是死于信任上。

死的时候，小黑狗已经变成了大黑狗，没有名字。我虽然没有了狗，但和狗有了感情，不论多么厉害的狗，我都不害怕。多年里，只要碰见狗狂吠着追着咬人，其他人都吓得躲跑，我却停下来等着狗过来，摸着狗，狗也就温顺地摇着尾巴对我示好。慢慢地，我把狗忘了，狗也和我疏远了，看见狗我也害怕了。

直到四年前，女儿擅自做主，不打招呼，买回来一只“哈士奇”，取名“露娜”，养了一个月，因为狗得病她无法照顾，才告知我们夫妇，让我们领回家里来治病。我们像照顾孩子一样养护它，总于使得了“犬瘟”的哈士奇得以存活。一转眼，露娜来我们家快四年了，它很乖，周边的孩子都喜欢它，无论任何孩子动它任何部位，它都会摇着尾巴张嘴傻笑。都说狗的尾巴是不能动的，但我家狗动它尾巴也很友好。都说哈士奇好动，是拆家专业户，但露娜小时候咬坏我家沙发、洗衣机后，长大后却出奇地乖，在家里没事就躺在它的狗窝，有时候温顺地走走。我们出门一天，也不用管它，回来后，它会高兴地望你身上扑上跳下，嘴里呜呜呜地叫着，你们去哪里了，也不管我。不停地重复叫着，除此之外，一天到晚你再也听不到它叫唤。我很爱它。

其实，我是把童年时候自己抱回来又亲手结束生命的黑狗的爱都给了露娜。我不愿回忆起那只可怜的黑狗。我撒了一个弥天大谎，那只黑狗被勒死后，我并没有把它埋葬。那时，我是无知的，我把绳子套在黑狗脖子后就走开了，黑狗应该是被两个小伙子杀了吃肉的。我如果不养露娜，如果不长大，我是不会对黑狗有一丝忏悔的。有时候无知会让我们犯下不可饶恕的罪恶。

我和狗是有缘的，我妻子属狗，我女儿属狗。我养了一只哈士奇，我愧对我童年的黑狗，它是我不堪回忆的记忆。愿它在天堂里能原谅我这个无情无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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